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十年精华-第10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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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玲的心更像吃了蜜一样甜。脸上时时泛起红晕。
全家人喜气洋洋。可就在这时,噩耗传来刘光牺牲了!
经过是这样的:1981年12月5日,刘光率领一个小分队在边境我方一侧执行巡逻任务。在一个山洼里,他们发现了越军在我境内埋下的地雷。刘光知道,自己的排雷技术比战友们强,他果断地命令排雷的战士们撤后隐蔽,自己上前排雷。当他排除了一颗雷,准备再搜索时,不幸误触响了另一颗雷……
全家人陷入巨大的悲痛中,刘光的妹妹刘丰眼睛哭肿了;姐姐刘勤的奶回了,小女儿柳柳饿得哇哇哭。刘斌赶到连队,一见儿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只觉一阵晕眩,女婿张继功急忙一把搀住,刘斌推开他的手,说:“没事儿,就是腿有点软。”王昌群扑倒在儿子遗体上,别人拖都拖不开:“小光啊小光,你一个人走太孤单了,妈妈陪你去……”
姑娘段玲的泪早哭干了。她送了一个大花圈,坚持在花圈的缎带上写上“妻子敬献”几个字,谁也说不回她。刘光的遗体火化后,她抱着骨灰盒要去领结婚证。
刘光生前的同学闻讯纷纷赶来,在失去了长子的父母面前,扑通扑通,跪倒一片,表示今后要替刘光尽心。刘斌一见,眼泪刷刷地淌。
这时,商业局政工科副科长丁丕芳找王昌群谈话,说:“你的大儿子是革命烈士,组织上考虑,你可以把小儿子调回身边工作。”
王昌群跟老头一商量,刘斌坚决摇头:“我们只有报效祖国的义务,没有接受照顾的特殊权利!”
保山军分区政委陈秀田对王昌群说:“老王,你再给老刘做做工作,把小儿子调到分区来吧,你们家的情况特殊,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刘斌还是摇头:“情况特殊?情况特殊的就咱一家?”
刘光生前所在部队副政委段光寿来访,听说刘明在前线部队工作,马上说:“我回去反映反映,这种情况,应该照顾!”
刘斌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我是军分区司令员,不能通过关系干这种事!”
在昆明市民政局优抚科当副科长的田嘉玲,这时也对老战友王昌群说:“老王呀,我做了一辈子民政工作,这方面的事情我懂,只要你给有关部门写封信,他们就会照顾的!”
刘斌仍不同意。王昌群哭了,说:“老头子,你怎么这样糊涂!大道理谁不会讲?高调谁不会唱?可你刘斌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刘斌也发了火:“我是唱高调吗?正打着仗,把我这司令员的儿子从前线调回,就不怕扰乱军心!”
四
明儿返回前线后,刘斌一天更比一天消瘦。他离休了,住进云南省军区小虹山第二干休所。大女儿回来看他,喊爸爸没人应,一找,才发现他一个人像雕塑一样呆在没人的地方。
刘勤把他扶进屋,说:“爸爸,你要是想小明,就去看看吧!听说好多战士的亲属都去过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不能去!我一去,部队上就会猜测:刘斌大儿子不在了,他来,是不是要让部队照顾一下他的小儿子?”
第二天,刘勤和丈夫请假乘坐火车来到刘明的部队驻地。刘勤看到弟弟回到连队,从头到脚泥糊糊的,膝盖处裤子挂破了,头发老长,心里直发酸。正想上去拍打拍打,谁知弟弟一瞪眼,气虎虎地说:“你们来干什么?”没容姐姐解释,他又说:“今晚十一点多还有一趟末班车,你们回去!”
姐姐望着执拗的弟弟,忍不住哭了:“好,小明,我们走!”说完,从提包里掏出一袋巧克力糖和几条烟,放在桌上。
副连长发怒了:“九班长,你耍什么态度,姐姐、姐夫来了,住一宿有什么不可?”
刘明低下了头。他掏出十块钱买了几瓶罐头、一瓶酒,请几位战友陪姐姐、姐夫吃晚饭。他很少吃菜,只喝了几杯酒。战友们离去后,他遮着脸,为的是不叫姐姐看见自己的眼泪:“大姐,大哥,你们不知道我多想你们呀!看到别人的亲属来,我半夜半夜睡不着!可是,光哥给我留下了榜样;我不能让光哥失望,让爸爸失望啊!”
第二天,刘明送大哥、大姐到火车站。列车就要启动了,刘明突然抓住继功的手,说:“大哥,打仗的事,难免有万一,如果我回不来,跟光哥一块走了,两位老人就全托付给你们了!”停了停,他又说:“我没有其他要求,我死了,给我坟上添一把土吧!”
刘明脱下军帽,向亲人告别。
万没想到,车站一面竟成永诀!1984年7月13日,刘明在一次抗击越军军级规模进攻的战斗中光荣牺牲。
当时,刘家还没接到通知。妈妈把那只大公鸡喂得肥肥的,足有七八斤重,说是等明儿回来再杀。两个姐姐又跑商店,又做针线活,给小明准备结婚的用品。娘儿仨在一块说:“小明回来那天,咱们每人炒个菜,看谁的菜味道鲜!”
刘斌表面上看来很平静,可是每当前线有伤员转来,他总是顾不上吃饭,跑去打听小儿子的近况。一天上午,刘明的好友陈浩来家,刘斌看他神色不对,像刚哭过一样,心里一惊,问道:“有什么事,快跟我说。”
陈浩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就一扭脸跑出了屋。刘斌一下全明白了。但他不信,急忙让大女婿去核实。过一会儿,大女婿回来,眼哭得红红的。
刘斌浑身一阵发软,往床上一躺就起不来了。一连三天,老伴下班后问他哪不舒服,他说:“腰疼。”第四天,他起了床,来到老伴刚调进的新单位云南省粮油运输公司,对老伴说:“家里有点事,你回去一下。”
刚进家,刘斌嘴唇哆嗦着说:“小明……他……也牺牲了!”
王昌群的脸刷一下变白了。她张了张嘴,一头栽倒在地上。
刘斌竭力控制着自己。他不当着家人的面哭,跑到楼上老战友张副司令员家,止不住泪如溃堤。
仅仅过了半个多月,刘斌又要送二女婿陈加勇上前线了。当时,老伴尚卧床不起,听说后,把刘斌喊去,轻轻地说:“老头子呀!万一加勇再有个好歹,怎么跟小丰交待呀?”
妈的话被刘丰听到了。她走过来说:“妈,别伤心!我同意了,就让他去吧!”妈没再说什么,她理解,拦是没有用的,也是不应该的。她只是掏出手帕帮女儿擦去泪。
刘斌用颤抖的手拿出一瓶酒,交给加勇说:“你给小明带去,替我浇在他的坟头上……”
Number:3932
Title:将军泪
作者:刘亚洲
出处《读者》:总第54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1)人们都说,张自忠将军没有泪。日本人说,他是中国第一位男子汉。日本人的说法也许是可笑的,然而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怕他。
为什么不?喜峰口、芦沟桥、台儿庄、十里长山,他不止一次让大和魂哭泣。就是当他最后死在日本人手中的时候,杀死他的人仍然整整齐齐地列队向他的遗体敬礼,并像护送自己将军的尸体一样护送他离开战场。
战胜的日本军从一个市镇通过,百姓们得知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就是张自忠时,不约而同地涌到街道上,跪倒失声痛哭。“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一位被俘的国民党军师长也走在行列中,见状大怒,喝道:
“自忠将军没有泪!他也不愿意看见眼泪!”
我准备写一部《张自忠传》,这是多好的细节,闪闪发光呢。
去年,我采访了一位曾给张自忠当过副官的老人,把那个细节告诉他。他摇摇头说:
“将军也有泪。”
(2)那一阵,天老哭。
它在哭这片被强奸的土地。
通往台儿庄的津浦铁路旁,张自忠的大军在疾进。一场震惊世界的大会战就要在那里拉开帷幕。中、日双方,它将是谁的奥斯特里茨?
大雨如注。被千军万马碾踏过的土地是泥泞。
突然有令:停止前进。
雨中,全军肃立。张自忠身披黑色大氅,策马来到军前。
一阵凄厉的军号声响起来。将士们统统变了脸。那是杀人的号音呀。
两个士兵被五花大绑地推过来。
将军凝视他们,良久,向站在身旁的警卫营营长孙二勇摆摆下巴。
枪声聒耳。马蹄前,横下两具尸体。
张自忠向全军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昨天,这两人路过一爿小店铺时拿了两把伞,不给钱反而打了店老板。
“这种时候,我不得不这样做。”张自忠说,“我要打仗,而且要打胜仗。”
他吩咐孙二勇把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好生掩埋。
尸体被抬走以后,他沉痛地低声说:
“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还未杀敌,可我先杀了你们。怨我,怨我平日没教好你们。”
他低下头。
副官心酸了。他以为将军也含泪,可是他错了。将军很快抬起头,眼里没有水,只有火。
“还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他说,“昨天夜里,我军驻扎在田各庄时,一个弟兄竟摸到民房里去糟踏人家姑娘。十六岁的黄花闺女呀,日后要嫁人,要当娘,如今全毁了。天快亮时,那家伙跑了,可那姑娘肯定地说,他就是我手下的人!现在,他就在队列中!”
队列凝固了。
张自忠目光如剑。
“男子汉敢做敢当。这事是谁干的?站出来,算你有种!”
空气也凝固了。
“站出来吧。你如果有母亲,就想想你母亲;你如果有女儿,就想想你女儿。要对得起她们。站出来,我老张先给你敬个礼。”
他的戴着雪白的手套的右手缓缓举到帽檐边。
风声,雨声,人却没声。
“那好吧。”张自忠笑了,笑得很冷。“我只好不客气了。那姑娘说,她把那个家伙的大腿根给抓伤了。今晚宿营后,以连为单位,全部把裤头脱下来,检查大腿根!全部,一个也不许漏掉,包括我!”
副官说,当时他清楚地看见站在张自忠将军身边的那个人颤抖了一下。
(3)宿营后,真相大白了:干下那丑事的人竟是警卫营营长孙二勇。
张自忠大怒:
“我瞎眼了,养了一条狗。抓起来!”
所有的人心里都很亮:孙二勇活到头了。拿走百姓两把伞的人尚且被处以极刑,他做下这种事,够一千次了。谁不知道张自忠将军眼窝浅,容不得一粒沙子。
然而,当军法处长请示张自忠如何处置此事时,将军竟足足沉吟了5分钟,才说出一个字:
“杀。”
他怎能不沉吟?就算孙二勇是一条狗,那他是一条“有功的狗”啊。
二勇,一个勇字还不够,再加一个。他使用这名字是当之无愧的。
他曾是张自忠手下驰名全国的大刀队成员之一,喜峰口的长城上,有18颗鬼子的头颅像皮球一样在他脚下滚动过。“七·七”事变中他率一个半连扼守芦沟桥,与日军一个旅团搏杀。桥不动,他也不动。
尤其是,他是张自忠的救命恩人。一年前,张自忠代理北平市长,是汉奸们眼里的钉子。一夜,张自忠路遇刺客,担任贴身警卫的他奋身扑到前面。他胸膛做了盾牌。三颗子弹竟未打倒他,刺客先自软瘫了半边。
有勇气,又有忠心,一个军人还需要什么别的呢?他衣领上的星星飞快地增加着。
这一回,星星全部陨落了。
(4)杀人号又一次在鲁南的旷野里震响。昨天的一幕重演了。不同的是,张自忠没有出现在队列前。他不监斩。
他坐在自己的行辕里喝酒,一杯又一杯,是否要浇去心头的块垒?不,不是块垒,是一座悲哀的山。
军法处长代张自忠昭令全军:孙二勇犯重罪,必死,而有余辜。尔后,问将死的人:有何话说?
“我想再见张军长一面。”孙二勇说。
副官把孙二勇的请求禀告将军,将军一跺脚:
“不见。快杀!”
他端起酒盅。副官看得真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酒溢出来。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刑场上。杀人的人就是被杀的人的部属警卫营士兵。他握枪的手在颤抖。
孙二勇圆睁双目喝道:
“抖什么?快开枪!2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孙二勇倒下去的同时,张自忠却在行辕里站了起来。他那颗坚强的头颅长时间地垂着。副官又一次觉得他会含泪。
将军的眼神确实是悲哀的,然而并未悲哀到含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