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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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袖子,就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跟前一看,心里更是高兴,原来那幢楼阁外面的大门,竟
是开着的。
这幢楼阁矗立在无人的荒郊,居然敞着大门,此事若被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都会觉得
有些奇怪,但这两个俱都已有了七分酒意的少年,却全然不管这些,笔直地走上石阶,探首
一望,只见门内庭院深深,连一丝灯光都没有。
暮色虽深,但时已人夏,白昼甚长,此刻却还有些膝陇亮光,而人穿过院落,走进大
厅,却见厢帘四处,都结着蛛网,大厅里桌椅残败,四壁萧然,显见这幢气派甚大的屋字竟
是一个荒宅。
那少年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布袋重重地放在一张八仙桌上,哪知“喀嗤”一声,那张方
桌竟突地倒了下去,裴珏咧嘴一笑,心想:“你这个大口袋像个百宝囊,里面花样大多,一
定重得吓人。”一面往旁边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哪知又是“喀嗤”一声,那张椅子也倒了下去,裴珏重心一失,噗地,跌到地上。那少
年却哈哈笑了起来。前行两步,准备拉起裴珏,哪知一脚向下,脚底竟像是整个嵌入一个洞
里,他大惊之下,俯身低头一看,心中不禁骇然。
朦胧的月光自门外射人,刚好照在这一片地上,只见地面上竟印着七八个深陷地面、几
达三寸的脚印,他一脚刚好踏入脚印里。
裴珏一眼望到,那少年面上笑容突敛,垂着头愕愕地望着地上,心里一怪,爬了起来,
走到近前一看,心头也不禁一惊。
须知这栋巨宅虽然破旧,建筑得却甚牢固,这大厅的四面上都铺着厚厚一层三合上,而
此刻这些脚印深陷入地竟有三寸,那么踏下这脚印的人功力之深厚,岂非骇人听闻。
那少年垂着头愕了半晌,迈步到那张已被裴珏坐塌的椅前,伸手方待拾起一段椅脚,哪
知触手之处,那么结实的红木椅脚竟然一片片散了开来,他双眉一皱,顺手一拂,那张红木
椅子,竟全散成一堆木片,连一段整齐的木头都没有。
他年纪轻轻,江湖历练却甚丰,知道这种红木椅子,绝不可能因年代久远而腐蚀成如此
模样,目光一转。果然看到这张红木椅子前,也有两只整整齐齐的脚印,深陷入地,有如刀
凿。
他心中一转,退后几步,果见刚才那几个脚印,扇面似地在这两个脚印前布成一道弧
线,不禁暗叹一声,忖道:“这必定是内家高手在这里较量内力,所留下的脚印,而且是有
三四人联手,来对付坐在椅上的人——”心念方自转动,却见裴珏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
上的脚印,又伸出食、中、拇三只手指,轻轻一捻,摇了摇头,像是十分奇怪的样子。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会过意来,知道裴珏做的手式,是表示“七”字,目光一转,果
然发现地上除了椅前的两只脚印外,竟只有七个脚印,靠在最右的一只脚印旁,却有一个圆
洞。
他皱着眉又沉吟了半晌,突地拿起布袋,在里面找了半晌,拿出一只蜡烛和一个火折子
来,扇起火折,点起蜡烛,烛火虽弱,却已使得他们眼前一亮。
他将那只蜡烛拿在手上,目光转动处,突地脱口惊呼出来,脚步微错,一个箭步,窜到
方才放着那红木椅子后面的墙脚,裴珏目光随即望去,只见那面墙上晶光闪闪,竟嵌着七点
寒光,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那少年举着烛火,在墙上一映,只见七根钢钉,竟都深嵌入墙,烛光影映处,裴珏只觉
他的面孔苍白,又自皱眉沉思起来。
裴珏心里虽也在奇怪这些脚印和寒星,但却又觉得这些事根本与自己无关,自己又何必
白白花些脑筋在上面,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回头走了几步,突地看到达问颓败的大厅的
角落里,竟挂着一幅画图,和四下显得极不相称。
此刻他亦不禁起了好奇心,回目而望,那少年仍然出神地望着墙上的寒星,遂也没有过
去招呼他,径自走到那角落里。
烛光虽极弱,他却可以看到那幅画上,画的竟是一片悬崖,壁立千丈,下面绝壑沉沉,
深不见底,崖上却画着一个瞎子,手里拿着一根明杖,另外一个长衫文士,倚在一株树前,
正在吹着笛子,那瞎子想必听得十分入神,竟忘了去探测前面的路,一脚眼看就要踏空,坠
人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下。
这画画得非常细腻,将那瞎子面上的表情都画了出来,只见天蓝如碧,花红如紫,那瞎
子亦是一付如痴如醉的表情,再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脚踏下去,立即便得粉身碎骨。
裴珏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心中不忍,心想画这画的人,怎地如此残忍,竟将一个瞎子置
于绝境。
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眼中看着这幅画,心中却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恨不得自己跑
上画去,拉那瞎子一把。
他暗中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哪知目光动处,却看到墙边一张小几上,竟放
着一副笔墨,砚中墨汁仍自未干,他心中一喜,也不管在这荒宅里,怎会放着笔墨,大步走
了过去,一手拿起石砚,一手拿起毛笔,又跑到面前,竟在那瞎子身后,加上一个人去。
那少年沉忖了半晌,口中喃喃念道:“北斗七星针,北斗七星针……难道‘北斗七煞’
也到这里来了?但那坐在椅子上的,却又是什么人呢?”转目一望,只见裴珏站得远远的,
手里拿着一只笔,在墙上的一幅画上画着,心里又是一怔,大步走了过去,却见裴珏专心凝
注,在画上画了一千、身穿长衫的少年,正伸出一只手,去抓瞎子的肩膀。
裴珏虽未习画,但他天资绝顶,画得并不离谱,倒也将那少年画得栩栩如生,而且面目
之间,竟有几分像他自己。
那少年不禁失声一笑,只见裴珏提着笔,左看右看,嘴角泛出一丝笑容,似乎心里颇为
满意,又在画上那少年身畔,添了一口长剑,方自丢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仍然站在画
前,目光凝注,根本没有发现那少年已来到身侧。
哪知他方自丢了画笔,这大厅的屋顶,忽地发出一阵奇异的口哨声,声音尖锐而高亢,
在静夜中分外刺耳。
那少年蓦地一惊,倒退三步,抬目望去,屋顶满布蛛网尘埃,看不见半条人影,但那尖
锐而高亢的哨声,却仍未中止。
他大惊之下,将手中的蜡烛立在地上,双臂一张,方待腾身而起,到屋顶上去看个究
竟,哪知——外面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那笑声起处仿佛还有甚远,但笑声未绝,那少
年只觉眼前一花,门口已多了一条人影。
门外星光如烛,门内烛光如星,在这星烛之光交映之下,只见此人身材魁伟,背阔三
停,却穿着一件宝蓝丝袍,一手摇着一把素面折扇,一手捋着颔下浓须,缓缓走了进来,目
光四下一扫,其利有如闪电。
那少年心中暗惊:“此人好快的身手。”抬目望去,却见此人亦正凝目望着自己,突又
声若洪钟般地大笑起来。笑得那少年耳侧“嗡嗡”作响,他不禁又为之一惊:“此人好深的
功力。”
只有裴珏,他却仍然全神凝注在那幅画上,根本没有听见这笑声,也根本没有看到此
人,他心里只在想着:“要是我能将天下濒于绝境的人,都一一救回来,那该有多好。”
他恨不得自己就是画上那腰佩长剑的潇潇少年,一剑在手,快意江湖。
那高大威猛老者,缓步走进厅来,朗声笑中,突他说道:“老夫战飞,不知兄台高姓,
能否见告?”那少年一怔,一惊,心中暗忖:“难道此人就是神手战飞。”目光抬处,却见
这战飞笑声突敛,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到裴珏身上,再也不看自己一眼,甚至连方才问自己的
话都再也无须回答了。
只见战飞一摇折扇,又复大笑起来,却走向裴珏身侧,大笑道:“原来是阁下,好极,
好极,先前我还以为是贵友哩。”语声一顿,目光闪电般在那幅画上一扫,不住点起头来。
他语声虽洪亮,裴珏却仍然听不到。那少年心念转处,突地一个箭步,掠到裴珏身前,
哪知衣袂带风,却将地上的蜡火弄灭了。
大厅内骤然一暗,等到他再拿出火折,点亮蜡烛的时候,大厅门口,竟又多了四条人
影,并肩走了进来,面上各自带着奇异的神色。
裴珏此刻亦从凝思中惊醒,回过头来,只见门外走进的四人,一个身材颀长,面目瘦
削,目光如鹰,一手缓缓抚弄着腰间的剑柄,满面俱是阴森深沉的样子。
另一人生像和他无异,只是年纪较为轻些,腰间也没有佩剑。
走在他们身侧的,却是个瘦小枯干的矮子,腰间挂着一个豹皮佩囊,几乎占了他身躯的
一半,只是他面目亦是深沉无比,使他看来本甚滑稽的样子,变得半点也无可笑之意。
裴珏目光再转到最右一人的手上,心中一动,大为恍然:“怪不得方才只有七只脚印,
想必就是这四人留下的了。”原来此人竟是个跛子,左肋撑着一只铁拐,但走起路来,却仍
安稳得很。
这四人的八只眼睛,有如八道厉电,一起望在裴珏身上,裴珏不禁一侧目,却见另一个
高大威猛的老人,目光亦在望着自己。
裴珏不觉惊吓交集,不知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望着自己,却见那四人越走越近,一起站在
自己面前,又侧目去望那墙上的画。
这四人裴珏虽不认得,那少年却认得两个,身形一展,挡在裴珏身前,哈哈笑道:“我
当是谁,原来是阁下兄弟,真是幸会得很,幸会得很。”
那两个身躯颀长的汉子,目光一转,不禁暗中一皱眉头,生像是上不愿意见到这少年,
却又不得不发笑,道:“原来是吴少侠,哈,真是巧遇,想不到吴少侠也有兴趣跑到江南
来。”
那瘦小枯瘦的汉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地冷冷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五年以前,就已
名传河朔的七巧童子吴鸣世吴少侠吧?小弟早闻大名,常盼一见,想不到却在此处遇着
了。”他暗里虽在向那少年“吴鸣世”说着话,眼睛却望着屋顶,一手扶在那豹皮佩囊上,
大有目无余子之概。
那衣衫槛楼的少年,果真就是“七巧童子”吴鸣世,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成名最早的,
也就是此人,他十二岁出江湖,十五岁就名满天下,江湖上若论精灵跳脱,就没一人比得上
这“七巧童子”的,只是裴珏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他竟是武林名人而已。
此刻他不禁一挑剑眉,冷冷向那瘦小枯干的汉子说道:“好说,好说,小可正是吴鸣
世,阁下——”语犹未了,那颀长的汉子却已连声笑道:“这位就是‘七巧追魂,那飞虹,
江湖人称南北双巧,遇上不了,就是说的你们两个,哈,两位真该亲近亲近。”那飞虹鼻孔
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其实‘七巧’两字,只有吴少侠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至
于小可么——却万万担当不起。”
吴鸣世哈哈一笑道:“那么阁下就换个名字好了。”
此话一出,大家俱都一怔,那飞虹更是面容骤变,吴鸣世面上虽是笑容满面,其实在未
说话前,早已戒备,须知他这话正是犯了武林大忌,他也早就知道那飞虹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知那飞虹望了站在吴呜世身后的裴珏一眼,竟将怒容敛了下去,吴鸣世目眺瞬处,心
里不禁大为奇怪:“难道他竟是武林高手,竟能使‘七巧追魂’畏惧于他?”
吴鸣世目光动处,只见这些叱咤江南武林的草泽豪士,此刻竟都向裴珏躬身行礼,不禁
又为之一怔,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此刻却也弄不清这些人的用意。而裴珏呢,他根本从
头到尾都听不懂这些人的话,此刻自更为茫然。
神手战飞一连问了两句,却见面前这少年仍然一言不发,浓眉一皱,道:“阁下怎地—
—”吴鸣世却已接口笑道:“这位是敝友裴珏,战大侠有何见教,跟小弟说也是一样。”
“七巧追魂”双眉一轩,突地大喝一声,震得吴鸣世耳旁又是“嗡,然一声,哪知那飞
虹一喝过后,已冷笑道:“原来贵友是个聋子,战大侠,看来你我日前之约,此刻算不得
了。”语气之中,极为得意,但吴鸣世却又不禁一怔。
却见神手战飞冷笑一声,厉声道:“谁说算不得!”走到那始终无动于衷的裴珏面前,
仔细一望,突地竟也大喝一声,有如霹雳,吴鸣世浑身一震,连退三步,那飞虹、莫南、莫
北、向一啼,亦是面容大变,只有裴珏,却仍是目光茫然,根本什么也没听到。
他心里奇怪,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弄什么花样,又为什么向自己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