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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烟中之虎-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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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最后再吊死他,我想他们会这么做,可怜的家伙。”
  鲁奇的表情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牧羊犬,愤怒中夹杂着赤裸裸的直率,一股脑从鲁奇一对菱形眼中倾泄而出。
  “那个家伙,”鲁奇用吼的,“他杀了一个想帮助他的医生、一个孤苦无依而老得可以做他父亲的管理员、一名卧病在床的老女人,还有一个我视为得力助手的男孩,我今天还碰到孩子的妈,可是看到她,我就仓皇避开,因为我不敢与她照面,我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鲁奇说话时神情激愤,甚至于眼睛里都因为愤怒而淌出泪水,可是他还是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在澎湃不已的激愤中设法保持澄明的思绪。
  “这个家伙是个杀人狂,”鲁奇纵情嘶喊,“他杀人的手法是用刀子捅人,刀从右边进再拉到左边出来,杀人手法狠毒,完全无视于人的存在价值,人命在他而言,根本毫无价值,凡是任何挡住他去路的生命体,他都必除之而后快。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其实说穿了也没别的,不过是一包传说中埋藏的宝藏罢了,这些宝藏最后可能会沦为一场空,还不如一瓶琴酒来得刺激。这种人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的权利,阳光之下无他容身之处,所以,很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吊死这个畜牲,换作是你,牧师,你会这么做吗?”
  “我?”
  老牧师惊骇得倒在座位上。牧师年纪大了,经验也丰富得多,他以前也曾深感理解地看过别人发怒的模样,那是一种经过仔细却痛苦的思虑后的表情,就是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深表同情,可是却不会被这种情绪牵着鼻子走。
  “我?”他反问自己,“哦,不会,孩子,我从来没有裁判过一个人,我常想,那是一件苦差事。想想看,”鲁奇看着他,他又说:“不论法官是如何缜密地根据经验法则与法律逻辑思维来下判决,难免有些时候——不多,我晓得,否则我们要法官何用——他得要回答一个问题。不必面对,你明白吗,但要解答。事实上,他必须时时问自己:‘每个人都同意这个颜色是黑色,我的理智也认为如此,但是在内心深处,我真能肯定吗?’”鲁奇看到一双带着沮丧但却又坦白的眼神。“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碰到这种令人心惊的时刻,真的,”艾佛瑞牧师说:“当你碰到这种情形时,只有靠自己的认知来决定,如果有人不考虑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个人必然缺乏人性,当然,我们都不是这种人。我应该完全没有办法肯定,你呢?”
  鲁奇不置可否,这不是他料想中必须考虑的主题,他现在反而觉得很轻松,他心里在想,老头现在即使和他谈什么希腊哲学都没有问题。
  “哦!老爹,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今天整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艾佛瑞的态度有点心不在焉,嘴上虽然在说,但眼睛却瞟着壁炉里被火花激射出来悄悄落下的余烬。他面色沉静,沉静中又带着权威,没有任何表情,这种表情只有在专心于自己工作的人身上才看得见。在艾佛瑞身后有一个书橱,书橱的色调很柔和,看起来就像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织锦画,现在在这种沉默的情况下,鲁奇只觉得艾佛瑞的审判桌现在已经变成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其他的东西都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老先生似乎又开朗起来,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我的工作是很具技术性的工作,”艾佛瑞面带愧疚的说:“我不认为除了方才对你说的那番话之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什么有用的事。当然,你还得原谅我的鲁莽,我不应该拉里拉杂的就谈这些,可是这些想法早已变成我的一部分,我在下意识里可能认为,告诉你这些事属于我的本分,因为你听了这些话可能会觉得迷惑,这些话对你来说应该是有用的。要明了愤怒,世事最困难的部分在于除去障碍。可是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身体里的酒精在作祟,而酒精这种东西最邪恶的就是,它会让我们的领悟力变得迟顿。”
  艾佛瑞说话的口气既真诚又充满善意,不会令人感到刺耳,即使老练如鲁奇者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鲁奇望着眼前的老人,迎着鲁奇的是一对和他一样精明的眼神。
  艾佛瑞站起来。
  “在走之前,你应该吃点东西,”他说。“英国国教里有四旬斋这个日子,这个国家设立这个日子似乎就是为它自己所犯的恶行赎罪。下面餐厅里一定还有点什么吃的,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鲁奇依依不舍地拒绝了牧师的邀请,不单只是因为肚子饿而已,而且因为他很喜欢艾佛瑞,也很想继续听他的惊人之语。可是晚上克伦街实在是还有事情等着他解决,所以他便告辞离开。走在雾蒙蒙的街头,鲁奇心里还是不太明了艾佛瑞最后话语里蕴藏的警告。
  他不觉得自己的领悟力退化了,他也想不出自己可能哪里被误导了,可是他已随时准备承认可能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这件事这么处置也不是他的错,没有人会想到要告诉他,牧师从未使用“可怜”二字来形容即将死去的人。这是他的专业习惯,可是这种习惯会对他产生影响,使他处事不是不合逻辑便是幼稚粗浅。
  老牧师的所有家属都深知他这个习惯,老牧师也就没有想到要向鲁奇解释。其实只要老牧师形容说某人很可怜,他的用语所传达的讯息就是:某人因为故意或过失而犯了错。 




   

第十六章 任务



  艾佛瑞去确定前门是否已经锁好,这么做多少是为了取悦皮柯特警官,而他就正对前门坐着,准备上床就寝,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渥布敦小姐手握一杯牛奶,挡在过道上,他一定早就上床去了。
  渥布敦小姐身上穿了一件晨褛,下定决心不要因为衣着不端庄,而有丝毫羞赧之态。
  “喔!你终于来了,你这个架子十足的臭老头!”渥布敦劈头就是一阵大吼,“熬夜和警察闲聊到不知几点钟。哪,把牛奶拿去喝,牛奶里我加了点料,喝了它你会睡得更好,因为如果你今天晚上没有睡好,明天就惨了,你会累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艾佛瑞低头望着渥布敦那张朴素、仁慈而又祥和的脸,她的脸上有一抹暮春的红霞。艾佛瑞无限溺爱的对她微笑,笑容灿烂。他的几个姊妹没有一个个性像渥布敦,他很希望她们都能像渥布敦这样。可爱的小不点!她实在对他很好。
  艾佛瑞正经八百地接过渥布敦的牛奶并道谢,但他却不想喝,所以小心翼翼地捧进卧室。他的寝室在一楼起居室后面,当他走进卧房时,渥布敦还在房门口的门柱旁逛来逛去,她实在很想进房去与牧师聊聊天,可是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不好意思走进去。
  “赫伯特,”渥布敦精神抖擞地说:“如果这个凶手到这里来找马丁的信,怎么办?噢,我相信他一定会立刻被逮捕的,这里到处都是警察。可是——唉,这样好像不太好,是不是?”
  “对谁不好?”
  这个时候的渥布敦又显得那么世故,牧师忍不住想要揶揄她两句。
  “喂,你少来了,”突然间她好像变成只有十岁,牧师十一岁。“我知道对这些事情,我的观念过于保守,可是到现在为止,报上还没有提到圣彼得盖特广场只字片语,你知道吗,对这点我实在是很高兴。因为,”渥布敦用很实际的口吻说:“如果他来了,可能会把我们都宰了。”
  “那个家伙不会到这里来的。”   
  牧师很笃定的表示,说话的口气带着无上权威,可是渥布敦不愿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你怎么知道?”
  艾佛瑞皱了皱眉头。他很想知道,假如他对渥布敦解释说,他知道哈渥克不会来,那是因为他安排他不要来,不知道渥布敦会有什么反应。艾佛瑞很难想像渥布敦在听了他的解说后,脸部表情会有什么变化;就好像今天下午,他去敲凯希太太的门,前所未有的要求凯希太太到他家去帮他找一些不知道摆到哪里去的旧文件时,凯希太太脸部出现相当怪异的表情。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凯希太太的那张脸,她的脸色先有点莫名其妙,然后恐惧的神色出现在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继之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微笑,与几句让他厌恶至极的话。想到凯希太太的那张笑脸,艾佛瑞的灵魂都会扭曲。
  “不行,牧师,我是不会去的,我感冒了,可是你也不需要担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教区这边是不会发生什么新鲜事的。”
  凯希太太解读牧师问题的速度与迅速判断他因动机不纯而心虚的敏锐度,至今仍旧让牧师为之心惊。
  就连牧师自己心里也充满问号,恐怕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会这么要求凯希太太,是因为他对这件事的推测太过,而且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全吗?还是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知道教区可能是个陷阱,即便是一头最残暴的野兽,他也不忍心让它落入这个已经设好的陷阱里?或者是他心理上就已经屈服于所谓“强制性”的冲动?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心态,老实说,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他自己不是有意图要做什么。如今他猜想,可能是因为那封信当时在屋子里,虽然他不知道它放在哪里。他会想到去找凯希太太帮忙,完全没有什么隐密的动机,他只是一听到侄子谈起这个消息后,立刻就采取了行动,告诉坎比恩他要外出打个电话;直到后来见到凯希太太的反应,才使他怀疑他自己与凯希太太罢了。
  渥布敦忍受他的沉默不言,但却误解了他的表情。
  “噢,你担心他会来,没有错吧?”渥布敦关切地说道:“所以啰,这就是我要你去睡觉的原因,把那杯牛奶喝了;还有,我觉得你应该看点东西,赫伯特,你今天晚上想看什么?”
  《福尔摩斯冒险史》!差一点,牧师就脱口而出,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他觉得这么说似乎有欠厚道,渥布敦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女人,但与其他同年龄的所谓仕女相较,她处世极端服膺一般人所说的“事情的道理”;他心里也很明白,渥布敦想了解,他如何从专业的观点来探讨哈渥克的问题。
  这时候,艾佛瑞的内心忽然变得很沉重,如果说神学与基督教所谈的道德问题都是真理,如果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其他人任何事,如果说凡是人都可以经由被告知而了解,那么记载这些神学与真理的一大堆书籍早就发行得没完没了了。
  “快告诉我,赫伯特。”渥布敦笑咪咪地说。
  “亲爱的女孩,”他正色回答她的问题,“如果你遇到一位医生,带着一位就连你这种外行人都看得出是行将就木的病人,而医生此时还急急忙忙地冲进图书馆找资料,我请问你,对这个呆子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渥布敦完全没有抓到重点。
  “噢,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该怎么来对付他了?那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艾佛瑞伸出一只指头,气急败坏地指着渥布敦,“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那也不是因为我读了什么,而是因为我在读到、看到或强迫接收到什么讯息时,万能的神就会把事情的真相往我这颗笨脑袋里面塞。或者,你比较喜欢这种说法——当我需要某种特别的观照能力时,生命就会转变我的视能,让我得以集中在事物的本相上。就到此为止了,亲爱的。赶快走吧,否则会着凉的。如果害怕,回去翻翻《圣经》旧约的一百三十九章。晚安!”
  说完,他迳自动手脱掉身上穿的夹克,渥布敦赶紧走开。他就知道她会这样。现在,这间黑暗的小卧室里只剩他一个人。因为以前整幢房子都当做起居室用,因此这间小卧室就权充艾佛瑞太太的专用会客室。他随手拿了一本书盖在牛奶上,免得等一下他糊里糊涂就把牛奶拿过来喝掉了。他还不想睡觉。他没有时间让药物、愤怒或者是阿斯匹灵来减弱他对事情的理解力。他现在已看出鲁奇的思路是哪里走岔了。他是一个可爱的家伙,艾佛瑞认为,还欠缺经验,当然,但可靠、机灵而且非常讨人喜欢。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发觉真相了——自认为的真相。

  但是此刻当他站着不断回想的时候——衬衫脱到一半,还罩在头上——艾佛瑞感觉自己又愤怒了起来。这让他觉得很可怕,他赶紧祈祷,以免丧失了他的领悟力。至今他手边只有一本私人的祷告书,它虽然只有寥寥数行文字,但对他已到达的境界而言,其中已包罗一切;纯就艾佛瑞个人的观点来说,他已经敢向自己心目中的造物主提出问题了。从埋到头顶的衬衫里爬出来,他细心地折叠弄绉的衣服,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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