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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迷藏-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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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头,正是那建筑部门的同事连振合。 
  维元意外,“你还没有走?” 
  “我来参观全民抗议,阵容庞大,大开眼界。”(这事也能参观,扣一分) 
  维元笑了。 
  “你看上去又渴又累,去喝杯咖啡可好?” 
  维元点点头。 
  那年轻人与她步行到附近小小咖啡店,一边说:“游行示威抗议这种事,全世界自由国家都有,可是过了头,表示民忿不平。” 
  维元叫了一客鸡皇饭,本来不抱期望,可是小饭店货真价实,做得美味可口,维元吃光光,另叫一客绿茶冰淇淋。 
  她根本不去理环境多么嘈杂。 
  她把冰淇淋泡进热红茶里,“唔”一声喝下,上唇印上一条奶油白须。 
  这顿饭起码两千卡路里,连振合看得呆住,人人节食纤体,这个女孩子背道而驰。 
  她抹了抹咀:“抗议也是表达意见的方式。” 
  “事无大小,均扰攘一番,也许过份。” 
  维元微笑,“这是市民争取自主的青春期,抗议荷尔蒙激生,难免失控,认为凡事要参加意见,当家作主,过一阵心态成熟,明白家长苦处,自然安静下来。”(第一想到《特首小姐您早》,类似) 
  “这个比喻很有趣乐观。” 
  “只好这样想。” 
  维元打一个哈欠。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车。” 
  这一代优秀的年轻女子什么都有,再也不稀罕一点小小甜头。 
  他陪她走回停车场。 
  忽然听得示威场地大声扰攘,维元苦笑,“我得去帮忙。” 
  同事们如获救星,“老板稍后会出来解释。” 
  这一下便做到天亮,维元回家梳洗更衣,又再出门。 
  王太太奇问:“不是说公务员生涯最舒服?” 
  维元回答:“那是得道高官。” 
  她买了一壶蓝山咖啡与同事分享。 
  午饭时间连振合来看她,“王维元又是你当更,你不用睡觉?” 
  “偶然一次半次无所谓。” 
  “一起吃饭可好?” 
  “昨晚那家小店——” 
  “明白,你跟我来。” 
  这次,他叫一客红烧羊架给她,加一杯啤酒。 
  “唔”维元说:“吃完好睡一大觉。” 
  连振合笑了,他说:“让我介绍我自己:我父母健在,有两个姐姐,我今年廿七岁,没有女友。” 
  维元一边吃一边点头,洋肉独特的鲜羶味叫她吃得满心欢喜,以后,看到美味食物,就会想起连这个人。 
  “仍得回去上班?” 
  维元点点头。 
  谁知上司体恤她,“王维元,你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维元大声称是,皇恩浩荡,如蒙大赦。 
  她眼皮都抬不起来,脸颊上被压力爆出毒疮,她一回到家便一直睡到傍晚。 
  王先生对女儿说:“有人问你醒来没有。” 
  维元以为是上司,心惊肉跳,“说我已一眠不起。” 
  “一个姓连的年轻人,打来两次,一听就知道对你有意思。” 
  “呵那个人。” 
  王先生说:“他请你回电话给他。” 
  维元大一个哈欠,“我睡累了,起来憩一会,现在再去睡。” 
  她讲得出做得到,关上房门,半夜,父母都休息了,她才起来。 
  她坐在露台上,深深吸入栀子花香气,随口哼:“我们女孩,不过想寻点开心……” 
  忽然看到那辆银灰色麦塞底斯跑车驶近,司机按纽降下车蓬,向她挥手,示意她下去。 
  维元穿着拖鞋下楼,笑嘻嘻问:“找我?”(好家伙,无招胜有招) 
  他也只会看着她笑。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大像真的,维元怀疑是做梦,但又不似,因为邻居朝她招呼,瞪着她的绣花拖鞋。 
  只听见连振合说:“让我握你的手。” 
  维元笑,“唷唷唷,慢着。” 
  “我第一眼看到你已经爱上你。”(甜言蜜语非好话,可谁不爱听) 
  维元笑得弯腰,“喂喂喂,有话好说。” 
  他把双手放在口袋里微笑说,“话已经说完。” 
  “那么,我们去吃云吞面。” 
  他载她到著名面店。 
  他看着她吃,帮她调辣酱,斟啤酒。 
  他的话并没有讲完,全露在眼神里。 
  他同她说:“我两个姐姐是美人。” 
  维元连忙说:“你也长得好。” 
  “我天生有兔唇。” 
  维元看仔细一点,他上唇是有细微疤痕,不说看不出来,她笑说:“我有五百度近视。” 
  “虽然一早缝合,幼时常遭同学取笑。” 
  “那是他们幼稚,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小同学?”(天那,想敲这个男人的脑袋,一个字,酸) 
  “我在学校也很凶,一个人总得保护自己,学校即是小型社会,五光十色,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连振合见到维元那神气活现,洞悉世情的样子不禁好笑,更觉得她可爱。 
  她低头吃面,头发不经意束条马尾巴,耳畔与颈后有许多毛毛碎发,贴在肌肤上,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摸,却又忍住缩手。 
  他为自己恻然,终于找到了,可是将来,仍是未知数。 
  她爱吃,那么,就陪着她到处吃吧。 
  这方面她似不难侍侯,肯定果酱面包她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他问:“你择偶有什么条件?” 
  维元微笑,“对方不嫌弃我就好。” 
  连振合被她逗笑。 
  维元轻轻说:“一位伯母说:最好经济基础稳定,不是贪人家的钱,而是免得看住对方为一点点钱财炒卖钻营挣扎,丑态毕露,通常这种人略挣到一点,就不可一世,赚不到呢,又怨天尤人,既不能共富贵又不能共患难。” 
  “伯母们讲的都是金石良言。” 
  “不必为收支担心才能追求其他,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里,我看到一些行家讲理想论世界,大有抱负,正在口沫横飞,老板一声叫,立刻低着头打躬作揖迎上,实在有趣。” 
  呵,这女孩明敏过人,观察入微。 
  接着她问:“除出上班,你做些什么?” 
  他难以启齿。 
  “呵,有不良嗜好。” 
  他陪笑,“我并不妨碍他人。” 
  “说来听听,”若果他爱看脱衣舞,也是及早了解为佳。 
  “我喜欢做模型,相当沉迷,姐姐们笑我玩物丧志。” 
  维元诧异,“是何种模型,军舰、帆船、力高、科幻机械人,抑或是漫画人型?” 
  “都不是,我喜欢做家具模型,专攻中外古今椅子。” 
  “多么别致,有这种模型样板出售?” 
  “我从原木照图制造。”(唉,多少棵树木被摧残了) 
  维元怪同情,“做你女友不容易吧。” 
  “你可愿意一试?” 
  “你用胶水黏合配件,还是用榫头?” 
  “鸽尾榫头,绝不马虎。” 
  “哗,那要做两百年。” 
  连振合笑,“你呢,你有什么嗜好?” 
  “吃喝玩乐,喜听各年代情歌及睡懒觉。” 
  “看书吗?” 
  “只阅各国时尚杂志,少许时事周刊,国家地理杂志。” 
  “哎唷。”连振合故作吃惊。 
  维元吃饱了,哈哈大笑。 
  只有男朋友才会叫她这样开怀,因为他们会得刻意讨好她,父母开怀,只适用童年少年之时,到了青春期,希望有异性无微不至。 
  有时做梦,维元会依稀觉得有人亲吻她,感觉温馨良好,这人是谁呢,看不清楚,只闻到他衬衫有阳光晒过的气息。醒来,她嘲笑自己:是个绮梦呢,真汗颜,年纪不少,还做这种梦。 
  她这样说:“明日还要上班。” 
  他送她回家,跑车太新颖豪华,维元有点不好意思,读英国文学的她认为低调含蓄是美德,凡事叫人注意已是炫耀,而喧哗永远粗俗。 
  “跑车由你自资购买?” 
  “姐姐姐夫送我的生日礼物。” 
  “把你宠坏了,姐姐最会宠弟弟。”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对姐姐倾诉。” 
  维元穿着拖鞋去,穿着拖鞋回,她父亲看到,问女儿说:“恋爱了?” 
  维元答:“不,我们女孩生不幸,只想找点乐趣。” 
  “游戏的规则是:不要伤害人。” 
  “明白。” 
  晚上做梦,看到黑锻锦白梅的拖鞋自顾自跳起舞来,一直跳上天花板,跳到窗沿,又回落床角。 
  醒来,觉得梦境怪异诡丽。 
  拉开底格抽屉,把拖鞋收好,不再穿它,顺眼瞥见那条母亲手织玫瑰红围巾。 
  记忆复苏,回到那个傍晚,她返转实验室,看到许精神昏迷在煤气灯旁的情形。 
  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她看到他伏在手臂上,一头黑发,高耸肩膀,仿佛哭泣。 
  这时王太太叫:“维元起来上班。” 
  维元立刻更衣出门。 接100楼  

  女同事过来,“维元,我表姐结婚,你说该送什么礼物?” 
  维元很高兴,“我有一只徕俪花瓶,没送出去,人家婚礼突然取消,这样,你拿去用好了。” 
  “怎么好意思。” 
  维元性格豪爽,“没问题,衣服置了没有?” 
  “越来越怕吃喜酒,簇新衣服鞋袜首饰,又要做头发化妆,陪坐三小时,累得腰酸悲痛,回家一夜睡不着,劲想着,为什么人家嫁得出而我不。” 
  维元大笑。 
  “这家人自雪梨回来请客,所以非去不可。” 
  “是你表姐?” 
  “舅母娘家亲戚,一表无影踪,新娘叫张明媚。”(巧得不能再巧,这就是小说) 
  这个名字好熟。 
  张明媚,澳洲移民,可是同一人? 
  “长得美吗?” 
  “我同你讲,不一定要绝世美人,也有人为她自杀。”(真是错一事,要记百世,罪过) 
  “有人为她自杀?” 
  “很出名的一件事,发生在几年前,大家津津乐道。” 
  是她了,确是这个张明媚。 
  “那人会出席婚礼吗?” 
  “我想不,伤透了心,再世为人,不会再回头了。” 
  “可知那人叫什么名字?” 
  “傻子,凡是做傻事的人总是傻子。” 
  说得真确。 
  “新娘举行茶会,你也可以来,她们家喜欢聚会。” 
  维元忽然说:“请带我沾点喜气。” 
  “星期六下午屈氏路三号。” 
  “一言为定。” 
  维元不用可以穿得朴素,她没有标异的衣裳,一套灰色的西服配平跟鞋就很好。 
  王太太看到说:“太素了”,取出红宝石耳环替她戴上。 
  维元一照镜子,骇笑,“像白相人嫂嫂,太过夸张。” 
  王太太没好气,替她换上一副金色南洋珠。 
  “妈妈,为什么中年女子不再讲究宝石设计,只一味要求大……” 
  “快去做人客吧。” 
  维元先往名贵内衣店挑了一套粉红色蕾丝睡衣,送给新娘作为礼物。 
  到达屈氏路三号按铃,一帮年轻女子出来开门,“快进来,明媚要讲她的浪漫史了。” 
  浪漫,是一个美丽的音译,意思是喘气,幻想小说,风流事迹,及恋爱。 
  维元送上礼物,坐在一角,有姐妹斟出红茶,递上蛋糕,那巧克力蛋糕美味得叫人讶异,一方面又伤心不能整只吞吃。 
  女主角出来了,众人拍手,“明媚,明媚!” 
  所有新娘都是公主。(只一日的公主) 
  维元凝视她。 
  只见张明媚脸容红粉绯绯,笑得喝不拢咀。 
  她长得美吗,见仁见智,她并不漂亮,可是维元许多女同事比她秀丽,她的皮肤略为深色,需要刻意化妆才不显得粗糙,移民生活容易叫人心广体胖,她也许可以减掉十五磅脂肪。 
  无论如何,维元想,都不应当有人为她自杀。 
  她吁出一口气,许精神,你肯定做错了。 
  王维元似乎更加怜惜那个一度行差踏错的年轻人。 
  张明媚开始描述她的浪漫史,维元悄悄走到露台。 
  女同事跟出来,说:“海港的景色一年不如一年。” 
  维元说:“这个城市应该停止浮躁破坏性建设。” 
  “看到张明媚了,不过如此。” 
  维元点点头。 
  “所以,千万不要为谁自杀,你死了也是白死,人家照样嫁娶,卖弄幸福,还有,晚上睡得香甜。” 
  维元又点头。 
  “要生活得好:住到山上去,架麦塞底斯跑车,穿紫貂,戴大溪地珍珠,拥有体贴丈夫及考试全甲的子女,活到一百岁那才叫成功。” 
  维元笑得弯腰。 
  “鬼才自杀。” 
  这时客厅内爆出一阵笑声。 
  维元说:“我告辞了。” 
  她的想法有稍微分别,生活得好是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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