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笑红尘 by绛袖-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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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袖知道——可是他突然觉得害怕。这个人认真的讲述;他听在耳朵里进不到心中。
对他来说;那只是个故事;可是;故事一点也不有趣!他这样一个无知少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境;男孩的神情好象天地间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样。
到底是怎样的情深要痴缠至今——他好奇一阵子,结果听到的是无望的,一开始就错了的感情。
这些真的错了,但是他不敢说,怕真的惹这个人伤心或者生气。
若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他本来不相信。姑且算它是有的,那么根据林绛袖这样的文科脑袋来看,如今的风林何其可怜,又何其错。
可是他不敢说。
听这人这么魂牵的叙述,他这个旁观者,又有什么立场来说呢?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体会了解这人的感觉,但被灌输了那么久时间,多少也让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
总觉得自己好象个笨蛋一样听人瞎编,可是又还是有罪恶感;好象看见落水者故意不救一样。
怎么能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事实呢?
——他爱的人早就错过了,不用在追寻了!
一切都过去了,就不需要再找回来。这是世界上很多问题的解决方法。留恋永远在过去而不是现在呀,不然哪叫留恋?
——像歌词里说的,前生的美酒今生来沽!你到何处去沽已经不存在的酒呢?——饮入的想必枯涩,不会是甘美。
那是空空如也的哀愁。
干他何事?夹在前世今生之间,这个人和那个妖之间,来去不得自由!唉,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多愁善感?
风林说到一处,停了下来。
他望望身边若有所思的少年,突然轻轻揽过他。
太轻的,太温柔的动作,让绛袖一时回不得神来拒绝。
只听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低声对他说:“我知道全部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开始我便执迷,做了许多无法挽回事情!——只知道逃避,却不知道逃与不逃,本来没什么分别!——我不该那样骗自己,骗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是个无所牵挂的,是个不懂情的——可是当我了解到的时候,那已经太迟了。”
既然迟了,那就没办法了啊!
——林绛袖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就像高峰时段交通堵塞一样半天出不了口,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么具备同情心了?
这时的风林刚刚为他现实中没做过的事情忏悔过,微微颤抖着,绛袖看了也觉得可怜,一个人承受着这前世今生的负担,大概是很痛苦的吧?
真是抱歉,我是无法分担的,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呀。
55
'落魂'贰
他这么想着,觉得很无辜,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大方一点,摸摸大男孩的刘海表示慰问:“别折磨你自己,风林,你现在已经不是莲心拉!就当是在说个故事给我听。一点不用介怀悔恨。”
风林从克制的疼痛里望着他,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果真是忘记得够彻底!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吗?——让我觉得,你是存心在报复我,报复我从前的绝情。”
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做了什么很恶劣的事情吧?
也许只是想忏悔而已。并不是对我有什么企求的,说不定说出来就好受了,就好象心理医生常常干的那样——林绛袖突然又有了这样的念头。
少年如今没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只是摆出开朗的表情说:“换个角度想,如果我真的是奉桃,现在过得这么开心就足够了,难道不能把这个当作补偿么?”
我要陪伴你,这才是补偿啊——你和我约定了,隔世也要相守,可是你都忘了,还对着我微笑。
风林看着少年的脸这么想着。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穿过了千年岁月的记忆,在混沌的赎罚里也没有忘记过的,在每一个转世中点点如血迹一样散落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后的开端是有一个仲夏初秋的雨天,许多天的雨,许多片的红叶,许多恨,许多爱,许多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在那一天彻底的失去。
很适合结局的一个地点,风景那么熟悉,当初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山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象不停的要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在那个小小的山林里,在还没有变红的枫叶丛里,他一把山火烧尽了桃花遍野的集镇,凭着妖怪的天真,以为可以再也不想他,可惜无果,野火之后,草木还是长了起来,后山的桃花也还是开了,不知不觉北面的风吹过来,带来不知名的红叶,掉在焦土上,把山林改变了样貌,
自此心不能静,随四季更替,红开红落而转变,在林间唱着歌,唱了许多年,却不知道谁能听见。
熟悉的锡杖声沙沙的来了。和他的脚铃,好象紫竹林里一颗露水滴落的轻响,久久荡漾开去,谁知道缘分的尽头是什么?
不会是虚无。
难道已经懂了吗?
看着无欲慈悲的佛的神态,那只荒野里的狐狸,其实顿悟,明白了自己想要爱,也想要被爱,那是只要生灵便不可改变的欲念,无法遏止,难以回旋,一如天地万物的变化生息,循环往复——那是生命之真理。
是不是我真的知道什么是情了?
无可说我不懂,所以少烦恼,其实,我也能够懂——
当他扪着心头觉得疼痛的时候,他早就知道情为何物了。
心念中的桃花香气,如同酷烈的毒药,渗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他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了妖力就没有了桃花的媚香,可是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那幽远香气还在,隐隐浮动,那情动的气味。
他甚至能闻见——能闻见。
山门大开着,能看见石阶和殿宇,那巍峨的庙堂,松涛。
少年毫无预兆的站了起来,放下他的伞。
当他走出亭子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百零八阶的台阶上,站着那个人。
人生无法数尽的的烦恼,据说也只是一百零八个,走上去,就可以登极乐。
在彼岸。那个人迎着风雨站立,笔直,漠然,但是他的潮湿的袍袖还是微微的抖战。
他不像从前那样抬头昂首,目光炯炯,他的眼睛现在幽暗了,少了星子。
那宽大的僧袍遮不住他的消瘦,满眼的红叶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
看到他就知道他也吃了不少的苦。
——可有好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当初见面时,就刻在我眼里的容颜。
莲心站着,不曾动。
他好象也看见了他,只是好象,因为他没有动。
少年收拾起垂地的红衣,如同风中一只细竹。
他的漆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抬起的眼睛里仿佛映了满山红叶进去——
他是那样的美,超脱了红尘俗世的美,媚然而刚毅的美,仿佛天地造化出的最诱惑的灵兽,能把人的灵魂也吞吃掉。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一个妖孽。
56
那天;遍山红叶。
风骤雨疏,红衣下的人很年轻。
这是他没见过的奉桃,但是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少年是这麽的从容,好象他们曾有过约定要在今天见面一样。
他展开一个微笑,放开手里的伞。
“莲心,你说不逃,这辈子我若想要你,你就给我──这句话,可还算数?”
莲心沈默著,他站在一百零八阶上,高高的水和云雾的上面;看不清面目。而妖孽在另一头,带著几许哀愁和嘲弄看著他。
“出家人不打幌语,我问你,你要好好的回答我。”少年说。
可是他忽然变了颜色。他看见莲心横过了他手里的锡杖──
他的身後,慢慢聚拢的僧众则骚动著。他们也是如今才知道,来的竟然便是那个九尾妖狐,一半是憎恶,一半是恐惧,众僧分持法器,如临大敌。
“你不该来──如今你来了,可想过会死在我手中。”
莲心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纯粹的痛苦,这痛苦萦绕胸前,折磨他许久,而今再次看见这个妖孽,竟是无法遏止,快要支持不住。
少年依旧笑著:“你好象是忘记了自己的信诺,你说过不离开,却失约了。”
莲心心乱如麻,脚下仿佛有一个泥泽,让他裹足难前,也不得後退。
众僧听了却相顾骇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孽仰首望著他,举步踏上台阶。
“别过来!”莲心大喝,同时,僧众们也扬起法器,蓄势待发。
“你说你要陪著我,我说过我要得到你,我们怎麽能分开?”
少年翩翩纷飞的衣襟,在雨里如同摇曳烛火,恍惚地,他一个踉跄,好象要倒下去。
莲心才发现他脸色是那麽苍白,举步是这麽艰难。
他看见他衣衫上的红,发丝的黑,可是他的眼睛,他不敢看──
僧众见他踉跄,竟有几人想往前捉拿。
“你们退下。”莲心道。
知道往事的老僧们不在寺内,此时跟从的僧人,对这二人之事都一无所知。僧人们疑惑惊讶地看著他们的主持。
莲心强自振作,言道:“这妖孽的厉害,你们可知──若要对付他,只有我。”
奉桃闻言笑了笑,也不停步。
“奉桃──你走!”
他看著他,说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好象是在自语,可是他本想说给那个妖孽听。
少年慢慢的走上来,望著他,好象忘川边的渡客,那依依无奈,那深沈的幽怨。
莲心再次倾尽力气地叫住他:“走,否则──”
“你要杀我,是吗?”少年的眼睛渐渐看清楚了,湿润著,明亮的,好象是雨水浸润的,看上去却像是泪水
──不,妖孽没有眼泪。
“别怕这个妖怪,他快死了!”
“看看,就是这样一个狐媚的样子!”
“主持,咱们已经报知长老,他们很快就会赶来拉!!”
众僧叫嚷著,似乎想用这些喝骂来摆脱他们的恐慌,他们虽叫嚷热闹,看见妖孽不停步走来,竟都不自禁畏缩著往後退去。
莲心痛苦的闭上眼睛:“你走!”
“叫我到哪里去?天地间我可以到哪里去?”妖孽一步一步上前,“你不是要杀我吗,莲心?”
莲心摇著头:“我们都离死期不远了,你何必──”
“我害了你,是吗?”妖孽还在笑著,他好象又想起了往事,“我硬是把你囚禁在身边,只顾自己快乐,却不管你是多羞耻,多难堪──奈何,谁叫我是只狐狸?”
莲心想起往事,顿时陷入羞愤和悲哀里去,但他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一声令下:“众人听著,退回寺中,无我命令,不得擅动。”
却听得身後有一名长老的声音呵斥道:“莲心,难道你要放走这妖孽不成?!”
莲心一个冷战。只见是寺中养病那一位长老,老人举著佛珠,踉跄地奔了过来。
“只有我能对付他,其余的人,都退去罢。”
“红莲行者!主持!你若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老人沈痛地叫喊道。
僧众们一时更是无措。
奉桃只轻蔑的看著这台戏。
“长老──”莲心一把拦住就要冲上前的老僧,阴沈著声音,“您容我与他做个了段,莲心必不负佛前许下的誓愿,定会诛灭妖邪!”
一阵清冽的笑声传来,只见少年在阶上停下脚步。
“你没变,你还是那个莲心!”
妖孽忽而潇洒地转过身去,侧过脸来:“奉桃是山野游民,这就去了。”
那神态与初次见面一模一样。
他看了莲心的那眼,再明白不过,他并不想走,他已来了,怎会走?
“奉桃──”莲心咬著牙,突然在不肯甘休的老僧背後击出一掌,让他昏去。
然後疾言厉色对众僧道:“退回去!我一人对付这妖孽!”
众人这时的眼色与前面已不同,混杂著不信,猜疑,惶恐,甚至鄙夷。但是他们依然是很敬畏这位红莲行者──这上天选取的人,再看那一身红衣的妖邪,一付无害少年的模样,让人为难,不敢上前围攻。
“我和他说上一回话,你们再想怎样,便是你们的事。”少年踱步,捡起丢在半路的雨伞,突然用异常冰冷的目光看著这一群。
“你们都退去!”莲心一顿锡杖。
僧众骚动────慢慢的往後退,往後,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
空空寂寂,好象纷纷世上潮水,一个恍惚,就只剩下那两个人。'qiu/mm'
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