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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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身上有残疾,或者怀细伢崽大起肚子的这些实在走不动的,还有几个硬不肯丢开自家屋头的,镇上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 正在擦香案上的牌位和祖宗银耳环的太爷,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继续擦着银耳环,一只一只,不紧不慢,认认真真。 六伢子牵着虎崽,背着收拾好的包袱走了进来。龙贵就催太爷快走,再晚的话,只怕搞不赢了。 太爷没做声。 他认认真真擦完了最后一只耳环,端端正正地放好了,才淡淡地讲:“我就不走了,龙贵,你同六伢子带上小少爷,赶紧走吧。” 龙贵大惊失色。 转过身,太爷笑了:“我龙德霖八十岁的人了,还能走起哪里去?再讲,耀武还躺起后面走不了,我就在这里陪我孙子吧。” 龙贵明白了。略一犹豫,他抱起虎崽交给六伢子:“六伢子,小少爷就交给你了,快走吧。” 六伢子问:“大管家,那你呢?” 看看太爷,龙贵也笑了:“我龙贵跟起老爷身边几十年了,不待起老爷身边边,我不得习惯。” 望着龙贵含笑的泪光,太爷似乎想讲什么,停了一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六伢子只得抱着虎崽向门外走。虎崽声嘶力竭地哭闹起来:“不,我要太阿公,我要太阿公,太阿公,你莫丢脱虎崽,我要太阿公……” 太爷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平蛮攘夷(2)
瞿先生也没有走。他帮月月收拾好了包袱,送走了月月,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在孔子像前端坐下来,打开了手里的《楚辞》。 他对月月讲:“阿爹是先生,这里是书院,阿爹没有别的地方去。” 月月木然地走入逃难的人流中。她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哭叫“太阿公,我要太阿公……”那竟是虎崽在六伢子身上哭叫挣扎。 “虎崽!”月月冲上来,情不自禁地向虎崽伸出了手。 虎崽却不认得她,脑壳一扭挡开了她的手,继续捶打着六伢子:“太阿公,我要太阿公,我要太阿公……” 月月黯然地收回了手。 她怔了一怔,突然想起来:“六伢子,怎么就你同虎崽,大少爷呢?” 六伢子艰难地开口道:“大少爷……他不是走不动吗……” 月月明白了,她点了点头。 她就喊六伢子带虎崽先走,她会在后面跟起。六伢子点点头,抱了虎崽匆匆而去。 眼望着六伢子和虎崽的身影淹没在人流中,月月却转身向来路走去。 汹涌的人流中,只有月月一个人穿过人流,反向而行。 六伢子走了一阵,停下脚,朝身后一望,月月却没有跟上来。他急得拼命跳起脚张望、呼喊,眼前,却再也看不到月月的影子。 雇不到挑夫的汪兆丰,只得自己挎了沉甸甸的包袱,背起、拖起大包小包的货,气喘吁吁地挤在最后出镇的一批竿民老弱中。 他这辈子也没有拎过这么重的东西。踉踉跄跄中,他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哗啦一声,包袱里的银元、金条散得满地都是。 “我的钱!我的钱!让开,莫踩我的钱……”他急得满地爬着,手忙脚乱地拼命捡。 他手刚刚抓住地上的一根金条,乓!一声枪响骤然传来,前头的一个老人一头倒在他眼前,鲜血溅了他满手满袖! 他吓得呆若木鸡。 抬头一看,乓乓乱枪声中,河街东头,黑压压的日军正向逃难人群扑来。 口洋次一脚踏上了麻溪铺的青石板路。打量着眼前的镇子,他冷森森地下了令:“挨家挨户,逐一搜查,全镇老百姓,一个不许放过!” 恐怖刺耳的枪声中,一幕幕惨剧在麻溪铺上演,白发老人、幼小孩童一个个倒在鬼子的枪口和刺刀下。 麻溪铺,很快成为人间地狱。 乱枪声中,月月一把甩掉了包袱,撒腿就往前跑。跑向龙家大屋。 她晓得,耀武还在那里面。 龙家大屋里,躺椅上的耀武也听到了枪声。 耀武刚才还习惯性地喊人抬他出去晒太阳,喊完才回过神来——赵积福他们,已经战死在了老崖口。他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就自己推动躺椅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就听到了枪响。 接着,便是院门口砰砰的撞门声和紧接着的门板轰然倒地的声音。 三个日军士兵撞开了龙家大屋大门,闯进了前院。 一步迈进富丽堂皇的议事厅,三个鬼子贪婪的眼睛顿时亮了——香案上摆着整套的银祭器,还有供奉着弩、箭、刀、铳四样传家宝的银制托架,还有一排排的银耳环。 三个鬼子冲上去就抢。他们把银器往口袋里放、怀里塞,最后索性用蒙香案的绒布一股脑把值钱的银器打起了包。十几块龙家历代守备的牌位和龙家世代传下来的弩、箭、刀、铳被扔了一地。 推动躺椅来到前院的耀武看到了这一切。他怒不可遏地大吼:“狗日的畜牲,给我放下!” 三个鬼子条件反射般便端枪,却发现只是个残疾人推着躺椅向他们逼过来,顿时松了口气,一个个收了枪,狞笑着围上前来。 “哦,一只爬不动的支那猪,哈哈哈……”军曹笑着凑到了耀武面前,嘲弄地戳着耀武残疾的腿。 耀武怒不可遏,挥拳打去,军曹一缩,拳头打空了。 三个鬼子哈哈大笑。
平蛮攘夷(3)
“支那猪,来打我,来打我,来打我呀……” 另两个鬼子也学着故意凑近耀武,耀武徒劳地挥着拳,然而,身子动不了的他,拳头却总差着少许,够不到敌人,反而引来了鬼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嘲笑。 军曹又冒出了新点子:“把这只支那猪拖下来,看看没有腿的支那猪是怎么爬的。” 两名鬼子抓住耀武残疾的双腿,将他拖下了躺椅。 “狗日的畜牲!”耀武拼命爬向躺椅,但每逢他快要够到躺椅,鬼子便将躺椅移开几步。他伸手要去捡地上那口传家的短刀,日军却抢先捡起来,放到了桌子上。他拼命支撑着想爬起来去够桌上的刀,但每逢他用手支撑起上半身,即将要拿到刀时,日军便一脚踢开他支撑躯体的那只手。 他一次次重重地仰面摔倒,一次次脑壳重重撞在地上。 围在他身边,三个鬼子鼓掌狂叫,笑得是那样开心…… 在这一片狰狞中,一个声音凄厉地响起来:“耀武!” 耀武抬头望去,那竟然是月月!耀武猛然惊住了。 三个鬼子也是一愣,一抬头,正看见月月冲进议事厅来。 “耀武!”月月刚喊出一声,迎头看见三名鬼子,吓得一呆。 “哟,花姑娘!”三个鬼子眼睛一下子亮了。 耀武暴吼了起来:“骚货,快跑啊!” 月月转身就逃。军曹抓起桌上的短刀,与两名鬼子追了出去。 月月被三个鬼子围在了当中。 眼看月月已无路可逃,三个鬼子淫笑着,一个个放下枪,解下武装带,脱着军裤,逼上前来。 军曹一把抱住了月月。 “耀武,救我啊……”月月凄厉的呼号声中,耀武牙眦欲裂,却偏偏怎么也爬不起来。他猛然看见了地上古旧的传家火铳和弩箭。他拼命向火铳爬去,抓住了火铳。但装火药、铁子的两只牛角却高高挂在墙上,耀武举起火铳拼命地去够,牛角终于落在了他的怀里。 另一边,三个如狼似虎的鬼子按手按脚,疯狂地撕扯着月月的衣服,刺啦一声,军曹狠狠撕开了她的裙子,淫笑着扑了上去! 便在这时,乓!一声枪响,军曹脑袋开了花,一头倒下! 刚爬出正厅的耀武,身上挂着弩箭,手里正端着冒烟的火铳! 暴惊之下,两名按着月月的鬼子同时跳起,一个鬼子拔出短刀便向耀武扑来。月月大叫一声,从背后猛扑上来抱住了他持刀的手臂,一口咬在他持刀的手腕上,那口刀落在地上,负痛的鬼子狂叫着一把将月月摔翻在地。 便在这一瞬间,耀武已经箭上弩弦,一箭正中那名鬼子的心窝。 另一名鬼子转身就向搁在门口墙边的枪跑。耀武喊一声:“骚货,刀!”月月一脚将地上那口短刀踢向耀武,耀武捡起刀便扔了出去! 那名鬼子刚抓起步枪,短刀已直飞过来,插进他的后心! 龙家大屋传出的枪声惊动了院外的鬼子。一大帮鬼子呼啦啦奔到龙家大门前,迎头看见的,是那名鬼子一头倒出大门,露出了后背上几乎直没至柄的短刀。 哗啦一下,众日军士兵或趴或蹲,伏倒了一片。 “掩护射击,进攻!进攻!”在一名日军军官的叫喊声中,子弹从龙家大门外胡乱射了进来。 耀武吼叫着:“骚货,快进屋啊!”月月应一声,架着耀武退回了厅里。 耀武喊:“椅子!” “哎!”月月答应着,把躺椅推了过来,拼命架着耀武,把他扶到了躺椅上。 耀武又喊:“拿火药!” “哎!”月月答应着,捡来了装火药的牛角。 耀武往枪里填装着火药:“通条!” “哎!”月月几乎是欢快地答应着,递来了通条。 耀武用通条压紧枪管里的火药:“铁子!” “哎!”月月给他拿来了地上的牛角,又问:“耀武,还要什么?” 转过头,耀武似乎还要发出什么命令,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讲。
平蛮攘夷(4)
——这一刹那,迎着月月的目光,他突然不知该讲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目光交错,呆呆地对视着。 乓乓!几颗子弹从外面射入。 耀武猛地一把将月月按在了躺椅后面:“快蹲下!”端起枪,他对准了门口。 门外,众多鬼子如临大敌,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包围这座房子,快!”日军军官吼叫着。日军士兵从四面围了上来。军官向几名士兵喊:“你们几个,进攻!”这几名士兵就贴着厅外的墙,小心翼翼地摸向门口。打头的一个刚试着往里一探头,一声枪响,子弹正中他的眉心。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吓得纷纷隐蔽。 门内,耀武又在喊:“骚货,火药!” 月月递上火药。 “通条!” 月月递上通条。 “铁……”不等耀武喊出“铁子”,一颗铁弹子已经递到了他手上。 接过子弹,耀武不做声了,只是默默地装弹。 蹲在他的身边,月月轻轻揽住了他的肩。 突然,雨点般的子弹扫射进来——门外的鬼子,已经架起了机枪。 “耀武,快趴起!”子弹横飞中,月月推着耀武拼命往墙角里躲。刚推到一半,她突然身子一震!但仅仅只停了一下,她又咬紧牙,继续推动躺椅,躲进了墙角。 “铁子!铁子!”耀武不耐烦地催促着。艰难地,月月倒出一颗铁子,递了过来。接过铁子,耀武突然一怔——铁子上竟沾满了鲜血! 他猛回头,才发现月月胸前、手臂上全是大片的血,整个人正软软地倒下。 “骚货!”耀武一把扶住她,月月软软倒在了他怀中。 “骚货!骚货!骚货……”耀武慌乱地用手堵着她的枪伤,但月月身中好几弹,哪里堵得过来? “骚货!”耀武徒劳地堵着伤口,泪水湿润了眼睛。 这时,喘息着的月月却指向了她目光所及的另一边:“耀武……那、那边……” 耀武一回头,却是一柄刺刀正在撬墙上的窗户,隐约可看见天窗外的一个鬼子身影。 乓!耀武手中的火铳又响了,窗纸上顿时溅了一片血! 正试图爬窗户的鬼子一头倒下,两个接着他的士兵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恼羞成怒的军官咆哮起来:“手榴弹!扔手榴弹!扔手榴弹!”很快,两颗手榴弹冒着烟被扔进议事厅。耀武猛地趴在了月月的身上…… 议事厅里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屋里顿时滚出一片浓烟。军官又喊:“进攻!”两个鬼子端枪冲进了浓烟中,却又是一声铳响,一个鬼子满头鲜血地滚了出来,紧接着,又一个鬼子滚了出来,胸口插着一支箭。 跟在后头准备冲的几个鬼子吓得往地上一趴,再也不敢动了。 满院的鬼子一个个战战兢兢,畏缩着,里面对手神乎其神的枪法,令他们胆寒! 盯着面前这座攻不破的堡垒,军官咬着牙,声嘶力竭地喊起来:“点火!给我点火!把房子烧掉!把整座房子给我烧掉!” 议事厅内,耀武和月月倒在了墙角的满地碎片上。 挣扎着,耀武靠墙坐起,将月月扶起来,靠到了自己怀里。“耀武!”搂着他,月月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耀武的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到处是手榴弹弹片留下的伤口。 耀武也抬起了手,他的手上,同样沾满了月月的血。 两个人互相凝望着,突然反而露出了微笑。 两只沾满对方鲜血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月月喘息着:“耀武……拿、拿铳来……我、我给你上铁子……” 耀武也喘息着:“不用了,火药用完了,箭也射完了。” 月月叹一声:“可惜呀……” 耀武问:“可惜什么?” 月月讲:“可惜……都用完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