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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阿尔法卫星上的家族 作者:[美] 菲利普·k·迪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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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们会的。我知道新的联邦离婚法,和过去的州离婚法不一样。您已经去过法庭了吗?拿到了初步申请书了吗?”
  “还没有。”他承认说。
  对他来讲手续才刚刚开始。昨天深夜他去了旅馆。前天夜里,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争取继续与玛丽生活在一起,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将支票交给女房东,她交还给他身份证后离开了。
  他立刻关上门,走到公寓的窗子前,向下面的大街上张望,汽车、喷气飞车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他要立刻给他的律师纳特·怀尔德打电话,马上就打。
  他们婚姻的破裂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因为他妻子就是婚姻方面的法律顾问,而且她干得很出色。实际上,在这里,也就是加州的马林县,她可是大名鼎鼎。她的办公室一直是最出色的。上帝知道她修复了多少人际关系中的裂痕。然而,由于不公正的命运的捉弄,她的天赋和才能却将他赶到了这个阴暗的公寓。因为作为一个事业成功的女性,玛丽无法抵御多年以来在她心中滋生的对他的藐视。
  事实就是如此,而且他必须面对这个事实:他的事业远远没有玛丽成功。
  他的工作是为夏延①政府情报部门的模拟人编制无休止的宣传节目,干扰那些围绕在美国周边的共产主义国家。他自己倒很喜欢这个工作。他自己坚定地信仰自己的工作,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来看,那既不是一个高薪的工作,也不那么高尚。他策划的节目至少可以说是幼稚的,虚假的,带有偏见的,主要是吸引美国和周边共产主义国家的学龄儿童,还有大量教育背景很低的成人。他实际上就是一个雇佣文人。玛丽已经多次指出过这一点。
  【① 夏延:美国怀俄明州首府。】
  不管是否是雇佣文人,他继续做着这份工作,尽管在他六年婚姻历程中曾经有过许多次别的工作机会。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听到自己写的话从类人的模拟物的口中说出来,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这项事业意义重大:美国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都处于守势,因此美国必须保护自己。美国需要有人为政府工作,不在乎它低廉的工资,也不在乎它缺乏英雄主义色彩或者其他什么光彩的特征。总得有人为这些搞宣传的模拟人设计节目。这些模拟人作为情报局的外勤人员被安插在世界各地,去说服、去挑拨、去影响,但是——
  三年以前危机降临了。玛丽的一个客户——这个人曾经卷入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复杂婚姻旋涡中,包括同时拥有三个情妇——是个电视制作人,杰拉尔德·费尔德,他制作了著名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电视秀邦尼·亨特曼,并拥有这档大受欢迎的电视喜剧节目的大部分股份。在一次私下交易中,玛丽将查克为中央情报局旧金山分部撰写的部分剧本交给了费尔德。费尔德读得津津有味,因为其中蕴含着大量的幽默成分,这也是玛丽为什么选这个剧本的原因。幽默是查克的天赋。他的剧本并非那些司空见惯的华而不实、装腔作势的东西,闪烁着智慧的火花。这一点费尔德是同意的。他要求玛丽为他和查克安排一次会谈。
  现在,站在公寓简陋、破旧、狭小的窗子前,查克凝视着下面的大街。除了一件衣服外,他没有往这里搬更多的东西了。查克回忆起与玛丽情绪激动的谈话。那是一次充满恶意的谈话,当然也是有代表性的,是他们破裂的一个缩影。
  对玛丽来说问题已经很明显:这里有一个工作机会,需要削尖脑袋才能得到。费尔德付的报酬可观,而且这个工作还会带来巨大的声望。每星期,在邦尼·亨特曼电视秀结束之际,查克的大名都将作为主创人员之一出现在荧屏上,所有的非共产主义国家都将看到。关键是玛丽将会为他的工作感到骄傲。这个工作极富创造力。对玛丽来说,创造力是打开生活之门的敲门砖。为中央情报局工作,为那些不开化的非洲人、拉丁美洲人或亚洲人喋喋不休地传递信息的宣传模拟人策划节目,是没有创造力的。这些信息总是一成不变,而且,中央情报局在玛丽生活的开放、富裕、世故的圈子里名声很坏。
  “你就像一个在郊区公园里清扫落叶的工人。”玛丽恼怒地说,“或者像公务员,安逸稳定。那是条不用奋斗的道路。现在你才33岁就已经放弃奋斗了,放弃了让自己有所作为的机会。”
  “听着”,他徒劳地辩解着,“你是我母亲还是我妻子?我是说,不停地驱赶我上进是你的事吗?我必须不停地向上奋斗吗?让我变成特普兰①的主席,那就是你想要的?”
  除了名望和金钱,人生还包括很多别的东西。很明显玛丽希望他成为另外一个人。她,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为他感到羞耻。如果为邦尼·亨特曼电视秀写剧本的话,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按照玛丽的逻辑是这样。
  【① 特普兰:Terplan的音译,在本书中是地.球处理各行星间事务的组织。】
  他不能否认玛丽的逻辑是对的,但是他仍然坚定不移。他没有辞职,也没有更换工作。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内心都有一种强大的惯性。一个人的本性中总有一些滞后的东西,他无法轻易地抛弃这种本性。
  在外边的街上,一辆白色雪佛兰豪华轿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光彩夺目的新款六门车型。他懒懒地看着,随后他意识到什么,开始怀疑起来——不可能,但却是真的——这辆车以前是他的。玛丽来了,她已经找到了他。
  他的妻子——玛丽·里特斯道夫博士就要来拜访他了。
  他感到恐惧,还有更多的失败感,他一直想躲进一间玛丽找不到的公寓,而他连这点都无法做到。几天之后,纳特·怀尔德会安排法律保护,而现在,此时此刻,他却是这样的无助,只有让她进来。
  很容易知道她是如何追踪到他的。一般的现代侦察设备很容易搞到,而且很便宜。玛丽很可能去过一家名叫普赖·维耶的机器人侦探事务所,得到了一个嗅觉器,把他的头部特征展示给它。这样机器人就可以投入工作,在他离开玛丽之后追踪他到过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寻人也用上了精湛的科技手段。
  他想,只要一个女人下决心找到你,她就可以找到。有可能的话,这方面应有法律的制约,大概他可以称其为里特斯道夫法。侦探设备会根据你逃跑和躲藏的愿望强烈程度而相应地——
  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不情愿地拖着僵硬的双腿走向房门。他想,她将发表一通讲话,阐述每一项众所周知的合理要求。当然,我不会和她争论,我只会告诉她我的感觉:我们不会继续下去了,她对我的蔑视说明我们的婚姻彻底失败了,以后不会再亲近了。
  他打开房门。她站在那里,穿着昂贵的也是她最好的纯羊毛外套。她没有化妆,黑色的头发飘散着。这是一个冷静、能干、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在许多方面都比他优秀。
  “听着,查克,”她说道,“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已经安排了一家搬家公司整理你所有的东西存放起来。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一张支票。我需要你现有账户里所有的钱。我要用它付账。”
  这样看来,他想错了。没有动听的说教,相反,他的妻子为这事打上了句号。他完全震惊了。他大张着嘴,呆呆地盯着她。
  “我已经和我的律师鲍勃·阿尔佛逊谈过了。”玛丽说,“我已经要求他起草一份放弃房屋索要权的契约。”
  “什么?”他问,“为什么?”
  “这样你就可以将你那一份房产签字转到我的名下。”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出售它。我觉得我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而且我还可以使用这笔钱。我将把戴比①送到我们商量过的东部那所寄宿学校里去。”
  德博拉是他们是长女,但是她只有六岁,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到一个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天哪!
  【① 戴比:德博拉的昵称。】
  “让我先跟纳特·怀尔德谈谈。”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现在就要支票。”
  玛丽没有向房间挪动一步,她只是站在那里。他感到绝望,绝望的恐慌,失败的、痛苦的恐慌。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她能够迫使他做任何事。
  他去拿支票簿,玛丽向公寓走进了几步。她一言不发,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对于这间小屋的厌恶。他躲避着,不能正视她,手忙脚乱地在支票上潦草地画着。
  “顺便说一句,”玛丽用随便的语调说,“既然你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就可以自由地接受政府提供的工作了。”
  “什么政府工作?”
  “他们需要一个心理咨询师,为一个星际项目工作。我告诉过你的。”她不愿意向他解释,认为那是增加自己的负担。
  “哦,是的。”他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个慈善项目。”
  这个项目是十年前地球和阿尔法星之间冲突的结果。在阿尔法星系中的一个孤独的卫星上居住着一些地球人,他们因为战争与地球隔绝已经有两代人的时间了。他们生活在阿尔法星系一些和贫民窟一样破败的地方。阿尔法星系共有22颗行星和几十颗卫星。
  她接过支票,折起来,装进外衣口袋。
  “这份工作有报酬吗?”他问。
  “没有。”她冷淡地回答。
  这样她只能依靠他的工资生活——同时还要养活孩子。他明白了:她希望法庭来解决,强迫他做一直拒绝做的事。而正是因为他拒绝做这件事才使他们六年的婚姻生活崩溃。凭借她在马林县法庭的势力,她会得到这样的判决——这将使他不得不彻底放弃在中央情报局加利福尼亚分部的工作,而另寻出路。
  “你去多长时间?”他问。
  很明显,她打算好好利用他们重新生活的这一段间隙。她会尝试所有据说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她无法做到的事情。
  “大约六个月,看情况而定。别指望我会和你保持联系。在法庭上阿尔夫森是我的代表,我不会出庭的。”她补充说,“我已经就分居生活费提起了诉讼,你就不必再劳神了。”
  连这点主动权都从他的手中丢掉了。和从前一样,他总是下手太慢。
  “你会得到一切。”他突然告诉玛丽。
  但是她的表情告诉他,他给的远远不够。就他的成就而言,“一切”等于零。
  “我不能给你我没有的东西。”他平静地说道。
  “不,你可以。”玛丽说道,毫无笑意,“因为法官将会认识到一个我司空见惯的你。如果你必须,如果别人强迫你,你会达到一个成年人的公认标准,对你的妻儿负起责任。”
  他说:“但是——我必须要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首要的责任是我们。”玛丽说道。
  对于这一点,他无言以对,他只能点头。
  过了一会儿,玛丽带着支票离开了。

  他四处看了看,在公寓的壁橱里发现了一大摞报纸。他坐在客厅中具有古老丹麦风格的沙发里,在那堆杂物里寻找玛丽将要参与的那个星际项目的文章。他心想,她的新生活将要代替婚姻生活了。
  在一张一周以前的报纸上,他发现了一篇差不多还算完整的文章,他点燃一枝香烟,仔细地阅读起来。
  美国星际健康与福利局需要心理医生,因为这个卫星原本是一个医院,是为移居到阿尔法星系的地球人设立的精神康复中心。这些人在星际殖民过程中遭遇到的巨大的、反常的压力下精神崩溃。除了阿尔法星系的商人,阿尔法星系的人们已经对他们不闻不问了。
  关于这颗卫星上现状的消息都是来源于这些阿尔法商人。据他们讲,在医院和其地球当局隔离的这几十年间,多种文明勃然兴起。然而他们无法评价这些文明,因为他们对于地球上的民风知之甚少。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里还生产商品,也存在本土工业,查克不明白为什么地球政府感觉有必要干涉。他能够想像,玛丽在那里很适合,她正是特普兰——这家全球性机构——要选择的那种人。像玛丽那样的人总是能够成功。他走向老式风景窗,又一次长时间地站在那里,向下张望。他感到在他的内心,悄悄地升腾起一种熟悉的冲动。他感到继续这样下去毫无意义,不管法律或是宗教对于自杀是如何看的。对于他,在这一瞬间,惟一真正的答案就是自杀。
  他看到一扇半开着的侧面的小窗户。他向上推开它,他听到一架喷气飞车降落在街那头的一座屋顶时发出的轰鸣。轰鸣声沉寂了。他等了一会儿,爬上窗户,分开两腿坐在窗户边沿,摇摆着,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流……
  从他的身体里传来一个声音,但不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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