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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舞倾城 by 醉卧长安-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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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沧低低叹了口气:“你的内力长进不少。”那人封卿程穴位下手颇轻,他封的时辰又已早过,如今不用靠外力,卿程也可自行解开穴道,“你还要杀我么?” 
卿程摇了摇头:“我已说过,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见他掀被下床,向门口走去,朱祁沧忍不住叫了一声:“卿程!” 
他步子微顿,却头也不回:“我不刻意记你,你也忘了我罢,天下广大,总有一人愿受你情意,和你一世相伴,惊舞的卿程,你迟早会忘得干干净净。” 
朱祁沧挣扎起身,闭了闭眼,涩声道:“一年两年你不信,三五十年你总会信,朱祁沧也是拗脾气的人,他若执着起来,卿程未必躲得过,世上人皆有伴才活得顺意,你不是不需要有人相伴,只是你还不习惯。” 
卿程淡然一晒,依旧往外走。 
“我不指望你待我如我待你一般,我只是……盼你不要避我唯恐不及,天长日久,你总会在意我一些,如同你对盈儿和小宁。” 
身影已到了门口,朱祁沧幽然一叹:“郴州已不远,你现在回惊舞,没几天我又再去寻你,你真的不嫌麻烦?” 
卿程伫足不动,像是真有些苦恼了,朱祁沧按了胃部,艰难道:“只是故地重游一下,不会耗你多少时间,青绸念过你好几次,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见见他?” 
“日后有缘,总会相见。” 
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我在你心里,还远不及只相处几天的青绸,你对我,未免太过情薄……” 
卿程本已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虽然他日后怕是仍不死心地相扰,但日后的事留待日后烦恼去,现在他已无意应对。正想一步迈出,床上人良久无声,让他不由有些疑惑,微一回头,赫然竟见朱祁沧凝然合眼,悄无声息。心里一动,走回床前,探探他鼻息,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手按他胸口,一股真气输了进去。 
片刻后,朱祁沧勉强睁眼,瞧见他,虚弱地笑笑,卿程还以为他好些了,谁料他忽然呕出一口血,颓然倒在他怀里。 
卿程看着怀里的人,再看看一襟鲜红淋漓,蹙眉无言。 
☆☆☆ 
月上柳梢时,城门缓缓合拢,低沉的门声让未来得及进出的人们大是懊恼,后悔没快走几步,耽搁一夜行程,城里的倒好说,城外的却怕要露宿荒郊。 
“好好的木屋不住,偏拉我来睡野外。” 
话是抱怨话,语气却是带着笑的,有人回头,见一名青年扶着另一男子站在身后,仰望高高城墙。 
男子面色苍白,像是有病在身,而笑容朗扬,却显出愉悦的好心情,青年衣上有一片暗红,细看来像是凝涸的血迹,但他神色宁静安然,身姿优雅,仿佛穿着最干净的衣裳静谧而立,一尘不染。 
听他淡淡说道:“别忘了,我们是被赶出来的,你要夺了人屋子不成。” 
男子笑道:“我倒想的,可惜你太过老实,又不顾我死活,二话不说拖了我出去,不然我定要叫那个没有怜悯心肠的胖子好生服侍我几天。” 
青年仍在望着城墙,不知在悠悠想着什么,随口说道:“那正省了我的麻烦。” 
朱祁沧无奈,低声抱怨:“你就不好说两句温存话,叫我伤愈得快些?” 
卿程如同未闻,径自出着神。 
“唉,别望啦,越望我越心虚。”他苦笑,“我去跳一次,摔成肉酱,你解不解气?” 
卿程垂下眼:“你已经跳了一次,我记起来了。” 
朱祁沧心头怦然一动:“你……” 
“也是一口血呕在我身上,”他皱眉,“你一身都是血。” 
朱祁沧喉头发干,胸口骤紧,声音微哑:“你说你不再计较,但你可知,我却宁可你记住一辈子,我……” 
“你激动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当日一些情形,随意说说。”他淡然道,“那边有人起了火,去坐一坐罢。” 
朱祁沧气结,这小子果然没心没肺得可以,浅淡一句话,勾起自己情思如潮,他却悠然退身,毫不放在心上。 
往人群火堆而去,不由使坏地大半身都挂在他肩上,卿程瞥他一眼:“你的伤好像还没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朱祁沧低笑:“我是伤患,你就担待我一些,把我送到青绸那儿,你就要走,现在不多亲近亲近,可就再等下次见面了。” 
卿程不语,正想一把推开他,任他摔个七荤八素,忽然一个汉子热情招呼:“两位这边坐。” 
十几个未及进城的行人围火而坐,众人谈笑融融,甚是轻松愉快。那汉子向旁边挪了挪,笑道:“那位爷脸色很差,莫不是病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松松心情,说不定明天病就好了。” 
朱祁沧压低语调:“听听别人怎么说,再看你,还不及一个陌生人来的关切,我不被毒死,也让你气得一命呜呼。” 
卿程心忖那就更省了麻烦,搀他坐下,向汉子微微一笑:“多谢。” 
“都是出门在外,谁没个病痛难处的,伸把手,相互照应一下,什么谢不谢!”汉子爽朗道,转头叫了一声他旁边的妙龄女子,“瑶华,给这位爷倒碗水。” 
叫做瑶华的女子依言倒了碗水送过来,朱祁沧道一声谢接在手里,往卿程面前递来,“你先喝。” 
卿程摇头:“我不渴。” 
“喝一点罢,别辜负人家的好意。”朱祁沧谑道,“别是你小心眼,见了只倒给我,就赌气不肯喝了。” 
那汉子闻言朗声一笑:“这位爷精神倒好,还能开玩笑,想必是没什么大碍了。” 
朱祁沧笑道:“可别这样说,不然他扔下我不管,我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瑶华忍不住嫣然:“吉庆话人人爱听,大哥这一说,却怕是给人帮了倒忙,也不必你推我让,我再倒一碗就是。” 
“不要麻烦了。”卿程开口道,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给朱祁沧,“我够了。” 
朱祁沧瞧他一眼,低头看着碗里清水,微微荡漾,激起一圈圈涟漪,低声笑吟:“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碗水。” 
瑶华疑惑插道:“不是共饮长江水吗?” 
“共饮一碗水他都不记在心上,何况是一江水,早抛到脑后去啦!”他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瑶华接了空碗,细想他说那一句话,不由多瞧他几眼,低声道:“是谁这样不惜福…… ”忽觉自己唐突,脸上一热,赶紧咬住唇,犹豫一阵,坐回她大哥身边。 
朱祁沧往卿程身侧稍靠,觉他要躲,叹道:“我是伤患,你就不能迁就一下?” 
“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听了这样冷淡的话,朱祁沧只能苦笑,头往下滑,枕在他腿上,又挪了下,躺得更舒服些,仰望深湛夜空,凝视一会儿,目光移动,逡巡上看,只能看到头顶人洁净的下颌,微抿的唇,情不自禁伸手,想要碰触一下,还未触及,头顶便响起淡淡话声:“你要躺,就安份一些。” 
他一笑,缩回手来,身上忽然一暖,却是那位瑶华姑娘将件薄毯覆在他身上,向他不甚自然地笑笑:“小心着凉。” 
朱祁沧见她如此神情,一思即明,不免啼笑皆非,看她又回到其兄身旁,指节在毯底敲敲卿程膝头,见他视线投来,便悄笑道:“我人缘果然不错,你不理我,自有人理我。” 
卿程瞥去似讥似笑一眼,像在嘲他有何得意,明明断袖,有再多女子倾慕也是枉然。蓦觉衣袍覆盖下,那原本敲他膝头的手正沿着膝弯上移,一转眼就移了半尺,已摸到他腿内侧,不禁面色一冷,哼了一声。 
那手便识趣停下,指尖隔着衣物轻轻揉按两下,在他翻脸之前及时缩了回去。卿程恼也不是,气也不是,这一路上,仿佛又回自当初两人定约那时,朱祁沧即使应了不强迫侵犯,却也时时动手动脚,暧昧亲昵,小动作不断。 
围火而坐的人们欢颜笑语,跃动的火光映得人人脸上都染了一层明亮鲜丽的色彩,奔波一天,尽管疲累,难得一群四面八方而来的各样人能这般毫无介蒂地坐在一起,彼此谈天说地,尽情喧笑。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捏了片柳叶,笑嘻嘻打了两下怪里怪气的口哨,惹得大人们善意而笑,于是得意地四处递着柳叶炫耀:“谁会?谁会?” 
递到朱祁沧面前,他一笑接过,思量一下,便抿在唇间吹了起来。 
叶片简陋,少有人能以之为器,吹得流畅曲调,而朱祁沧一曲悠悠,音色颇足,旋律婉转,很是好听的一首曲子。依稀多年以前,有谁在大漠边关,将家乡的歌谈笑相授,令其铭刻在心,他日水边城下,明月树底,将其化成哨曲,吹给身边人听。 
一曲吹毕,人们哄然叫好,嘈杂声里,他轻语低喃:“我从前哼过的,你可记得?” 
头顶宁定清澈的眸光注视他一阵,说道:“中气足了很多。” 
朱祁沧一愣,闷在他衣袍里发笑:“我没叫你气得吐血,真是老天垂怜!” 
一支短笛伸到他眼底,孩童不服气地说:“这个会吗?” 
朱祁沧抑住笑,看了卿程一眼,一本正经向孩童道:“会倒会,但我现在体虚,中气不足,所以吹不动。” 
这小鬼执拗不动:“不,你一定要吹。” 
孩童的母亲走了过来,扯着儿子:“别淘气,快回去。” 
孩童仍是不动,倔强道:“我要听他吹笛!” 
朱祁沧无奈:“好啦,我认输,我不会吹笛子,成不成?” 
“骗人!你刚才说你会的!”孩童鼓着气,像只斗气的小青蛙。 
朱祁沧暗叫救命,再吹一曲,他恐怕真要气虚急喘脑里昏眩了。为难间,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接过竹笛,在他微愕的目光下淡淡说道:“我吹罢。” 
清洌的笛声响起,破石穿云般的纤巧飞扬,清幽里又带灵动,如平静水面掀起碧波轻漪。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那燕子掠过雨幕,黄鹂扑入树荫,桃花开了又谢,白云散了又合,竟可以将一幕幕画卷融入笛音。本是同一首曲子,却加了许多变调焕然一新,将塞外的歌柔化成江南的曲,些许沧凉悲伤变作绵远悠长。 
朱祁沧怔怔瞧他,这曲当初学时,本是优美清宛的,多年伤怀,再缠绵的歌也成了忧伤的调,如今由卿程妙思巧编,竟似回复了原来韵味。 
那孩童彻底服气,跟着母亲走开,朱祁沧笑扯卿程袍袖:“好啊,你会吹笛,居然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还当你只奏古筝。” 
“我瞒你什么,制曲试音,自然各样乐器都要懂一些。”卿程不甚在意道,却见朱祁沧瞟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弯下身凑近些。 
见卿程不动。朱祁沧只好自己起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果不其然,卿程初时微怔,又转了讶然,后来便扭开脸不去瞧他。 
“好,你笑罢,算我白说!”朱祁沧有些懊恼,“早知你也吹笛奏箫,我何必十指打结手忙脚乱,现在也是一窍不通。” 
“有的人,天生对某一行不大通的,勉强不得。”卿程敛不住眼里笑意,若朱祁沧吹笛倒也想得,可弹筝……那情形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得紧。“ 
朱祁沧看着他,低声道:“我以为,天天守着你的东西,日子会好过些,但我错了,世上没有一件物事能替得了人,两年易过,你漫不经心,我却度日如年。” 
卿程静静听着,仍旧无言。 
朱祁沧叹了口气,也不引他说话,仍是枕了他腿躺下,听众人相互议论笑语,赞两人技艺难得,不一会儿也颇有些倦意,便闭了目养神调息,不知何时,忽觉四周鸦雀无声,诧异睁眼,但见一人立在两丈之外,身后整齐排开一队戎装侍卫,众人均面面相觑,不知这人如此排场,是什么尊贵来头。 
那中年人向前踱了两步,冷冷道:“十一弟,叫兄长好找。” 
朱祁沧慢慢坐起,笑了一笑:“好说,二哥客气了。” 
中年人微怒哼道:“大好基业说弃就弃了,你倒在民间胡混快活,白费我一番心血!” 
朱祁沧微晒:“兄长厚爱,十一担不起。” 
“担不担得起,不是你说的。”中年人一拂袖,“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 
“这个么……”朱祁沧站起身,无奈叹道,“不是十几岁那时候啦,要绑可就太难看了。”将薄毯送回给瑶华,朗然笑道:“多谢。”又走回到卿程身边,拍拍他肩头,“咱们也就此别过罢,路上小心。” 
语气平常,远不似从前那般纠缠不舍,说完便转身,向中年人说一句“走罢”,竟一眼都不回望。 
一队人蓦然出现,又无声而退,一群寻常百姓大是好奇,沉默片刻,便激起一片猜测讨论,声浪喧哗。 
卿程垂了眼,一语不发。 


二十、 
屋子尘封了一段时间,本已割弃所有,而今重归故地,却仍是有几分亲切。只是,这不是他日常所居之处,也不是当年被困之人住过的院落,而是昔日他的妻住了三年的楼阁。 
现在与他对饮的,也算得一位故人。 
“你主子现在如何?” 
杨侍卫迟疑一下:“很好,谢王爷关心。” 
“我已削了爵,不是王爷啦,现在,平常百姓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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