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笑红尘 by绛袖-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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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在现世已经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只剩下──只剩下那人!
红色的暗影一闪。那红在黑暗里太过鲜明,可是它仍然被浸染著,模糊到远处去了──只这一点点殷红,在黑暗中就能被看见,能被他看见!
风林紧紧咬著牙,不顾身上的疼痛,不顾心头剧烈的起伏,他只管追过去,那是他无法抛开的东西──只是一抹绛红的颜色,是的,和一个须臾的白日梦没有区别。他拨开重重遮蔽路径的枝叶,他清楚的看见它!
那绝对不像是错觉──那是个人影,轻捷而飘渺的,动物一样的灵巧,鬼怪一样的魅幻。他没有看错,没有!
风雨吹落的叶铺撒一地。远处的红衣人儿停下片刻,他背著身,短发盖不住苍白修长的脖子。少年人细瘦的手指微提起下摆,那累赘的长衣被夜露濡湿,而赤著的一双足,想必也湿了。
他在满地落叶上行走,走得这麽轻巧。雪白的足只沾染了水珠,没有沾染到泥土,那双足像玉一样发著光亮。
风林已经无法停下脚步了──他疯狂地在树林间奔跑,他必须竭尽全力的追逐,才能看见那抹若隐若现的红色影子!
──莲心跑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追著红衣的人儿。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巨痛袭击全身。
那被车祸强烈冲击过的肉身已经很脆弱了──即使再轻微的车祸,也可能造成巨大的伤害──男孩试著站起来,他感觉自己确实受了伤,他疼痛著,疼痛到无法站起!
僵硬的身体下是冰冷的土。他再次抬头看,眼前再不见红影!他惶恐地四处搜寻,爬动著,样子再狼狈他也顾不上了,但是身体不听使唤!
莲心重重的喘息著,心头缭乱,那妖孽走了,就在他眼前消失了踪影!
──该死,该死!为什麽追不上他?
老天,你到底想惩罚到我什麽时候?!
风林绝望地匍匐在地,手深嵌入土中,紧握的拳,泛著白,他身体上的疼痛根本比不上心头的疼痛──
64{不往复}贰
──男孩在哭泣吗?
不,他不是那种会哭的人,他总是逞强,总是顽固著,坚持他自己,他是个孩子。
白皙的手臂伸过来,手指按住他握紧的拳头,但是拳头没有松开,手指慢慢的移动著,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从拳头到手臂,从手臂到了肩膀,而後在背脊徘徊不去,当指尖到了脊背,就逐渐的有了一点微热。
手指的主人仿佛在描摹一幅图画,那指尖一丝不苟,没有犹豫──莫非早就描摹了千遍万遍,深深铭刻心头?
风林没有动弹,身体突然结束了颤抖,而那手指继续描摹,轻轻到了他的耳际发间──留下了一抹微热,便想离开──
风林猛地抓住那只手,紧紧再不松开──他慢慢撑起身体,抬头看著出现的人。
他狠狠地扯过他,紧紧抱在怀中,那人也不挣扎,柔若无骨,任他搂紧了,不留一点空隙,两人紧紧相贴,滚落在地。
风林感觉怀中的人异常顺服的气息和轻柔的身体──这不是林绛袖!
将那人按在身下,再不让他逃脱,风林捧过他的脸──那急切的手上全是泥土,把对方如玉的脸颊弄污,而风林顾不上这些了,他借著暗淡的月光,凝视身下捕获的山中妖精。
他一头青丝垂地,月光一样的素颜,依稀妖娆,却和煦温柔。
狭长的眼没有飞那红线,淡淡的眉飞扬入鬓,他的嘴唇苍白而优美,曾倾吐多少任性恶毒的言语,也曾展开世上最魅惑地微笑。
这一切一切都曾与他牵缠,这个害人的妖孽!
风林无法再控制自己了!
少年攥住这一半冰冷,一半温热的唇,那记忆中最热切缠绵的那个亲吻再次合到一处,销魂而急切,惶恐著,不安著,狂喜著,悲伤著──不离不弃!
柔软的舌被擒获,纠缠一处,侵占每一寸热度,无法再分开,那不再是屈辱和无奈,而是尽极的依恋缠绵──
那是最情色的,带著贪求欲念,无法解开的执著,那种刻骨致命的相思,全都隐忍太久,太久──
──手指在男孩宽厚的脊背上戏耍游移,任性妄为。男孩也摸索著这柔软而微凉的身体,这熟悉的少年的身体,已被他抚弄过很多遍,这一次,却带著最妖娆地轻颤和摆动,在他急切地手掌中点起火热。
不知何时,被亲吻地红润欲滴的唇吐出点点哼唱。
他微微颤抖著,细细薄汗沁著麦色的皮肤,脊背上花纹都是些什麽?想起来了,是最脆弱的花蕊,最肃穆的火焰,曾被刺上鬼魅的骷髅,好象一种预言,又好象是一种诅咒!回忆像烛火忽明忽暗,催人的心肠──风林收住亲吻,一声哽咽而出。
“是你麽?”他痛楚地问。
“莲心──”少年好象不认识他一般,这声音是林绛袖的,也是奉桃的,是他以为再也无法听见的呼唤。
““是你麽──”风林痛苦地问著。
少年又唤一声。轻轻的,千回百转,短暂的一声。
话音未落,他被紧紧揉入怀中。
少年安慰似地抚摩著莲心的发端,然後是脊背,肩膀,脸──他的碰触就仿佛一阕歌,流畅熟稔的,尽极温柔──然後他把男孩的头颅埋在胸前。
少顷,风林抬头,看见少年眼中水雾氤氲,面颊已湿,散乱的黑发贴在颊边,他的脸在暗夜里模糊著,怎麽也看不清,唯那双泪眼。
“你是奉桃还是绛袖──”
少年脸上带著泪水,炽炽如流萤,倒映著轻浅如露水的微笑。
风林心里痛极,他抬起手,想沾去少年的眼泪。手却被他握住。
“──你不是莲心!”
少年把手覆在他的额上,指间一丝凉意半分惆怅。
“这里本有个印记,说你的天命,可是,现在没有了。”
他长叹一声,如歌中击节,他捺了手在他的额头,从很久前开始,这双手就是如此轻柔而坚持的,只掌心微热若即若离。
谁也不能知道他的心意──
“──跟我来吧,我带你走。”
少年轻轻说罢,如同流水一样滑过他的臂弯,回首向他笑。
风林一时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梦既甜美,又痛苦。
65
{不往复}贰
“──轮回苦,可怜便有痴人,将前生酒作了今生沽。到底是亦醉,且亦糊涂,空把人间误!──轮回苦,千种允诺又造了万般寂寞,奈何循环又往复。
终究,事情总是回到最初,而最初就是终结。
风林在树林的尽头看见了那个少年,他的短发在夜风里飘拂──没有月的夜,他伫立在黑暗尽头,身後是一片苍茫水雾,遥不见边际。
他微笑著,伸出一只手。
风林痴迷地走近他,两人相拥在一起,紧紧的;再也没有什麽能分开他们。
隔世的缠绵不像风林想象中那样的美好──那痛苦抑郁,从孩提时代开始回忆起的悔恨,都在这个时刻越来越紧的纠缠在他胸口。过去的种种全都是无法挽回的伤害。
怀里的人为什麽如此温顺,不用鄙夷仇恨的目光看他呢?
他明明负了他,当初至死也不曾悔改──他是最无情的负了他,他怎麽能原谅了他,回到他的身边?
奉桃啊,若为了赎回我的罪过,几生几世我也赔给你!
“奉桃,你怪我吗?──还在怪我吗?”风林沙哑著声音,“我只盼著隔世再相守,那一世我负了你,现在我来还你──。”
熟悉的桃花香气被夜里的冷风吹散,红衣下的身体是冷而柔软的。
少年点住他的唇,纤细的声音里藏著一丝狡黠和残忍的味道:“你知道你有多麽残忍麽?”
“我知道!”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我明白!”
“可是你终究选择负我,你欠我实在已太多,我几乎都不想要你还来给我,你说你该不该还?”
“千年,只为了等到今日!──我找到你了!”他叹息著。
“莲心,你终於承认你欠我,我要你赎回你的罪过──”少年流著泪,既愉悦而又悲哀著。
“奉桃,你哪里疼,为什麽要流泪呢?我不是在你面前了吗?你要什麽我都给你!”
少年望著他,默默无声地闭上了双眼:“你如今可是我的?莲心!”
“是的,全部是你的,妖孽──”风林抱紧怀中人。
“既然全是我的,我就要你的命──你给我麽?”少年用冰冷的声音问。
风林闻眼,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角漾起微笑,好象终於被赦免一样──
“你,要我的命──这是我欠你的──是不是?”
暗夜里回荡著轻轻的笑声,好象他真的如此快活,如此满足。
原来还一段情是这麽容易,只是性命而已。
可是,那不是非常奇怪麽?他只要他的命,为何?
妖孽的手指抚过男孩颤抖的唇,紧蹙的眉,额头是这样干净,真正的洗掉了一切情劫,一切罪孽。──怎麽能纠缠下去?如我,如他,如缘,如劫,如露,亦如电,须臾的欢乐,无尽的烦恼──都应在此终结,而不是开始。
──我的痴人,你好糊涂!
──轮回皆自苦,你可明白?
──我要你明白!
绛袖的手伸来,紧缠住风林的脖颈,如同很久很久前,那不愿放手的心情。
──从来不曾如此感到悲伤,也从没有如这一刻的欣喜。那一段孽缘在岁月中变了沈屙,误了多少轮回,早就该解开──
於是,妖孽只灿然地嬉笑著,轻轻的一个旋身,将手握紧,拉著他一同坠落!
在南方有一块广袤的湖水,不同於北边的浊流,水翻覆著波涛,一起一伏,即使在黑夜也能看见粼粼的波光。
在水中,所有的温度都被夺走,只留下心头的跳动。
好似在几个轮回中的迷梦,冰冷且迷离
时刻流转,一片天寂地静──
周围是灰暗的湖水,怀里的人的手温柔地扼住他的咽喉,紧紧不曾放开。疼痛在冰冷的水中消逝无踪。
少年妖娆地挑开被他虏获的猎物那紧闭的嘴唇,让他吐出最後的空气。
他用最绮丽的死亡缠绕著他,让他做著隔世的美梦。
只一个推搡,糅合一处的两人,就在水中飘离流散了。
那人的手指离他远了,微笑也离远了,风林用尽力气也抓不住红色的衣袖。
他抬头望去,只见红衣在水中四散开来,漂浮如一朵花。在这一片绮丽的红中间,有一张忧郁苍白的脸,仍然带著妖娆的微笑。
无法呼吸,无法用力,四肢没有了感觉───好象落进黄泉望川。
而那些即使在望川里,也无法洗掉的回忆,在如今这冰冷的水下模糊,融化。
就好像从佛前莲花上轻轻滴落的露珠,随著他苍白的手指,温柔如同慈悲的微笑,一同沈入水中,扩散成涟漪,了无痕迹。
──灰暗的湖水里那人;他带著那嘲笑世间一切的痴心的笑容,义无返顾,凋落在黑暗中。
不──不要!
妖孽──你已经回来,为什麽又要走?
不可以──
“下一世,把欠我的都还来。”
他的声音那麽低哑,仿佛已经不能听见
“我答应你。”那人回答,仿佛在佛前下了誓约一样的虔诚。
为什麽──依稀,仿佛,全都沈入水中,再也不需要问了。
无缘皆有因,不是缘的,自然是劫。
你我相逢,相逢时已不在──
非缘,是劫。
他往下坠落,就要这样沈到水底了。寒冷慢慢封住他的意识,而那模糊红色影子,是他最後一眼所看见的东西──
66
'沉梦'
清晨的鸟啭在耳边缠绕,催他醒来,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树林中,晨光撒落他满眼,他恍惚了一阵,突然惊起。
四面看时,只看见一片山野农林,什么湖,什么桃林,都不见了,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也正看着他,那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可是又不记得是谁。
这陌生的长者戴着黑框子的眼镜,浑身都湿了,冻得瑟瑟发抖,不过态度很和蔼,有一双睿智的,漆黑的眼睛。
他好象认识这个人,又似乎不认识。
那个陌生的长者开了口,不急不徐,微笑着:“这么冷的天气跳湖游泳,年轻人,真有你的!”
风林瑟缩着,被早晨清冷的空气所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