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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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信。
罗莎的头脑中嗡的一声。似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慢慢打开了发黄的信纸。
“近日计划进行一切顺利,预计明日傍晚可将爱玛的女儿敬献给您。
请长老原谅属下先前的过失。”
下面的署名是一个花体的C。那个自己在心底描画了无数次的C,那个过去只要一想起便会让她脸红心跳的C。
加米尔的C。
罗莎闭上了眼睛。头脑中一片空白,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滑落。就好像一直辛苦搭建的一座宫殿,一座用翡翠和白玉搭就的神话一般的宫殿,自己每一天,每一刻,都把崭新的砖瓦盖上去,一直盖一直盖,眼看着美丽
的宫殿就要出现在眼前——或者它已经出现在了眼前,然后突然发现,其实它是没有地基的。只要轻轻一堆,整座宫殿都会坍塌。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憧憬,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梦想,都会随着这轻轻的一推化归于无。只剩下愚蠢的自
己,绝望的自己,忧伤的自己,哭泣的自己,愣愣地站在宫殿的残骸上茫然四顾,眼睁睁地注视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她已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所有的心愿去搭建这座宫殿,她把自己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这座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上,她已经一无所有,她已经无药可救。
门口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在死一样的静寂中,叹息声仿佛惊雷炸响在耳畔。罗莎蓦然抬头。
“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瞒一阵子,”毫无感情的冰冷声线,罗莎不认得这样的加米尔。
加米尔盯着罗莎手中的信笺。“结果我居然犯了一个和圣杯八一样愚蠢的错误。”
没有解释,当然更没有道歉,只是冰冷而陌生的、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所有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绝对的游戏,一个持续而不断的梦魇。现在,游戏结束了,梦醒了。
所有的真实都化作了虚假,整个世界都死了。
罗莎的眼睛里迸射出了一种炽热而决然的火焰。她一把抓起身边的十字弓。
剧痛!
烙刻有古老咒文的纯银十字弓嵌在了手心里。皮肉在以惊人的速度溃烂着。鲜血从手掌和十字弓的缝隙里滴下来。
十字弓抵住了加米尔的胸口。罗莎的右手扣在扳机上。最后一次,她用泪水漫溢的双眼凝视着对方模糊的脸。
加米尔没有躲,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
一滴滴的鲜血从罗莎的手中滴落,从十字弓的缝隙里滴落。
滴答。
滴,答。
爱玛的女儿。罗莎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那种决绝的愤怒已然不在,换而是一种茫然的,消逝了一切感情的空,她松开了扳机。
她与面前的男子擦身而过,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她带着十字弓离开了灰塔庄园,就好像自己从未来过。
明亮的月华普照大地。
罗莎看着手中鲜血淋漓的纯银盘纹十字弓。
那是荣誉,是期望,是责任。
——自今日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四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
是时候了,巴黎已再无可留恋处。你该回家了,玫瑰之刃。
把这把十字弓带回去。
把自己的生命带回去。
5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夏夜。
在凡尔赛那座建有维纳斯雕像的小树林里,罗昂红衣主教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几日前他秘密接到让娜送来的信,上面说在她的努力下,王后陛下已经对主教改变了看法。如果主教执意要求接见,王后可以在情况允可的时候私下安排会面
。
罗昂高兴得简直不能自制。几年来他一直渴望亲近宫廷,但是玛丽王后一直对他爱搭不理。现下更是莫名其妙地招致了王后的厌恶,罗昂几乎快绝望了。幸亏后来碰到了让娜,罗昂想,一定要设法拉拢这个王后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才可
以保住自己在王宫的地位——不,我的目标是法兰西的首相!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见到王后,罗昂喜不自胜。他仿佛看到了前方的曙光,似乎他已经坐在了那个位子上发号施令,万民在他身下跪拜着,大小贵族竞相投来敬重与艳羡的目光。
朦胧的月色洒在雕像前的碎石子路面上。从树林深处的小径走来了两个影子。罗昂看出其中一个娇小的身形就是让娜,而另一个,另一个……她穿着一件华贵的白纱礼服,戴着一顶同色的宽边沿帽。女子用极其优雅的姿态向他走来。在那一
瞬间,罗昂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一躬到地。“臣罗昂见过王后陛下,为您的接见感到无比的荣幸与喜悦。”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王后轻轻地说。在这寂静的夏夜里,她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一丝不稳定的因素,她低着头,帽沿压得低低的。
但是罗昂主教听到了这句话,激动得几乎落泪。他闻到从王后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香水味道,那股清远脱俗的冷香使他神情激荡。
“臣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随侍王后陛下左右,为王后陛下效劳,”罗昂颤抖着说,“陛下若有什么心愿,臣愿赴汤蹈火。”
“这个……”王后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陛下若真有什么心愿,不妨让罗昂来为您完成。”红衣主教上前一步,诚恳地说。
让娜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看王后一直沉默不语,她便开了口,“王后陛下看中了一条十分昂贵的钻石项链,但是国王并不知道。”
本能告诉罗昂,这是一次绝佳的可以使他重新受宠回到宫廷的机会。他转向让娜,认真地聆听。
“为了避免宫内的闲言,王后陛下需要一位能够严守秘密的中间人,以他的名义买下项链,”让娜低声说,“如果……您能帮助王后陛下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当然,当然,”罗昂忙不迭地答应,“能够为王后陛下效力是我最大的荣幸。”
“如此就多谢主教大人了。”王后轻轻握了一下罗昂的手,随着这个动作,那股缥缈的香气又袭了过来,罗昂目眩神迷。
树林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夜深了,王后陛下要回去休息了,”让娜说,“关于那条项链的事情,我会再写书信和您联系,总之请您一定严守秘密。”
罗昂点头,躬身行了大礼,目送让娜搀扶着王后从树林的另一侧消失。
两人走在碎石子的路面上,王后的整个身体都倚靠在让娜怀里。她的身体在虚弱地颤抖着。
两人悄悄溜进了小特里亚农宫的侧门。
“……我们这样会被发现的!”大门关上的瞬间,“王后”抓住让娜的手,她的眼睛里落下了泪水。
“嘘……”让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偷王后的东西一样免不了牢狱之灾,妮可拉。”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妮可拉泪眼朦胧地望向让娜,“王后哪点对你不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娜冷笑。“如此我倒要先问你了,王后哪点对你不起?你竟然会去偷她的东西!”她再一次强调了“偷”这个字,妮可拉的眼睛里落下泪来。
“我根本没有选择!”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我也没有。”让娜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她直直凝视着身前空洞的黑暗。
几日之后,还是同一个郁热的夏季,英吉利海峡之外,伦敦。
达米安从中夜惊醒。
他又梦见了他的女儿。他死去的女儿。一个总也做不醒的噩梦,一个仿佛被鬼魂附体的梦魇。老人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枕边的长剑,走出房门。
几步之外的那个房间,似乎有亮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老人心里一惊。那是拉密那家族的密室,是圣灵堂,是纳骨所,那里聚集了拉密那家族几百代英勇先烈的亡魂,是尊严,是期望,是责任,那里不容许被任何人玷污。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他缓缓推开密室的门。
祭坛上的十八支蜡烛被重新点燃,象征着“月”的第十八张牌。白色的祭袍整齐地叠好摆在地面上,露出袍角刺绣的一弯银色丝线,是十字弓的弓弩,也是新月的圆弧。
月背向大门、面朝祭坛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语。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跪了多久。她身上僵硬而冰冷,没有一丝生气,仿似一座亘古的石雕。
“……罗莎?”老者达米安试探着叫女孩的名字,他的声音是嘶哑的。
女孩回过头来。仿佛消弭了一切欢乐与希望,她灰绿色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色彩,里面没有一丝光芒,就像两潭静止不动的死水,生命从中消逝,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十年以来罗莎第一次回到了家里。她颤抖着站起身,想扑进对面老者的怀抱。
冰冷的剑锋横在了罗莎身前。她看到老人脸上坚忍决断的表情。她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
“外公……”
“不要叫我!”达米安冷冷地看着罗莎,看她在烛火中白得透明的皮肤,看她消逝生命的灰绿色的眼睛,看她身后祭坛上烛火突突地跳跃,在墙壁上投射出屋内所有景物巨大而模糊的黑影——祭坛的影子,祭坛正中白百合天使像的影子,蜡烛
的影子,十字弓的影子,还有自己的影子。所有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跃在墙壁上晃动着,变幻着,分开,又重组。但是那些影子里没有罗莎。
仿佛她已不属于这个空间,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已不再属于神所庇佑的拉密那家族。
梦中的幻影再次浮现在达米安眼前。那个绑在柱子上挣扎而哀号的女子。他四个子女中年纪最小,最优秀,也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爱玛。
——不,她已经不再是爱玛。他的爱玛早就已经死了!
蜡烛的火焰突突地跳动,眼前女孩哭泣的脸孔与爱玛重合。达米安举起了手中长剑。
一个细瘦的影子突然从打开的门那里窜了出来。他拦腰抱住了达米安。
“爷爷——不要!这是姐姐啊!!”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面色苍白的瘦削男孩,刚说出这几句话便咳嗽了起来。但是他紧紧抱住达米安的手臂不放。
“姐姐没有死,姐姐回来了!”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滚开,西里尔!它已经不是你姐姐了,你给我仔细看清楚!”老人怒斥。
男孩仍在咳嗽,他抬起头注视着罗莎。开始目光是疑惑的,带着遮掩不住的重逢喜悦,然后就慢慢变得静止而茫然。
十年已经过去了。自己已从当初的孩子成长为少年,姐姐却仍是记忆里少女的模样,面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更奇怪的是——西里尔突然发现,此刻屋子里明明有三个人,但墙壁上却只有两个人的影子。爷爷的和他自己的。墙壁上没有姐
姐的影子。
男孩眼中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惊惧,他缓缓放开了手。
罗莎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瘦弱苍白的男孩。西里尔,她唯一的弟弟。但是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惊惶。那不是来自家人的眼神。那是陌生且毫无温暖的视线,是恐惧,是逃避,是厌恶。
罗莎的心碎了。她闭上了眼睛。
达米安用结实的绳子把罗莎绑了起来。他把罗莎独自丢在惨白色的祭坛面前。
“家族审判明天开始,”达米安用他低沉冷酷的声音开口,“在此之前,去向拉密那家族的历代祖先忏悔你的罪!”
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严。罗莎一个人被锁在了这密闭的房间里面。
关门时候带起的风吹熄了祭坛上的蜡烛。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罗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菲尔逊家的茶会上,当她提起自己体弱多病的弟弟,加米尔曾安慰她说:“西里尔会没事的。”
——他确实没有事。十年过去了,西里尔已经长大。只是他已不再把自己当作姐姐。
心中最后的牵挂,那一丁点零星的希望已经被绝望耗尽,罗莎的心空了。感觉不到痛,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外公不认她。她更没有指望本就关系不好的舅父与姨妈。只有西里尔。那个记忆里纯洁得像天使一样的孩子,那个追在自己身后
,总粘着自己,喜爱自己崇拜自己的小西里尔,她唯一的弟弟,就在刚刚的那一刻,明亮的眼睛里闪现出恐惧的神色,弃她而去。
她在巴黎失去了爱,继而在伦敦失去了亲人。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来关心她了。也没有人会来爱她。
当明天的家族审判到来,当她被绑到柱子上烧死,或者被纯银长剑插入心脏的时候,大概也没有人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