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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十字弓-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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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的眼眶里遍布的血丝。他的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明显为了什么事耗尽了心力。他人不过中年,整个人却散发出了一种深沉迟暮的气息,仿佛一片挂在枝头摇摆的枯叶,生命即将离他而去。蒂利精力交瘁。 
    “不行,我做不到,”蒂利说,他把脸埋入手心,“我忘不了。这些日子我每夜都在做噩梦,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人……”突然他提高声调,“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 
    “嘘……”对面的年轻男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你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么?” 
    “听见又怎么样?我不管了!”蒂利大喊,“让军官来抓我啊!让朝廷来审判我啊!”他一把把桌子上精致的墨水瓶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受够了!” 
    黑色的墨水缓缓从瓶子里流出来,弄污了红色的地毯,像血。年轻男子微笑着看着他,“亚历山卓•;蒂利伯爵大人,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要退出,”蒂利红着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面前的人,“我他妈的要退出!” 
    “退出?”男子发出一声嗤笑,“蒂利,你以为自己加入的是马术队,还是雪茄俱乐部?” 
    “你想怎么样?!”蒂利站起身撑住桌子,瞪视着面前的人。 
    男子摇摇头,“我不想怎么样,我也不能怎么样。蒂利伯爵大人。”他弯下腰,拣起那个墨水瓶,瓶口处的墨水顺着瓶身流到了他的手指上。那些黑色的液体就像毒汁,像血液,从对方纤长手指的指尖处一滴滴的滑落。男子看着那些墨水,
    轻轻地说,“但如果另外一位尊贵的大人知道你背叛了他,他想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蒂利瞪视着那些滴着墨水的手指,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我没有背叛他!”他低吼,“几十年里我一直对那位尊贵的大人忠心耿耿!” 
    对面的男子把墨水瓶放回桌子,然后笑了一下,“好吧,蒂利伯爵,”他的笑容很古怪,“你确定你保有那位大人交付给你的全部东西了吗?” 
    “当然,我都放在……”话音未落,宅子里突然传来骚动。一声模糊的叫喊响起在院子里,“着火啦——!!”依稀是管家的声音。蒂利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中全是恐惧,他一把推开微笑着的男子,狂奔出书房。 
    在主宅二楼尽头的一间小房间里,蒂利挪开墙边的书架,露出了一个圆圆的洞口。他擎了一支三头烛台跨了进去。 
    这里是蒂利的秘密藏书室,里面全都是他多年来花重金买下的古书收藏,所有的维护和清洁工作都是蒂利一个人进行的,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获准进入这里。四壁是高及天花板的藏书架,没有窗户,右边有一个巨大的雕花木桌,书桌前是
    一把相配的高背椅。在烛光下,椅背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影到对面的墙上。 
    蒂利奔到墙边,从最上面一层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古老的大书。就着蜡烛的火焰看,居然是一本圣经。他把蜡烛放到书架上,捧着圣经翻了起来。没有风,但是蜡烛的火焰跳动得厉害,房间里所有的影子都摇晃了起来,像地狱的鬼影在跳
    舞。蒂利疯狂地翻书。一股陈旧的腐败味道随着发黄书页的翻动弥漫到了整个房间。 
    那就是一本普通的圣经,里面什么都没有。蒂利额头上冒出汗来。 
    “晚上好,圣杯八。”在书页翻动的一片静寂里,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那把椅子后面传了出来。 
    蒂利骇然回身。 
    从椅子后面站起一个女子,她很年轻,有着一头卷曲的褐色长发,灰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毫无感情的、金属般的光辉。女孩的手里举着一张塔罗牌。 
    小阿尔克纳,圣杯八。 
    那是一张很古老的牌,牌面上是一个穿红衣的男子在暮色中离开之前辛苦搭建起的八只杯子。四周沼泽密布,如同一潭阻塞的死水。圣杯八不满于现状,放弃了原先的计划转身而去,象征着中止、失望与抛弃。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蒂利骇然望着女孩手中的牌,眼中全是恐惧。 
    “拉密那家族‘玫瑰之刃’,”罗莎冷冷地看着对方,“那本书在哪里?你的主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蒂利惊恐地瞪视着女孩手中的十字弓,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亘古以来关于十字弓的传说,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猛然间浮上心头。 
    一个金发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烛光把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蒂利,那本书在哪里?”他把信扔给对方。 
    看到这个人,蒂利脸色全变了。他打开信纸,是自己一个月前发给死掉的埃特•;卡普的那封信,那个噩梦的开始。蒂利把信揉成一团,一步步后退,“是你……”他赤红的眼睛似乎要喷出血来,狠狠地瞪视着来人,“是你,”他咬牙切齿地
    念出这个名字,“加米尔!” 
    加米尔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是你……”蒂利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明显恐惧的神色,“背叛那位尊贵的大人的不是我,是你!加米尔!是你——!!”他后退扶住书架,“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加米尔,你知道的,你这个疯子!!” 
    蒂利的眼睛再没有看罗莎一眼,他的手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就在对面两个人明白过来的刹那,蒂利伯爵已经抓起一把古老的拆信刀,毫无犹豫地狠狠扎进自己的咽喉。 
    鲜血像箭一样喷到旁边那本翻开的圣经上,瞬间染红了书页。罗莎完全愣住了。 
    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大门就要被撞开,加米尔一把抓起罗莎的手,从藏书房外的第一个窗口纵身跳入了黑暗。 
    伯爵府熊熊燃烧的大火就像地狱的火焰,借着风势在夜幕里张狂肆虐,映红了半片巴黎城的上空。远远看去,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在火光里,断断续续的哭号和纷乱的喊叫被夜风撕扯成碎片,听来凄厉而可怖。身后是迅速而杂乱的脚步
    ,无数长靴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脆响,腰间长剑与剑鞘的摩擦,还有呼号的口令,嘈杂的人群,仿佛他们逃离的是地狱之口,火焰在身后噼里啪啦的爆裂着天空;仿佛他们杀掉的人是法兰西的国王,整个巴黎都在后面追赶着他们,要把他
    们撕碎。 
    冷风如刀刃划过脸颊,翻飞的衣裾如同蝙蝠张开的翅膀。时间蓦然重叠,似乎多年以前巴黎城郊的废弃公墓,同样的夜色,同样阴郁的树木和潮湿的泥土,头顶上空是天使像失去焦距的双目,脚下是干枯的常春藤间断裂得支离破碎的石
    碑。 
    罗莎猛地甩开加米尔的手。 
    “你到底是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加米尔焦急地说,回头看着追兵的方向,“这样下去不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墨黑的天色已经渐渐转为幽蓝,东方有一线珍珠白的缝隙正在天际间慢慢的弥散。“糟了,天快亮了,”加米尔眉头紧锁,“天亮了我们
    谁也逃不掉,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他顿了一下,然后盯住罗莎,“你先走,我必须回伯爵府稳住他们。” 
    “蒂利的家丁看到了你!” 
    “别担心我,你自己安全要紧,”加米尔的决定下得很快,他拉住罗莎的手,眼神里全是关切,“我在伯爵府很久了,他们一时间还不会对我怎样。只要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借口脱身就行了。” 
    “你到底是谁?”罗莎怀疑地盯着眼前的人,蒂利最后惊惶的面孔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恐惧的喊叫仿佛还响起在耳畔,还有那把拆信刀和那些溅落到圣经上的血!她无法说服自己。而可以听到的是两条街区以外,人声渐近,追兵的
    脚步声似乎已经踏上了隔壁的街道。 
    “相信我,我现在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加米尔深深地凝视着罗莎的眼睛,“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他们马上要到了,你快走。不出意外,我明天中午去你住的地方和你会合,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我保证。”他捏了下罗莎的手,“
    快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罗莎最后看了一眼加米尔,纵身跃过了街道尽头的矮墙,缩身在阴影里。她看到蒂利府的士兵赶到,加米尔整了整衣服,神泰自若地站在街口,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很快那军官敬礼,带领队伍去别的地方搜索了。加米
    尔朝罗莎的方向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快走”的姿势,然后转身朝着队伍消失的方向离开了。 
    罗莎松了口气。她把头埋进双手,贴着墙滑到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谁家传来公鸡的啼叫,月亮变成白圆的小点,头顶的星星都隐去了。天色逐渐变亮,幽蓝与珍珠白交汇的天空缓缓溶解在紫罗兰与玫瑰红的霞光里。 
    已经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了,远处天空的火光和烟雾也消失了,想是伯爵府昨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开始有早起的菜农和小商贩拉着车出现在街道上,贵族宅邸的仆从们也开始上街给主人采购各种时兴的小玩意——很快,温暖的太阳升起来
    了,金黄色的光辉普照众生。罗莎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两天的遭遇仿佛一场梦,仿佛一个注定的解不开的诅咒,一个神所预知的预言,一个很早以前就已经写好在书里的神所规定的未来。而她来到巴黎就是为了实现这个使命,见到早就在那里等待的人,遭遇千百年前就预言一定会发生的
    事,完成她祖辈父辈穷极一生未竟之事业——那是附着于她血液中的、流传了几千年,拉密那家族根深蒂固的使命。她逃不掉,也挣脱不了。 
    罗莎绕小道回旅店躺倒在床上,她疲惫不堪。 
    然而梦还未醒。 
    ——阿图瓦子爵,加米尔。这就是罗莎对加米尔的全部了解。他是谁,他和蒂利什么关系,或者,他和那个组织有什么关系?一想到加米尔,罗莎的心全乱了。 
    她回忆舞会上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不,似乎更早,这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那只金色面具背后的脸孔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到底是哪里?罗莎抱住头。记忆里,那只陀螺飞速的旋转着,把一切原本清晰的景象混淆
    成灰白的一片,重复,再重复,在命运的脚尖上日以继夜、不停不息地跳着舞。 
    他到底是谁? 
    罗莎死死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亦如陀螺,在表盘上一圈圈的飞速旋转。很快就到中午了。加米尔没有来。 
    红日在窗口高高的悬着。罗莎才刚掀开窗帘,就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走了过去。她赶紧把帘子放下来。最近发生太多命案了,这才过午,蒂利伯爵遇害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巴黎城。满街都是卫兵,城内的大小军官正带领着一队又一队
    的人马盘查街道。然后就该是旅舍了吧,罗莎痛苦地闭上眼。加米尔在哪里? 
    原本还只是奉命调查鲁斯凡男爵一家的惨案。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变成杀人犯。现在罪名更加一等,蒂利伯爵出身宫廷。罗莎不敢想象自己再次出现在街道上的样子,她不敢想象再被带到警察厅的审问。她想到了皇家大道上老鸨的指认
    ,想到了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军官若有所思的点头。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午后的街道上仍然布满士兵。加米尔在哪里? 
    难道他骗了自己?难道舞会上的邂逅,茶会上的交谈,甚至之后发生的一切,他贴心的关怀与帮助,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骗局?罗莎咬住嘴唇。不,不可能的,她拼命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如果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他目的何在?——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那些关切的眼神,温柔的话语,他清澈透明的眸子牢牢地盯住自己,仿佛两颗种子,从舞会上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深深根植在了罗莎心底,随着每一次的相见,随着罗莎的心意,它们发芽,生长,然后发光发热,变成两
    个闪耀的小火星,在寻找着机会燃烧起来,膨胀起来,占据罗莎的心。 
    太阳的热度逐渐褪去,天色渐渐变暗。加米尔还是没有来。 
    街道上的士兵开始一家家的盘查旅舍。从窗帘的缝隙看下去,所有的外乡人都在接受审问。他们很快就会进行到罗莎这里。罗莎坐立难安。她摸了下怀里的十字弓和匕首——不,他们是人类,我不能用十字弓对付人类——该怎么办,我该怎么
    办? 
    很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加米尔始终没有来。那军官还在继续搜查旅舍。罗莎简直要疯了。 
    突然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罗莎吓得从窗口跳了起来。但来人并不是盘查的军官。 
    “天啊!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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