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玉岭-陈舜臣-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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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情况入江也略有了解,他感到十分紧张。
柳树根下有一丛革,他坐在草上,朝着天空喷出一口烟。
和照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徐徐的春风把烟吹散开去。
“这样和平的景象,却……”他想到了战争。
他在学生时代曾患过肺病,在征兵体检时列为丙等。但是,由十战局的恶化仍有可能在当地被征入伍,说不定很快就被赶往铁与血搏斗的战场。——他要尽情地享受现在这样十分宝贵的时刻。
当他把吸完的烟屁股在草丛中拧灭时,突然感到背后有人走近来。
回头—看,吞五个男人从田间的小道正向入江身边的大路上走来。
入江象条件反射似的猛地站起来,做出防御的姿势。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一条宽大的深蓝色的裤子,灰色中式上衣上的纽扣全部解开了。入江一看这男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才稍微放了心。
“大概是这一带的居民吧。当游击队年纪过人了一点……
他心里这么想。
对方一发现到入江,好象也吃了一惊,不安地转回头去。
后面的几个人比前头的那个人年纪轻,穿着也简陋。一眼看去,好象是跟随在地主身后的佃农。
老人对其中的一个人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于是一个穿短衩、剃光头的汉子走到入江的面前说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把良民证拿出来看看。〃 他的话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入江虽然懂中国话、只能勉强听懂大概的意思。
清乡——清净乡里,好象是个很好听的词儿。简单地就是要在在一定的地区内肃清抗日分子,建立安全地带。
因为光靠点与线无论如何是不行的,因此企图也要保住面。
但是,要维持整个占领地区的面那当然是办不到的,所以指定了某些特定的地区。这样,当然就选中了长江下游的三角洲地区。 。在清乡工作中,要挨户搜查,严格地检查和登记户口,发“良民证”。另外还封锁该地区,使人们不能接触游击地区。身上不带良民证的人,立即逮捕。
入江从口袋中掏出身分证给那汉子看。
“不是这个!要良民证,良民证:”那汉子大声地说。
入江不是中国人,当然不会有什么良民证。大概是那张证明他是研究所研究员的纸片,与对方身上所带的良民证的样子很不一样。
入江感到莫名其妙,把在上海拿到的介绍信,连信封一起送给对方。介绍信是写给驻扎在瑞店庄的守备队长的,去。后面的几个人比前头的那个人年纪轻,穿着也简阻一眼看去,好象是跟随在地主身后的佃农。
老人对其中的一个人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于是一个穿短衩、剃光头的汉子走到入江的面前说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把良民证拿出来看看。〃 他的话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入江虽然懂中国话、只能勉强听懂大概的意思。
清乡——清净乡里,好象是个很好听的词儿。简单地就是要在在一定的地区内肃清抗日分子,建立安全地带。
因为光靠点与线无论如何是不行的,因此企图也要保住面。
但是,要维持整个占领地区的面那当然是办不到的,所以指定了某些特定的地区。这样,当然就选中了长江下游的三角洲地区。 。在清乡工作中,要挨户搜查,严格地检查和登记户口,发“良民证”。另外还封锁该地区,使人们不能接触游击地区。身上不带良民证的人,立即逮捕。
入江从口袋中掏出身分证给那汉子看。
“不是这个!要良民证,良民证:”那汉子大声地说。
入江不是中国人,当然不会有什么良民证。大概是那张证明他是研究所研究员的纸片,与对方身上所带的良民证的样子很不一样。
入江感到莫名其妙,把在上海拿到的介绍信,连信封一起送给对方。介绍信是写给驻扎在瑞店庄的守备队长的,信封上写着三宅少尉阁下。
对方好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显得很为难。看来他不认识字,把从入江手中接过来的信让老人看。
“吻日本大人……”老人一看这信,马上露出一脸笑容,恭恭敬敬地接过信,交还给入江。然后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良民证,让入江看。
‘你好!我,姓刘。“老人用不熟练的日语说:”三宅大人,我的朋友。“
“到瑞店庄还有多远?”入江嫌麻烦,直接用中国话问道。
“您中国话很好。”老人恭维了两句之后,说道:“还相当远。要不要到我家里去休息一会儿?我家就在那儿。今天还有庙会。”
“是吗?……”入江刚才就感到嗓子发干,想喝点茶。他说:“好吧,那就让我去喝点水吧。”
“请、请。您能光临舍下,我很荣幸。……您稍微等一等,我先办一点事。”
老人回头跟后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他说的是当地独特的飞快的方言,入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老人指了指柳树。于是后面的人猫着腰,走到柳树下,仔细认真地揭下贴在树干上的标语。
“上面发过话,一旦发现这样的标语要立即揭下来。”
老人解释说。
老人说他的家很近,其实还要走好一段路程。不过路去玉岭的方向一致,看来不会绕多少路。
老人大概是当地的一个富翁,他家的房子在附近一带的房子中显得最大。房子是一座四合院,灰色的砖墙显得很威严。
进门就是院子,入江被领进左边的房子。
从那里隔着院子可以看到对面的房间。大概是农村里的房子都是开放性的,房门都没有关。对面房子里有许多人。老人曾经说过今天有庙会,这些人大概是来参加庙会的。
入江被领进的房间,在他进来之前好象有人待过,显得十分零乱。
“请您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叫人送茶来。”老人说后就走进里屋去了。
老人刚走,就进来一个十五六岁圆脸的姑娘。她说:“对不起,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当他们眼光碰在一起时,入江感到姑娘的眼中含有敌意。
她把乱放在屋角桌子上的纸条归拢在一起。
入江无意地朝那里瞅了一眼,偶然看到刚才贴在柳树上的那张“最后胜利不待龟卜〃 的标语。这样的标语条很多,大约有一百多张。
“喂,这么多呀!”
入江站起来,注意地看了看。
其中还有写着其他口号的标语。如〃 誓以铁血收复失地“、〃 彻底抗战,驱除倭寇”等。
这些都是宣传抗日的标语。有的纸角撕破了,或者粘着变了色的浆糊,大概都是象刚才那样从什么地方揭下来的。
姑娘没有搭理入江,急急忙忙地收拾着。看来好象有点故意这么做。
“这些标语怎么办呀?”入江问道。
“卖!”姑娘停下毛转身朝着入江,气冲冲地回答说。
“卖?卖给谁?”
姑娘没有答话。
“卖给日本军?”
姑娘没有言语,摇了摇头。
“南京方面的人?”入江觉得有点罗嗦,但还是问了一问。
所谓南京方面的人,是泛指跟日本合作的中国人。
对这次问话,姑娘明确地回答说:“对,卖给南京来的谢世育。”
“从南京到这儿来收买?劲头真大。”
“他在这儿,住在玉岭。”姑娘噘着嘴巴说。
看来她对张贴宣传抗日标语并借此而获得报酬,显然感到不满。
她还年轻,好象还不懂得在日本人的面前掩饰这种感情;也可能是明知对方是日本人,故意用这些带刺儿的话来回答。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是个勇敢的姑娘。
“那末,全部能卖多少钱呀?”
“不知道。”姑娘绷着面孔,把下颚往上一抬。
“这是一桩好买卖吧,一个本钱也不要嘛。”入江想开点玩笑。
“不!不赚钱!”姑娘生气地回答说。
“为什么?”
“忠救军来要钱。”姑娘这么说后,报起那捆归拢在一起的标语,小跑着走出了房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生活在动乱地区的人们的痛苦,入江也是了解的。
在日军占领地区,居民如果不表示恭顺,不做出愿意协助的样子,自身就会危险。一旦贴出了宣传抗日的标语,如果不把它揭掉,村长等人就要受到严厉的叱责。
可是这里是忠义救国军和游击队部渗透进来的地方,如果揭下标语,又会受到报复。
真是进退两难。
因此,大概是在进行一种交易。——你们贴的标语,我们如果不把它揭下来,就会受到叱责。这一点请求给予谅解。不过……
于是送上了金钱。
实际上从谢世育这个汪政权派来的人那儿可能多少也得到一些报酬,但这家主人送给忠救军的钱比这要多得多。
入江的心情暗淡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用人把茶送了进来。
“刚才那位姑娘是……”入江问道。
“啊?噢,她是我们太大的侄女儿……〃 女用人胆怯地回答说。
“是吗。她也帮着家里做活儿吗?”
“不,不,她上学念书。”
“是个有趣的姑娘,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是,是。我去叫她。”
“不,不要勉强。”入江后悔自己考虑不周。
他在北京就已经感觉到,当时日本人一说什么,中国人往往立即把它当作绝对命令看待。
尽管说了不要勉强,女用人还是急急忙忙地走了。大概是叫那位姑娘去了。
入江喝过茶,正在抽烟,这时主人进来了。
“招待不周,请多原谅。因为今天是节日,来了很多客人。……请喝茶。要不要再沏点茶?”老人满面笑容,不断地点头行礼。
在他的笑脸和殷勤的态度的背后,不知道隐藏着什么。
日本人在谈论中国人暗往往说中国人有表里两面,光从表面看不出他们的真心;认为对中国人要提高警惕。入江从各种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一类的话。可是,以征服者的姿态来对待别人的人,谁又能对他坦怀相见呢?
“够了。谢谢您的款待。我这就要走了。”入江说。
“再多待一会儿吧。……到玉岭之后,请代我向三宅大人问好。我曾经受过他很多照顾。”
不知道这家主人究竞跟三宅少尉有过什么样的接勉,他所说的照顾说不定还是反话哩。现在只能从表面来理解,那也只好迎合他的话来应酬两句。
“我见到队长,一定转达。”入江说。
这时,刚才的那个女用人走了进来,畏畏缩缩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去找了,那孩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在家里……”
“好了好了,不必找了。”入江摇着手说。
“这怎么办呀?”老人间道。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入江尽量做出和善的态度笑着说:“我想向小姐打听一下这里的学校的情况。她不出去就好了。不过这些情况我一到玉岭完全可以了解到。”
入江想走,但老人一再地挽留。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多待十分钟也可照顾对方的面子,不失礼貌。
入江勉勉强强地坐下来。这时,另外一个女用人端进来一碗米团子汤。
“这是庙会剩下来的供品。请尝一尝。”老人请入江吃。
既然这样,入江就不能不动筷子了。他在吃米团子时老人说道:“您到玉岭,正好可以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仪式,叫作点朱。”
“点朱?”
“您去到那儿一看就明白了。这种仪式十年才举行一次。
您一定要去看看。“
入江吃完了米团子,站起身来说道:“没想到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再不走,到玉岭将是半夜了。”
“是吗,那我就不挽留了。”老人好似很遗憾地说。
入江刚走到门口,院子里突然闹腾起来,还可听到尖厉的叫喊声。
一个小伙子赤着脚从院子里跑进来,气喘喘地说道:“咱们家被包围了……
是游击队的人。”
“啊?”老人变了脸色,说:“前些天不是说好了吗!
现在不应该来呀!…“
“他们说来了日本人,要把日本人交给他们。……”
〃 这不行!…快到哪儿躲一躲!“老人拉住入江的胳膊。
入江挣脱老人的手,说道:〃 受到了您的款待,不能再给您增添麻烦。反正也躲不住了。〃 入江这么说,并不表明他有勇气。
院子里已经进来十几个头包布巾的壮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盯视着屋子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逃脱了。
一个端着步枪的人,从他们当中走到前面来,说道:“这里有日本人。把日本人交给我们。”
“我就是日本人。”入江朝着他们走去。
院子里的人飞快地朝左右两边散开,把入江团团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