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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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谷双木”含笑互视,冷寒竹道:“他终究长成了。”
冷枯木欢喜地叹首一声,道:“我们也该向家丫。”
冷寒竹道:“赌约呢?”
冷枯木微微一笑,道:“什么赌约,胜胜负负,还有什么关系么?”
两人相视一笑,向人丛中飘然引去。
“神手”战飞目中见到这种场面,耳中听到这声声欢呼,疾然若失,垂下了头,心中更
充满了寂寞肃索之意。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人生,人生……唉!去了……去了!……”
这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大豪,便也在这欢呼声中,落寞地走了,只是他心里毕竟还有一
丝甜甜的安慰,因为他知道,在不远的一个地方,还有一朵甜甜的微笑在等着他,他心上的
风尘与创痕,也当真需要那一双莹白的纤手的洗涤与安慰。
这也许是英雄的末路,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起始呢?他曾经征服过许多人,但他又何
尝征服过一个女人的心?
快乐与成功可以分许多种。只是要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判断,他脚步虽沉重,但是在落
寞的面容上,却毕竟有一丝微笑。
“七巧追魂”那飞虹站得与裴珏最近,这改邪归正的绿林枭雄,似乎已从这欢呼声中分
得一分欢偷与光荣。
因此他枯瘦的面容上,此刻正焕发着从来未有的光采。
他心中不断反复默念:“行善毕竟是比作恶快乐得多。”
“摄魂刀”罗义,胸膛前一片鲜血,卧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这一声声欢呼,浪潮般冲
激着他的心。
他心中有许多感慨,也有许多悲哀,这一份感慨与悲哀,或许能帮他决定以后人生旋途
的方向。
“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边少衍三人对望一眼,打了个眼色,偷偷
向人丛中溜了出来。
他们轻轻地以快步走出这条长街,如飞掠出汉口城外,边少衍忍不住吐了口长气,道:
“擅明跑了,我们怎么办?”
“八卦掌”柳辉冷“哼”一声,道:“他跑得掉么?”
“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口冷笑道:“他自认杀死‘枪剑无故’,裴珏怎会放过他,迟早
是死路一条!”
城外一片旷野,“八卦掌”柳辉仰天大笑几声,道:“只要檀明一死,哈……‘飞龙镖
局’的帐簿、存折、营业情况,全部捏在我手里,我们三人可真要扬眉吐气了。”
“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口笑道:“何况我们这番已与‘江南同盟,拉上了交情,改组后
的’飞龙镖局‘,将来想必是一片坦途了。”“八卦掌”柳辉面色一沉,道:“龚兄,将来
‘飞龙镖局’的总镖头位子,想来要归于龚兄的了。”
“快马神刀”面上方自泛起了一丝笑容,但一瞥柳辉的面色,笑容立敛,于笑数声,
道:“柳兄说哪里话?总镖头一位,自然是柳兄的了!”
“八卦掌”柳辉面容略霁,突听边少衍冷笑一声,两人一起回转头来,呆呆地望着边少
衍。
边少衍缓缓抚弄着腰间的剑柄,道:“柳总镖头,将来‘飞龙镖局’,还有小弟容身之
地么?”
“八卦掌”柳辉亦自干笑数声,道:“边兄,说哪里话,无论以声名抑或武功来说,将
来‘飞龙镖局’的总镖头一位,却该是边兄的。”
边少衍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
他笑声才起,突听“快马神刀”龚清洋一声惨呼,边少衍、柳辉大惊之下,回首望去—
—只见龚清洋面上肌肉一阵扭曲,双肩一阵摇晃,忽然“扑”地仰面倒了下去,背脊之上,
赫然插着一口利刃,——不常看见的柳叶飞刀!
边少衍、柳辉面容齐地惨变,疾叱道:“谁!”
回首望去,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条人影,有如幽灵一般,飘飘在移动着脚步,一字一字
地冷冷道:“两位打得好如意的算盘!”
“八卦掌”柳辉心头一寒,颤声道:“豹兄,你……你怎地来了?”
苗豹冷冷一笑,道:“你连檀大爷都不认得了,还认得我吧?”
“八卦掌”柳辉满头大汗,连退三步,道:“我……我……”
身形一转,竞要掠走。
苗豹大喝一声,道:“哪里去?”…
手掌一穿,身形闪动间,便已挡在柳辉面前。
柳辉道:“苗兄,你这……这是要做什么?嘿嘿,老弟兄好久不见,我请你——”苗豹
面色一沉,杀机已现,道:“谁是你的弟兄?我正是来要你的狗命!”
边少衍掌势一扬,只听“呛啷”一声,剑光暴现,长剑带着一溜青蓝色的光芒,闪电般
向苗豹削去。
苗豹赤手空拳,以一对两,却丝毫不惧,两掌一引,直击柳辉前胸,右面飞起一腿,直
踢边少衍持剑的手腕。
边少衍虽然知道自己武功不是苗豹之敌,但此刻以二敌一,心中亦无畏惧之心,口中冷
笑道:“你说来要命,我却看你是未送死的:“说话声中,他长剑翻转,剑光飞舞,连环攻
出三剑!哪知”八卦掌“柳辉却乘这刹那间,摔转身躯跑了!边少衍到了此刻,心头方大
骇,只见苗豹冷笑一声,左掌接了三招,右掌一挥一扬,三口碧绿的苗刀,带着极为轻微的
风声,向柳辉击去,要知生长苗疆,对于苗人的绝技飞刀,早已练得得心应手,再加上武功
的修为,内力的增进,手法更是巧妙。”八卦掌“柳辉方自奔出一丈,只闻身后风声已至。
以他的武功身法,本来不难将这三口飞刀避开,怎奈他此刻早已心慌意乱,左避右闪之下,
一口飞刀已自贯背而入,直没至柄,”八卦掌“柳辉惨呼一声,恰巧倒在”炔马神刀“龚清
洋的身旁。边少衍目光扫处,满心惊惶,剑法已见综乱,突见剑光中欺入一条人影,他大惊
之下,厉叱一声,剑光下削,只见白光一涌,他当胸却已被苗豹击中一掌,有如被千斤巨石
击中一样。刹那间他只觉千万颗金星,同时在他眼前现出,喉问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苗豹飞起一脚,踢在他”鼠溪“要穴之上,将他的身躯踢得飞起一丈,砰地,又恰巧落在”
八卦掌“柳辉的身旁!冷风嗖嗖,夜色惨淡。苗豹左臂鲜血淋漓,染得他一身紫红,他方才
反身击中一掌,自己也被边少衍长剑刺中。但是这剽悍狂野的少年,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
连望都未向自己的伤处望上一眼,仅只微一皱眉,俯身拾起了边少衍的长剑,身形展动,刷
地,削下一大片树皮,以他们三人的鲜血,在新削下的树皮上写了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卖主求荣的下场!”
他满意地看了几眼,这字迹虽然拙劣,但是字句却充满了正直、忠诚,以及对世人的警
惕。
然后他随手抛弃了长剑,转身走人黑暗里,嗖嗖的冷风,刹那间便吸干了地上的鲜血!
旷野,旷野,仍然是灰黯而清冷的。
汉口城中的武林群豪,却在姿意狂欢着。
他们敲开了所有的酒店,几乎喝干了所有的酒。
他们三三两两痛饮着美酒,畅叙着生平。
他们在这城市中造成一次空前的纷乱——因为他们就要走了,所有的争斗,看来都已成
为过去,“冷谷双木”不知所踪,“飞龙镖局”一败涂地,赌约、斗争,都没有了,都过去
了。
虽然,“龙形八掌”还未死,但他走去何处,却是无人知道,这一群武林豪士在江湖中
所造成的空前的会合,此刻已势必解体,有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有的人心中有些落寞,
有些人却在心中暗暗庆幸!
只有一件事,是他们共同承认的,那就是——武林中终于出现了一颗光照人寰的明星!
他们不时举杯为这颗明星祝贺,这明星虽然历经过许多折磨,危难与屈侮,但此刻在武
林中终成不朽!
然而,此刻这颗明星却仍是寂寞的,在郊外那孤独的庄院中,那冷清的后院中,裴珏孤
独而冷清地将自己锁在一间孤独而冷清的房里。
他知道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盼望着与他同饮,但是他却只想孤寂,他井非要远离人群,
只是此时此刻,他急需孤寂来为他整理紊乱的思潮,来为他分析当前的去向,来为他冷却过
激的热情。
他也曾听到袁泸珍的脚步到他窗前来轻轻探望,以及邻房的吴鸣世说话的声音,他知道
这些都是关心他的朋友,他抱歉不能接受吴鸣世的盛情,更抱歉不能与久别重逢的袁泸珍畅
谈,他只说:“经过这么多天的劳累,我们都该早些睡了。”
“冷谷双木”的不告而别,使得他在烦恼与痛苦之外,更加添了一份离别的惆怅,这些
天,他与这两个不知是冷酷抑或是热情的老人,已生出一份浓浓的情感,而至今以后,他却
永远再无法知道他们的去处,因为他们的行踪永远是那么飘忽,而“冷谷”也是个虚无飘渺
的地方。
他斜倚在床上,根本没有丝毫睡意,恩仇的难解,情怨的矛盾,前途的难测,以及一种
成功后的茫然,使得他的心和头脑,都像是在冰山中冷冻了数十年那样的冰冷,新鲜而清
醒。
遥远处,有更鼓传来,他没有细数,也不知已至几更。
夜,深深沉沉,人,静静寂寂,树,冷冷清清。
在这深深沉沉,静静寂寂,冷冷清清的夜里,裴珏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呼唤的声音……
这声音既似遥远,又似不远,既似飘渺,又似真实,仿佛是幽冥间鬼魂的呼唤,又仿佛
是怀抱里情人的声音。
他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长身而起,轻轻推开窗子,庭园便像是被水洗过了的玄冰一
样,呈现在他眼前。
没有人影,但呼唤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珏儿……珏儿……”
他蓦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珏儿……珏儿……”
呼唤的声音,飘荡在山石、亭院、林木间、他定了定神,掠出窗外,轻轻掠开三丈,眼
瞟处,吴鸣世的窗户仍未关好,房中竟然没有吴鸣世的影子,孤灯未熄,吴鸣世竟像是已出
去好久了。
他无暇思索吴鸣世的去向,因为那呼唤不但响在他耳畔,还似乎响在他心底,他肩头一
耸,飞掠而出,三两个起落,便已掠出了这深沉冷清的庭院,只是庭院外的夜色更加深沉冷
清而已。
随着呼唤的方向,他提起真气,有如轻烟一般地飞掠着,奇怪的是,无论他飞掠得多么
迅快,无论他已掠过了多少路途,这呼唤竟仍然和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听来仍是那么遥远
而飘渺,如真如幻,似远似近。
极目望去,前面仿佛是一片小小的湖泊,粼粼的湖水,在夜色中发出梦一般的银白色的
光泽。
他微一迟疑,呼唤却又响起!
“珏儿……珏儿……”
这两声呼唤似较真实,他提气纵身,前掠十丈,只见荡漾的湖水畔,有一幢阴阴的黑
影,三两点昏黄的灯光,映入粼粼的水波。
然后,那奇异的呼唤声不可再闻,他等了半晌,心中暗忖:“难道就是这里,难道这就
是那奇异的呼唤声叫我寻找的地方?”
他伏下腰,以绝顶的轻功,再向前移动十丈,只见那一幢屋影,竟是三艘废弃了的楼
船,并排靠在一起,此刻想是已被人用来做水上人家,他还看到一只狸猫沿着船舷走人舱
里。
“是谁住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秘密?”
他期待着再一次的呼唤,但呼唤终不再闻,于是他双臂一伸,轻轻落在左面第一艘船舷
上,有如落叶飘下,丝毫没有引起半分声响。
一阵风吹过,他仿佛乘风一般,掠到那有灯的船舱,楼船已旧,自多裂隙,他谨慎地凑
目一望——又是一张熟悉的、美丽,而苍白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脱口唤出!
“孙锦平!”
此刻,在黯沉的灯光下,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轻轻抚弄着一只灰白色的狸猫,长
发披肩,容颜憔悴,这苍白而美丽的女子,不就是那一别经年,不知去向,但仍留在裴珏心
里的孙锦平么?
她显已远比以前憔悴,她目中也失去了那一份动人的光彩,但在这一刹那间,在裴珏的
眼中,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地亲切。
“她没有死!”一阵狂喜,使得裴珏已将唤出声来,但映人他眼帘的第二张面庞,却使
得他几乎连呼吸都一起屏住。
一只蜡烛,烛火飘摇,飘摇的烛火旁,肃容端坐的赫然竟是那“龙形八掌”檀明,他面
色随着烛火的变幻而变幻着,他这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此刻,神色间竟仍是如此从容而镇
定。
隔着一张残旧的桌子,与檀明对面坐着的,竟是“孙老爹”一“断魂刀”孙斌,这久
历风尘的老人神色更加苍白,右面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