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福酒楼-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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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恒察觉到了自己根本无法把握的情绪。
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多,他们小心地躲避着人群,地下工作者一般,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来到城外,或者在稍晚的时候鬼鬼祟祟蹩进王立恒的单身小屋里。于是,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象所有生理正常的男女一样,他们会为彼此身上的体味着迷,贪婪地追逐那片薄薄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拥有对方的身体,有一种令人压抑的痴迷。
王立恒觉出自己的罪恶,每一次短暂的相聚,都是由强烈的克制开始,却由罪恶地占有而告终,他疲惫不堪,自己能够感知的危险越来越近,他根正苗红,有无可限量的光明前途,而这种没有阶级原则的不理智情感,会彻底毁了他,他惶惶不可终日,无论如何,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这段情感。
两个人又一次见面了,看着那双毛茸茸的眼睛,王立恒想好的严厉措辞几乎立刻跑到爪哇国了,而苏苏心不在焉,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在他环抱着她的肩膀,把嘴唇贴过去的时候,苏苏轻轻地推开了他,“立恒……”
王立恒微微有些沮丧,“怎么了?”作势又要吻过去。
苏苏把脸侧开,坚决地躲开他,“立恒……”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
王立恒脸色有些变了,“怎么了?有话就说。”
苏苏的声音含糊着,几乎听不清楚,以至于王立恒又一次不耐烦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于是,苏苏声音小小但清晰地说,“我怀孕了。”
王立恒象被巨大的东西击中,头部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危险终于包围过来了,他无法动弹,几乎失去了意识,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他无力地坐在床沿上,半晌不作声。
半晌,王立恒咬着牙说,“去找人做掉。”
苏苏看着他凶恶地有些变形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认识人。”
王立恒站起来, “你自己想办法,我没法出面。” 看了看漆黑的夜,外面少有人影,“你赶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
苏苏没有动,王立恒不停地催促,“快走吧,找人做掉。”时间象是过了很久,他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苏苏终于站起来,毛茸茸的眼睛冰冷刺骨,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莽莽撞撞地进入恋爱季节,严酷的思想运动令他不寒而栗。指挥部,就是原来的万福厅,给了他那么深切的记忆,他和苏苏是那么小心谨慎地避开情感一类不健康的字眼,两人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红福酒楼。红福酒楼的房间布置,这里放着桌子,那里放着茶具,或是那套红福酒楼的菜谱,只因为他喜欢豆豉花蟹,便偷偷地把那张取出来,送给他,他喜欢闻那种微微地泛着陈腐的味道,里面隐藏着的香味袭击着他的味蕾。
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苏苏,他的不安和恐惧随着时间的远离而渐渐走远,危险,似乎成为了过去。他不知道对自己来说,是轻松了还是沉重了,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苏是个自立的女人,她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遗憾的是,两个人只能是永远地结束了,他只能这么选择。
政治气候越来越凛冽,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愈发登峰造极,对李香香的批斗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由开始的盲目转入了有目的的批斗。李香香在解放前经营着腐朽堕落的红福酒楼,解放后心怀不满,搜出了几本变天账是沉甸甸的证据,听说家中还藏有一套红福佳肴的食谱,他们数次涌进李家,那栋靠近河边的楼房里搜查未果,于是对李香香的批斗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而作为反动小业主的女儿,苏苏也被卷入了斗争的漩涡。
苏苏又一次出现在王立恒面前的时候,面色青白,头发纷乱,静静地站着。一大帮青年战友手拿棍棒皮鞭在一旁恐吓威逼,“说,你们家的菜谱藏到哪儿了?”
王立恒心中一阵颤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上衣口袋,一番恐惧在心头,苏苏会不会把他交待出来?他惊慌地看着对方的脸。
苏苏面色沉静,“不知道,我没见过。”
在整个审问的过程,她几乎没有看过他一眼,但他魂不附体,时而紧张时而放松,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抓挠着心头。
天气慢慢变得凉爽,甚至有一些肃杀的萧索,他无法面对这种局面,于是找了个借口出差去了,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吧?他在离去之前表明自己坚定的革命立场,鼓励大家继续斗争,孙浩、张新奎、刘安良、徐南、杨峰为他饯行,信誓旦旦,请他等待胜利的好消息。
“十一”前,他忐忑不安到家的时候,发现他们的革命指挥部,那个曾经的红福酒楼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灰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反复追问,无论是孙浩、张新奎、刘安良还是徐南、杨峰都不肯正面回答,苏苏竟然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了。事实上疑问始终存在,苏苏的死过于突然,但作为一个与当事人有情感关联的人,他几乎没有勇气去探究。除了痛悔,除了怀疑,他无法掩盖自己的卑劣,他的心里其实有一种莫名的轻松,警报解除了,所有的危险因素都消失了,没有人会对他造成威胁了。
果然他一路顺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政治上,他采用的相对低调的战略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他象一条滑溜溜的鱼,巧妙地避开了身边所有的凶险,有惊无险地走进经济时代,精明的头脑和准确的眼光使他生意兴隆,成为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他毫不掩饰地为自己骄傲。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对身边环绕的女人冷若冰霜,对家庭的执著和专一令人称道,事实上,他认为自己缺少了冲动,几乎丧失了重新去寻找爱的能力。
他长长地叹息着,也许破碎的,无法把握的,或是有缺憾的爱情才是永恒的。世无常事,谁能料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自己的内心结结实实盘踞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一万多个白天黑夜啊,似乎坐在你的鼻尖之上或者浸泡在你的血液里,睁眼闭眼间都能看到,始终像第一眼见到的那样鲜活。
“你爱苏苏?但你抛弃了她?”王晓敏缓慢却清晰地看着他。
在女儿的眼神下,他有一丝慌乱,“孩子,过去的事情……讲不清,政治运动,时代的错误,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
“是吗?爸爸。”女儿的神态越来越悲伤,“一个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把情人推到枪口上,为了自己可以忽略做人最起码的道德,是吗??”
王立恒虚弱地说,“不……不是的。”
女儿摇着头,像哭那样地笑了,“你背地里抢了大维的订单,使他的业务受损失,他的老板开除了他,”女儿的声音透着冰凉,“只不过为了阻止我们之间的相爱。”
王晓敏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李祥福,“你为了得到那张配方……”
电话铃声“叮铃铃”响起的时候,王立恒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下面的谈话将会更加直接,自己会陷入无力抵御的境地,女儿的咄咄逼人是有原因的,他半是骄傲半是无奈,很多事情不需要说透,是啊,自己娇娇弱弱的女儿,选择离家出走这条路,心里一定也是伤痛之极了。是的,对苏苏他心里有愧,对自己的女儿,虽然他不肯承认,心里却也在反复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得,苏来在拘留室死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心事重重的几个人都大吃一惊。死者生前服用了一定量的某类药品,在目前尚未有明确检验结果的情况下,警方怀疑这种药和西林老窖里面投放的为同一药品。从直观上来看,死者苏来系自杀,在到达红福酒楼之前,便已经服下药物。这样说,苏来是从容就死,无论破坏刹车的事情能否成功,他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或许躲躲藏藏的生,对他来说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警察在即将挂断电话时,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那件事,“你们酒楼有没有叫李祥福的?”
大家的目光忽喇一声瞄准了李祥福,王立恒不解地盯着他,然后阴郁地思索着什么。李祥福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接电话,他不时“嗯嗯”地应着,好一会儿,呆了似的放下了电话。然后他不再理会背后疑惑的目光,嗒嗒嗒嗒走出了万福厅。
第二天一大早,他拉上隋月一起来到了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小警察,小伙子故作镇定,拿出两样东西递给他,“苏来留下的遗物,指名要送给你。”
李祥福接过来,一个镶嵌着两朵梅花的淡蓝色小发卡从塑料袋子里露出来,他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隋月,然后打开另一个陈旧的信封,才露出缝隙,便闻到一种久远的味道,象是预感到了什么,他把手指伸进去,果然触到了那种熟悉的质地,于是把那张纸轻轻拉出来,隋月看着他点了点头。纸张、字体、纹路都是他们熟悉的,这果然是那份梅椒桂鱼的菜谱。
李祥福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苏来是红福酒楼老板娘李香香的养子,苏苏的堂哥,拥有这份菜谱十分正常,但是苏来为什么要把菜谱留给自己呢?他似乎看到了苏来被抓住前,眼睛里的种温柔眷恋的目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一个,父亲的菜谱是怎么得到的呢?猛然间,他心里觉得七上八下,似乎有一些若有若无的东西在脑海里飘来飘去。
隋月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苏来的菜谱一定得自于他叔父,我的菜谱是香香婆婆给的,陈凯的菜谱似乎来自于王立恒,王立恒是从苏苏手里拿到的,”她停顿了好一会儿,“你的是从哪里来的呢?你父亲的菜谱是怎么得到的呢?”她转过身来望着李祥福,“苏来竟然把菜谱留给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祥福点点头,“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文革期间,红福酒楼的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看着对方,“红福酒楼开业的第一天,万福厅里一共坐了八个人,王立恒死了儿子,这个先不算,三个人死亡,一个杀了人在押,还有一人失踪,对他们来说,万福厅的酒席是他们噩梦的开始,你说这是为什么?”
隋月点点头,微微笑了起来,“阿福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件一件开始吧。”
美食节开幕式发生的事情,通过各种媒体的渲染,早已成为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红福酒楼就在这喧闹声中脱颖而出,一些老的招牌菜仍然恪守着独特的风格,而新的红福冰粥吸引了众多的年轻人和孩子。就这样,在别的酒店生意转入低谷调整期的时候,红福酒楼却出其不意地呈现出辉煌之态势。
李祥福因为存了心事,忙忙碌碌中,只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他列了一下顺序表,先走访一些老街坊,没有收获,这个结果他早已预料得一清二楚。事实上,他自己居住的那栋楼基本上住的是棉纺厂单身职工,厂子效益好的时候,住户只要结婚成家,就会马上搬进单位分配的新房,新毕业的单身职工再搬进来补上,周而往复,象他和父亲这么一住三十多年,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于是回到父亲的单位,也是自己的原单位,棉纺厂职工食堂,见到了早先做手脚的同事,几个人羡慕而尴尬地看着他。他们和李祥福年龄相若,对过去的事情一无所知,但还是争先恐后提供了一些线索,似乎在刻意讨好着他。看着那几张依然茫然无助的脸,李祥福心里似乎被尖利的爪子重重地挠了一把,一阵酸楚,他在心里早已原谅了大家,谁也怪不得,一切的手段不过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为了活下去,为了老婆孩子有口饭吃,他稍停了片刻,便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令他窒息的空间。
酒楼休息的每个间歇,他都会走出去,试图接近过去的生活。终于有一天,他疲惫不堪地回到酒楼,坐在外卖窗口的小房间里失魂落魄,大毛招呼了他几次,也不见回应,只好嘟嘟囔囔忙乎着自己伺弄着猪蹄了。
酒楼打烊了,隋月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大门,夜空里点点星星忽明忽暗,就象两人的心情阴晴莫辨,蝉静声止,一路无语,在街角最黑暗的地方,李祥福停了下来。
“我父亲说是在老家结的婚,这里没有人见过我妈妈。”他的声音压抑而冷静,随后,渐渐颤抖起来,“文革时候,李香香和苏苏……”提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他有一种无法掩饰的颤栗,“被造反派从家里赶出来,就住在我们这栋单身楼里。”
隋月心里掠过一丝温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这张忐忑的脸,悄悄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大手,李祥福哽咽起来,象是抓住了一段救命的木头,“那场大火过后,香香婆婆失踪了,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