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日光-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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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日低垂,树影让日落拉得越来越长,对我的挑战也越来越大。
我越发频繁地出现不适,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生命垂尽的前兆。我感觉越来越虚弱。当我行走的时候,不得不用手去靠着康妮的肩膀,依偎在她的肩头。我每天要在床上休息更多的时间。
我们又租了船,康妮、吉娜、康妮妹妹达琳、我侄子考文和我一起泛舟湖上。我们天南海北地谈了很多,还谈到了上帝。自从我病重后,我对自己同龄人和长者的看法越来越不感兴趣,相反,我更喜欢倾听那些年轻人(考文、吉娜和玛瑞安)的想法。他们身上活力四射,让我觉得值得聆听。他们是怎样看世界和看未来的?他们思路更加开阔灵活,这让他们的说法比我同龄人和我自己的看法更加中听。
大家谈得很愉快。当我们下船的时候,我转向康妮,对她说:“这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天。”我说的是真心话。
和吉娜的告别必须要和我所做过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她是个诗人,一个发明家,才思敏捷。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也要像她那样有诗意,那样别具一格。
我母亲和弟弟飞到了太浩湖,和我共度最后一个周末。之前,我已经和姐姐罗斯和琳达话别了,不过我对她们说,仍然可以给我打电话,她们也打了,我们也在电话上互诉别意。和自己同心圆最内圈的亲人告别,就像和其他的朋友话别一样,我需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情感,也需要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再见。这并不是说之后我们就不能再谈话了,而是说我已经品尝了彼此间美好的、无形的、完美的情愫。
周六,我们一起享用了美餐,聊得也很尽兴,但是我需要休息。
周日,我们又租了船,我和母亲、弟弟放舟湖上。我曾经苦思冥想,不知该带他们去哪,后来还是选择了舟行湖上,因为这将是他们最美妙、最兴奋、最放松的一次体验,康妮和我也能度过好时光。如果他们觉得这样的体验别出心裁的话,那么这段记忆会在他们心底停留更久。这对于我而言,也是可以感知的,我会觉得尽管在身体上我和他们分隔天涯,但是我依然伸出自己的双手拥抱着他们。一周前,康妮、吉娜、达琳、侄子考文也曾独舟湖上,我也记得那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天,就像今天一样快乐。在这样的一天,靠近自然,清碧澄澈,心胸涤荡,人间万虑,烟消云散。我觉得,和母亲和弟弟在一起的一天,肯定能和一周前一样美妙。
行至屋外,我拉起母亲的手,和她并肩走到船头,两人密语。我告诉她我很幸福。我告诉她在天堂等她。她是个意念坚定的人,听完我的话也觉得很欣慰。
后来,我又和弟弟独谈了一番。他很愤怒,不是因为我,而是感慨命运不公,他觉得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幸。
“你的怒火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冷静地劝他,让他忘却忧虑,努力试着活在当下。我告诉他收起自己的怒火,把精力化作对自己孩子加倍的爱(也许是比加倍还要多的爱,因为威廉对自己女儿和儿子一直父爱如山)。
他答应我自己会这样做的。我告诉他,我对他感到无比自豪,认为他已经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而且还会是一个出色的父亲。
这是完美的一天。我觉得很完满。尽管一天的时光已过,但我依然觉得很完满。
25。康妮?奥凯利的叙述(一):我当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到了夏末,尤金开始慢慢与亲友告别。我眼见他日益憔悴,不过,最后我们在太浩湖度过的日子让生活多了几分欢愉。尤金思路依然清晰,这主要归功于他自己的内控力与勇气。然而,想想他所要克服的种种磨难,让人感到越发心酸。之前,他说话总是有条不紊的,可是他这方面的能力却在日渐衰退。有时候,我要听明白他的意思,都需要和他讨论一番。为了真实地保留下尤金的经历,我一丝不苟地记录下了我们的很多谈话内容。
在离开太浩湖之前的一个晚上,我觉得尤金似乎要离我而去了,因为我突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当天他母亲和弟弟刚刚返程,是夜,在沙发上,我依偎于他的臂弯,说好像有点感觉不到他了,他回答说:“全靠你了,我已经尽全力了。”我当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二天晚上,尤金、吉娜、卡恩(他秘书)和我一起在小屋里看电影。他当时靠在一个大皮椅上,我在他前面,坐在地板上的大布袋上面。我一直都握着他的脚,每过几分钟就会转头看看他。
突然间,尤金开始全身抽搐。我赶紧让卡恩把吉娜带到外面去。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吉娜已经目睹了那么多,我不希望她的头脑中再留下更多的梦魇,不要记得父亲在全身痉挛时抽搐不已的惨状。他竭力想要呼唤我的名字,不过我觉得无能为力。还好,卡恩之前曾经见过别人全身痉挛的样子,这也让我感到了些许安慰。我拨打了911急救电话。全身痉挛5分钟后结束了,救护车来了。我们在雷诺市医院的急救室度过了漫长的3个小时。
第二天,尤金在医院里回忆说自己全身痉挛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也没有任何恐惧。他决心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如果病人要痉挛的话,他们该怎样去旅行呢?”他问道。我估计也许得需要一架配备医疗设备的私人飞机,还要有医生陪护。按尤金的思维方式,他不出3秒钟,就会觉得自己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他会觉得自己无法实现下一个目标了——带吉娜去布拉格。
这也打响了他迎接新生的信号枪。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决意要做完的事,也许不能都遂愿了。他也意识到,自己衰弱的身体无法硬撑了。他还意识到,自己非要飞往欧洲,实在是太困难也太耗费精力了。他深情地看着我,说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带吉娜去布拉格。”我答应了他。
在医院,玛瑞安和自己的父亲告了别。现在的玛瑞安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也是为人之母了,她能够真切地体会到生活、婚姻和为人父母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也能够以新的角度来感激自己父亲的付出。她也从一个新的视角欣赏父亲“直切主题”的风格,这种风格让尤金在商界大获成功,可同样的风格也让别人在和他打交道的时候,觉得有些突兀。在过去的几年中,尤金总是四处出差,而玛瑞安在加州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的两个孩子。他每周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往往是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尤金不会和玛瑞安嘘寒问暖,而只会直切主题,要听听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这一做法有时让她感到很烦,有时也让她感到很开心。
现在,在雷诺市医院,玛瑞安和父亲几十年来第一次可以不受打扰地促膝长谈(在尤金每次小睡间隙)。他们的谈话很精彩、很动情,谈的都是两人感兴趣的东西。他们两人花了半个小时,为的就是比较双方谁更爱吃蜜糖奶酪,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整整半个小时。虽然谈的话题很平常,但是反而让谈话的效果更好。他俩无所不谈,尤金回忆玛瑞安小时候的情形,也谈到了自己从未表露过的心声。他说自己真幸福,有那么好的一个母亲,耐心、慈爱而且有活力。在谈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却变得情绪特别激动,对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感到失望。尽管他明白父亲为了养家糊口,曾经付出了多少汗水,但是谈到父亲是那么严厉,又觉得很受伤。
对于玛瑞安而言,见到自己父亲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一直都感到很欣慰,因为父亲一直都在追寻生命中最重要的火花。
在雷诺市医院呆了两晚之后,我们飞回了纽约市,尤金住进了斯隆凯特琳肿瘤医院。医生觉得观察一两天之后,他就可回家休养,但是因为当时刚好赶上美国劳动节前的周末,因此我们知道可能要等到周二才能办理出院手续。
26。康妮?奥凯利的叙述(二):我们说了很多悄悄话
那个周末就像噩梦一样可怕。尤金的病情急转直下,因为他的食欲和体力都减退了。因为节假日的长周末,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就很少,所以我24小时留在医院看护他。
周二,医生休假之后回来上班,化验结果显示为肺栓塞导致严重的痉挛。医生给他注射了稀血剂,为的是防止他再出现同样症状。他同样也有窒息症状,这让他变得极度虚弱。他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医生想要给他做一个胃部超声波检查。“什么检查都不要做了。”他说。他也不愿意起床配合这次检查。他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为了多活上几天而不惜任何代价并不是最终目标,至少对于他而言不是,他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化验上。在他的这个阶段,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也标志着尤金走向新生的一个新阶段。他已经从为活下去做打算转向了接受死亡。如果想要在平静中离去,那你就必须接受命运即将终结的现实。
尤金除了同我和医生说话之外,很少开口谈话。“我这辈子过得很幸福。”他轻轻地告诉我,当时我俩都躺在医院破旧的病床上,依偎在彼此臂弯里。我们说了很多悄悄话。他告诉我,我对死亡和迎接死亡的见解也帮他克服了恐惧。我曾经是个医护人员,看到病人死亡是习以为常了,我也慢慢意识到,如果你能够克服恐惧,那么你就能够克服死亡。我曾经帮助身患绝症的病人意识到,如果你脑子被恐惧所占据,那么你就无法找到前方最好的道路,找不准走向生和走向死的道路。这是在过去3个月的时间里,我所传达给尤金最明确的信息。他最终接纳了我的观点。
也就在当天,那是9月6日(周二),他不想再进食了。也是在同一天,他对我说:“也许今夜我就会离去。”“那可是写书的好素材呀!”我苦笑着说,“你在努力把控制死亡的能力最大化,预测自己死亡的时间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局。”他笑了,我也笑了。
“原来真没有想到你自己能控制这么多东西。”我说,“人的身体真是奇妙,人的思想就更加奇妙了。但是,我不确信你能身体完全听从思想的支配,包括你所想要的完美结局。”这时,神经科的主任来查房,我们3个人聊了一会。我告诉他,尤金说自己当晚就要离开人世了,我问主任他是不是也这样看。主任跟我讲,有些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气数将尽。
不过,尤金当天并没有离开我们。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不得不等到自己精力完全枯竭才行。尽管他病入膏肓,身体羸弱,但是他依旧像个心态坚强的年轻人。所有的安宁疗护人员都感到惊讶,因为他们发现尤金的神态是如此平静安详,而且我们家人在他临终前也给他营造出了最好的氛围。
到了周三,尤金依然坚强地活着。当天我们终于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家中。回到了我们在纽约的公寓,那是我们3个月前租下来的,当尤金确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搬进去。现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病床。尤金想要寿终正寝,这是大多数人如果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愿意做出的选择。尤金说有些人在临终前无法在家里得到看护,无法让一个护士提供专门的护理,这样的命运是多么不公呀,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尤金已经不想喝水了。我们并没有勉强他,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在临终前他不想再接受任何治疗。
在过去几周,他张开双眼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他已经几乎睁不开双眼了。周四,纽约家访护士协会(一个安宁疗护组织)的一位医生来到我们家。他和尤金呆了一会,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全职从事了6年的安宁疗护,见过很多男女老少,大多数人都和尤金一样患的是脑癌,他们往往都会经历“末期躁动”,病人会变得焦躁不安,往往需要服用大量的抗精神病剂、阿片类物质和巴比妥(镇定剂)来配合治疗。很多这样的病患到了临终前,都没有完成自己在精神和心灵上应该去做的事,倘若做到了,就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平和。尤金很幸运,因为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不过他也给自己、给周围的亲友带来了巨大的馈赠,因为他和亲友一一话别,他也能够乐观地迎接命运的安排。“你丈夫一点烦躁情绪都没有,”大夫跟我说,“他心态很平静。”
27。康妮?奥凯利的叙述(三):那一夜静悄悄的
当天下午,有个朋友来看望尤金,问他心态是否平稳。“是的。”尤金回答道。这个朋友又问他是否有疼痛感。“没有。”尤金回答说。尤金告诉他,脑部并没有疼痛感,也没有因为不进食和喝水而感到难受,也没有任何恐惧感。“这就是步入新生吗?”朋友问。“对。”尤金回答道。“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