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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醉杖门生-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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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行的客货船陆续靠岸,码头上乱哄哄。恰好有一艘装满客货的船只靠岸,水夫们正在系缆。 
  他走近一名水夫,拱手笑问:“老兄,贵船是不是到武昌?” 
  “是的。”水夫信口答。 
  “明晨启航么?” 
  “不错。” 
  “还有船位么?” 
  “你是……” 
  “在下想到武昌。” 
  “咱们是天生行的包船,不搭外客。” 
  “哦!多一个人……” 
  “走开,不搭外客,你聋了不成?”水夫不耐地叫。 
  他摇头苦笑,乖乖走开。 
  连问三艘船,碰了一鼻子灰,最后他放弃找船的念头,自语道:“走路比乘船近些,我为何不走陆路?” 
  回到客栈,带回一肚子闷气,到食堂喝了四壶闷酒,天已黑了。 
  他住的是大统铺,小客栈的大统铺便宜,但乱得很,臭赃在所难免。在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天井里有口大井,是客人洗漱的地方。他取过一只木面盆,到了井旁打水。井四周有不少人,闹嚷嚷地在洗嗽,吊桶有三个之多,都有人使用。他站在一位中年水客身侧,对方的吊桶正向上拉。 
  “我帮你一把。”他说,伸手相助。 
  中年水客和气地咧嘴一笑道:“谢了,并不费力。” 
  但他仍然帮上一手。吊桶拉上,中年水客说:“先给你,兄弟。” 
  “谢谢你,你先请,我自己来。”他客气地说。 
  两人正在推让,斜刺里伸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提过吊桶,水哗哗地冲向一双巨大的毛脚。 
  原来是一个奇粗奇壮的大汉、用他们辛苦吊上来的水冲脚,真会捡现成。 
  中年水客一怔,不悦地说:“咦!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礼貌?” 
  大汉怪眼一翻,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你不服气?水是你的么?” 
  中年人摇头道:“好霸道,岂有此理。” 
  右粯不想生事,接过已倒空的吊桶,笑道:“算了,咱们再拉一桶上来。” 
  大汉却不肯善了,大手一伸,便抓住了中年水客的肩膀,怪叫道:“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一惊,歪着身子急叫:“放手,放手……” 
  大汉不但不放手,更加了一分劲向下压,怒声问:“说!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吃足了苦头,肩膀欲裂,双脚支撑不住身躯,不住向下挫,脸色苍白地说:“是我!是我岂有此理。” 
  “哼!好小子,你找死。”大汉悻悻地大骂。 
  右粯赶忙伸手相拦,陪笑道:“老兄,算了,有话好说嘛,大家都在作客,出门人……” 
  “呸!你想插上一手?”大汉转向他吼叫。 
  “在下只是好言相劝……” 
  “你给我滚开!”大汉怪叫,放了中年水客,顺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被打得退了两步,摇头道:“老兄,你太过份了。” 
  “你还敢说?”大汉咄咄逼人地叫。 
  他忍下一口恶气,不再做声回到井旁。 
  大汉咒骂了几句,方用裤脚抹掉脚上的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所有的客人,皆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到大汉走了,方愤愤不平地大骂大汉凶横霸道不讲理。 
  他却不在意地洗漱,若无其事。 
  大统铺可睡十余人,房两侧是两张长榻,又低又矮,行李往下一塞,一只竹枕,一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客人和衣往床上一躺,马马虎虎过一宵。 
  不是冤家不聚头,妙极了,邻床的客人,就是那位狞恶凶猛的大汉。 
  他刚踏入房内,灯光下,五六名旅客坐在床缘聊天,而那位大汉则坐在床中,惬意地解开上衣,露出一身长满卷毛的胸膛,东抓西抓似乎十分舒服。定神一看,原来这位仁兄浑身长满了令人恶心的疥疮。 
  “原来是大有来头的癞龙李大胜,难怪如此狂妄凶暴。”他心中冒火地自语。 
  这位癞龙李大胜,是江湖道上颇有名气的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索,有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酒色财气无一不沾,身上经常一文不名,穷急了便无所不为,是各地衙门监牢内的常客,犯了案挨上一两百刑条,毫不在乎。 
  论艺业平常得很,全凭力大无穷皮粗肉厚蛮干,再加上能赖能挨揍,好汉怕赖汉,因此真正的好汉真也无奈他何,各地六扇门的公人朋友,也对他大感头痛,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不在闹市抢劫,犯案时揍他一顿也就算了。就这样,癞龙的名头居然在下九流中占了一席地。 
  右粯听说过这号人物,看了对方浑身疥疮,这才想起是以耍赖出名的仁兄,心中有点冒火。 
  被普通人打了,他不在乎;被这种恶棍抽耳光,委实不是滋味。 
  他走近床位,癞龙咧嘴一笑,说:“好啊!又是你这小子。” 
  他坐下,床底抽出新买的酒葫芦,拔出塞喝了几口,怪笑道:“哈哈!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酒香扑鼻,癞龙眼都直了,死盯着他的酒葫芦猛咽口水,傻笑着问:“你有酒?有菜么?” 
  “没有。”他说,又喝了几口。 
  “去买些花生,龙牙豆,怎样?” 
  “没兴趣。” 
  “卤鸡,牛肉?” 
  “湖广人不吃牛肉。” 
  “来些野味?” 
  “你去买。” 
  癞龙猛咽口水,涎着脸说:“太爷身无分文,这几天钱囊闹饥荒。” 
  “哈哈!那你就束紧腰带好了,没有肉,当然也没有酒。”右粯将酒葫芦藏在身后说。 
  “给我喝两口,怎样?” 
  “不行,我这一葫芦酒有三斤,要一百五十文才能装满。喝一口五十文,怎样?” 
  癞龙怪眼一翻,大声叫:“你给不给?” 
  “不给又怎样?” 
  “我揍死你。”癞龙伸出大手叫。 
  他故意打哆嗦,将酒葫芦伸出说:“好吧,别发横,给你喝两口。” 
  一面说,一面将葫芦嘴向对方口中塞。 
  癞龙一千抓住葫芦底,仰面张嘴。 
  酒突然喷出,声势惊人,喷入癞龙的巨嘴内。 
  “哎……”癞龙怪叫,”砰”一声仰面倒在床上,一手抵在咽喉上,一手猛掐嘴唇,状极痛苦。 
  右粯夺回葫芦,笑道:“喝急了,呛着啦?你太贪心,想一口喝光我一葫芦酒么?” 
  癞龙好半天方恢复元气,蹦起叫:“好小子,你……你的酒有……有鬼。” 
  右粯大手一伸,说:“拿来。” 
  “拿什么来?” 
  “钱呀,一口酒五十文,你不能喝了不给钱。” 
  “你……” 
  “给制钱当然好,古钱也无妨,当然得两文折一文。” 
  制钱,是指本朝所铸的钱,俗称国朝钱。目下通行的有洪武钱、永乐钱、宣德钱三种。钱有大小,分一文、当三至当十。 
  古钱,指历代留下的各朝钱,通常是两文当一文使用。 
  癞龙酒没喝到,却吃了大苦头,口中如被火烙,齿舌发麻,恼羞成怒地大叫:“你小子混蛋,我揍死你。” 
  声落,扭身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 
  右粯一手拨开飞来的大拳头,一手探入,扳住了对方的咽喉,将癞龙叉倒在床上,食拇指一紧,说:“好啊!你想嘴上抹石灰白吃?办不到。” 
  癞龙拼老命用手臂去扳叉在咽喉上大铁钳似的巨手,同时想翻身用脚反击。可是徒劳无功,右粯另一手按住腹股关节要害,大拇指顶死气冲穴。这是足阳明胃经的要穴,也是冲脉的起点,顶死后右下半身整个发麻,失去活动能力。 
  “放……放手……”癞龙含糊地叫。 
  其他的客人,发出一阵哗笑。 
  右粯哈哈笑,问:“你给不给?五十文,一文不能少。哈哈!不给也可以,我要你把酒吐出来。” 
  “我……我不饶你……” 
  “我还不饶你呢。” 
  “你……你知道太……太爷是……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喝酒给钱,天公地道,不给,我要好好整治你。” 
  手上加了劲,癞龙像条断了头尾的蛇,只能勉强扭动,双目似要突出眶外,舌头外伸挣命。 
  劲道一松,癞龙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哈哈!你给不给?”右粯笑问。 
  “我……” 
  “我又用劲了。” 
  “我……我给。” 
  右粯放手,笑道:“哈哈!拿来,五十文。” 
  癞龙喘息片刻,突然眼冒凶光,再次扭身反扑,右肘凶猛地撞向他的胁肋要害。 
  他身形一扭,间不容发地避开一肘,手起掌落,“噗噗噗噗”四掌连发,全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得令人目眩,一掌比一掌沉重。 
  “啊……”癞龙狂叫,再次躺下了。 
  “拿不拿来?”他笑问。 
  癞龙浑身都软了,抱着脖肩狂叫:“救命哪!我……我跟你打官司……” 
  他抓住癞龙一条腿,扭转、加压、迫关节,笑道:“哈哈!废了你再打官司。” 
  “哎唷!救命……” 
  “没有人会救你。”他说,手上力道渐增。 
  “哎我……要死了……” 
  “死了丢你下江喂王八。”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癞龙痛得浑身发僵,浑身冒汗,狠不起来了,拍着床板叫:“放手!放手我……我给……” 
  他松手,笑道:“少一文,我剥掉你一身癞皮。哈哈!别装死,你给我爬起来取钱。” 
  癞龙瘫软在床上,好半天方能动弹,喘息着从怀中探出一只钱囊,倒出一个纸包,三十余文制钱,数了好半天,心疼地说:“只……只有三十四文,算……算了吧。” 
  他不肯收,呵呵怪笑道:“不行,少半文就剥你的皮。” 
  “可……可是,我……我钱不够……”癞龙心惊胆跳地说。 
  “不够,再整治你。” 
  “不!不!我服了。” 
  “服了也不行,你得照付酒钱。” 
  癞龙拾起纸包,垂头丧气地说:“这个给你抵帐,该可以吧?” 
  “那是什么?” 
  “宝物。” 
  “我看看。”他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包内,是一只扇坠,是翡翠坠,玉红色流苏。纸上有字,上面写了一行字:“落魄穷儒身陷章华台,迟来将索我于枯鱼之肆。” 
  他心向下沉,这扇坠,正是落魄穷懦少数的随身小物件之一;看字迹,也像是落魄穷儒的手笔,可惜不传神。 
  六年前,落魄穷儒在池洲山区救了他,将他交给酒狂后,溜之大吉,由酒狂挑起培育他的重担。 
  半年后,穷儒与师徒俩在河南不期而遇,盘桓半年又各奔前程。最近三年,落魄穷儒突然失踪!音讯全无,江湖朋友谁也不知这位风尘怪杰消息。 
  自与酒狂分手后,一年来,他曾经到处打听落魄穷儒的消息,可是他失望了。 
  今天,他无意中发现了落魄穷儒的手书,语气显然是向某人求救,而且处境殆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一变,厉声问:“你这扇坠从何处得来的?” 
  癞龙大惊,气色不对,打一冷战说:“这……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右粯一把揪住癞龙的耳朵,叱道:“该死!你,不说实话,我要将你分成八块。” 
  “哎……我……我……” 
  “说!你要命不要?” 
  “我说。昨天,你睡的地方,死了一个老家伙,我在他身上掏来的。” 
  “可耻!你偷死人的东西?” 
  “反……反正他……他死了,何必让他带……带进土里去?” 
  “那人长相如何?” 
  “七老八十,相貌平凡得很。左眼失明,有乱糟糟的胡子。” 
  右粯松了一口气,至少,死的不是落魄穷儒。但再一想,又担上了无穷心事,人死了,他向何处问消息? 
  “你知道纸上写了些什么?”他追问。 
  “我?我只认识四个字。”癞龙龇牙咧嘴地说。 
  “哪四个字?” 
  “一、二、三、十。这四个字,很好认。” 
  “去你的!那人呢?” 
  “店伙报了官,说是老死的,当天就埋了。” 
  右粯将酒葫芦向癞龙手上一塞,将纸包纳入怀中说:“给你,抵债。” 
  他找到店东,问老死人的消息。据店东说,老人自称姓罗,早上落店便已奄奄一息,午后不久便咽了气。 
  据码头的人说,老人从上江来,乘坐长江船行的客船,是被船伙计赶下船的。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只有一套旧衣裤,两双换洗的布袜而已。为了这件事,店里不但赔了棺材和店饭钱,还得往衙门里跑了不少趟。 
  他向店东讨老人的遗物,但遗物已送入衙门了。 
  毫无所获,他感到心焦,便向店东问:“请问店东,这附近可有叫章华台的地方?” 
  店东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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