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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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
喀哒、喀哒——随着几下轻轻击打,火石上迸溅出耀目的火星,“嗤拉”一声点燃了半截蜡烛,令原本昏暗的室内顿时光亮起来。
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烛火便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寒风扇灭,同时响起了夹杂着剧烈咳嗽的怒斥声:“……天还亮着呢……咳咳……点什么蜡烛……败家子……咳咳……不知道时日艰难……”
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余怒未消地缩回手,又用力裹了裹身上那条补丁百叠的破被子,老者发出了新的指令:“去,把阿二阿三都叫过来……”
很快,三个年青人聚齐到了床前,看着床上老人连咳带喘的狼狈模样,三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隐秘的兴奋。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死老头子终于还是要把钱财交出来了吧?
的确,此刻躺在床上的枯瘦老者,正是他们三人的亲生父亲,卧病在床已经有两个来月光景,但做儿子的眼看着父亲渐渐不起,心中却是欢呼雀跃,欢忭莫名!
说起来倒也很难责怪他们不孝,事实上,远乡八邻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叫周求富的老者,那可真是位“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主儿,一辈子吝俭成性,穿得是破衣烂衫,吃得是糠秕拌饭,等闲日子里不见油荤,逢年过节煮上半条咸鱼已是一等一的奢侈享用。周妻耐不住丈夫刻薄,十多年前跑到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剩下周氏父子四人,一溜儿站出来,个个鹑衣百结面有菜色,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与街上的叫花子几乎一般无二。
如果家里真的是穷,那倒也认了,可明明周家世代经营,家产少说也在百万以上,怎么不让三个儿子恨得牙痒痒?但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周求富就是不肯松口,那百多万钱财究竟是深挖窖埋?还是外放钱庄?——看来不到周求富咽气那一刻,任何人也别想摸着一个子儿了。
眼下大约是觉得自己病将不起,才将儿子们叫到跟前准备传家授产吧?借着渐浓的夜色掩饰,兄弟三人彼此对视,唇边几乎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然而令他们万分失望的是,在几乎长达半个时辰的训话中,周求富并没有提及关于财产的任何话题,而是反反复复地强调持家之道切记节俭节俭再节俭,并且大量传授了自己几十年间积累的省钱秘术,直听得三个人腿软腰酸,几乎没有一屁股坐倒在地。
“呸,看来老头子是想把这些钱带到棺材里去了!”踏出父亲的卧室,老三第一个忍不住骂出了声:“害得到现在都没人肯和我们结亲,周家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另外两个儿子虽然没有作声,但显然他们的想法和老三并无二致,从这天起,三兄弟就再也没了做孝子的耐心,极少到父亲床前问汤问水了。有时候听父亲在房内实在叫得急了,才你推我我推你,不情愿地去应上个卯。
终于在腊月将尽的这一天,周求富自觉大限已到,再次将三个儿子唤到了床前,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到正题,一口浓痰就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喉头,周求富双手在胸口用力抓爬,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爹,你是不是有要紧的话说?”大儿子还比较含蓄,兀自在床边躬身询问,二儿三儿早已急不可耐地扑上前去,抓住周求富的肩头用力摇晃:“家里的钱都藏在哪儿呀?”
“是呀,快点说出来!”
在两个儿子剧烈的摇晃之下,周求富最终也没能作出任何交代,只是抬起手,勉强地在半空中划了个不知所以然的圆圈,头颅便已无力垂下,再也没了生气。
捶胸顿足地痛哭了一顿之后(当然哭得是银子),周家的三个儿子立刻开始了浩大的寻宝工程,但几乎将老宅全数拆平,他们也没能寻出一两金银,眼看着父亲的尸身已经散发出异味,才不得不悻悻然地将他落了葬。当然棺材是买不起了,只能将就用一领破芦席裹敛,胡乱埋入了荒冈。
坐在空荡荡的老宅里,周家三子欲哭无泪——虽然明知这世上有百万银两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但却偏偏无迹可寻,如今无论甘心与否,他们的下半辈子势必要过辛劳作工、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从某个角度上讲,周求富到底还是成功地将家产带入黄泉,达成了将几个儿子变成真正穷人的理想。
雨祸
滚滚的云流层叠缭绕,看去仿佛近在咫尺,然而不等人伸出手去,便已被天风吹得倏忽四散,不过一转眼功夫,丝丝缕缕的云片便又在远处聚拢,幻变出了万千蜃影……看着眼前的奇景,李得正不由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雷曹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最后还是脚踝上的一阵疼痛才让他回过神来——忍无可忍的雷曹从金甲裙下飞出一条毛腿,正正踢中了李得正。
老大不情愿地托起手中的玉瓶,李得正小声嘟哝起来:“我又不是雨官……再说了,难得上一次天,看看还不行啊……”气得雷曹差点又跳起脚来,还是其它神官好说歹说,才拉开了他。
也难怪,身为一介凡人而能有眼下的奇遇,怎么不让李得正神迷意乱,浑然忘却正事呢?他本是颍阳地界的里正,这天恰逢老友六十大寿,李得正受邀出席,一时贪酒多喝了几杯,回程途中酒意上涌,不知不觉便躺倒在了道旁的龙神庙里。正睡得香甜,忽然就觉有人用力将自己拉扯了起来,李得正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却是个双眉紧皱的矮壮汉子,上下拉量着他:“也只得将就使唤了……”
这样,酒意还未全消的李得正便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了九天之上,老半天才由同行的神官口中得知原委:原来因为此处干旱日久,雷曹奉了天帝旨意来此行雨,偏偏东海龙王嫁女,颖阳地界的龙神带着一家老少连同部将随从,全数跑去观礼,只留下了一座空庙。眼看着行雨的人手短缺,雷曹又是个急性子,等不及龙神回转,正巧撞见李得正在庙檐下瞌睡,便揪着他上了天。
“诺,把这个瓶捧在手里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把一个半人多高的玉瓶塞入李得正手中,雷曹便自顾自地拉开架势击起了雷鼓。随着鼓声响彻云宵,十来朵行云载着雷曹一行缓缓自西向东移行,同时李得正手中的玉瓶也自行涌出股股清泉,向着脚下的大地洒去,化作了万千甘霖。
起初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李得正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高度,甚至开始低头向下注视起来……赵家沟……青石峪子……水桥镇……向前行了片刻,一片熟悉的景物映入了李得正的眼帘:李家村!李得正忙睁大双眼分辨自家宅院所在,只见久旱的田园干涸龟裂,虽然此刻已经得了雨水滋润,但地里的庄稼仍然东倒西歪,焦黄一片。
偷偷觑眼看了看雷神,见对方正背对自己卖力地击打着雷鼓,其他神官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李得正忙轻轻地斜过玉瓶,将瓶口对准了自家,顿时一股清泉直泻而出,正正地灌注了下去。
行完雨,神官们把李得正送回了龙神庙,此刻倾盆大雨已经渐止,四野的植物得到雨露润泽,重新显露出了勃勃生机,想到这全是靠了自己手中玉瓶的神奇功效,李得正不由也颇为自得——自己家里的那一片田地,自然应该更是生机盎然吧?
然而等他兴兴头头地赶回家中,才发现整个村庄都已消失在一片汪洋沼泽之中。
桃花梦
淡淡的月华如同一匹银白轻纱,笼罩在占地将近十多亩的桃花林上,阵阵轻风自林间吹过,顿时有无数花朵脱离开枝梢,在空中飞舞起来,馥郁的花香弥漫在暗夜里,一切都如同梦境般模糊空幻。
端起酒杯,葛太白向着当空的明月发出了浩叹: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琥珀色的香醇美酒,迎风披拂的轻柔衣袂,纷纷扬扬的绯红花瓣……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不胜收——唯独月下的主人公,却完全不是想象中俊雅清隽的形貌——那是一个又黑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映衬在眼前这幅美景里,着实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不过葛太白自己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虽然没有读过太多书,但葛太白平生最仰慕的人就是诗仙李白,所以不但行事举止处处刻意摹仿,就连自己原先的名字葛三福,也因为嫌其太过平庸而不再使用,另行起了一个“太白”的别号。象眼下这般对月饮酒赏花,便是十足十地照搬诗仙作为,虽然形象寒碜了些,葛太白自己可是全身心地浑然陶醉其中,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许遗憾的,大概就是身边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红颜知己相伴了。妻子罗氏大字不识几个,又凶悍异常,对丈夫的附庸风雅之举向来嗤之以鼻,自然更不会准许他身边有女子相伴。这样当葛太白吟诵着“对影成三人”的千古绝唱时,心头自然难免要涌起几分惆怅与寂寥来了。
“幸亏还带了这个。”将手中的画轴在石桌上慢慢平铺开来,葛太白面上浮起了得意之色,:“诗仙对月成影,我就用画像代替好了!咳咳,虽然不是活人,总归聊胜于无……”
一阵夜风吹来,纷乱的落花影里,忽然多出了一条袅娜纤细的影子。
“是酒喝多了吗……”葛太白再三揉搓双眼,地上的影子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星眸微惺,清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仰头望了望星月,嘴里喃喃自语:“那么久都不唤我出来……是把我忘了罢?”
不等葛太白近前,女子便踏着月色在花树下自歌自舞了起来:
……明日清风,良宵会同。
……星河易翻,欢娱不终。
……绿樽翠杓,为君斟酌。
……
宛转悦耳的歌声,柔媚灵动的舞姿,再伴以无数缤纷落英,一曲终了,于音律一道完全是门外汉的葛太白也不禁大声喝起采来。
似乎是这才发现了园中还有其它人的存在,年轻的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是太白先生吗……”
显然葛太白无论从形象上还是气质上来看,都与传说中的诗仙相差甚远,而月色又实在太过明亮,几乎没有留给人任何朦胧暇想的余地,所以年轻女子的满脸喜色立刻就被失望的神情取代了,偏偏葛太白被方才一番清歌丽影搅得意乱神迷,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态度的转变,仍然满怀热切地迎了上去:“我是,我是太白先生!”
“啪”——一个热辣辣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胡说八道,你算什么太白先生!”
“我是太白先生呀,我就叫葛太白!”捂着半边脸,葛太白的这份委屈可就别提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女子愣怔半晌,忽然咯咯地娇笑起来,直笑得几乎弯下腰去:“我说的是诗仙李太白,你算哪门子太白先生呀……太白先生哪有你那么丑?”
“哼,男子尚才不尚貌,再说了,你又没见过李太白,凭什么说我长得比他丑!”对于对方的批评,葛太白倒是振振有辞。
“我当然见过太白先生,他是当世少有的仙才……他的眼睛,比星月还亮,好象能看穿你的心一样呢……”仿佛是陷入了久远的美好回忆之中,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梦幻般缥缈的笑容:“他还说,我在月下的舞姿,比广寒宫的仙女还美……”'
“看到漂亮女人,谁的眼睛都会发亮的!”见对方如此鄙视自己,葛太白不由生起了气:“可惜没有生在同一时代,不然我倒真想和他比比呢,未见得就差过了他!”
这次回答葛太白的,是一阵轰然大笑,似乎是再也无意和他争辨什么,女子轻轻地一拂袍袖,顿时狂风大起,等漫天的花瓣落完,树下已经不见了任何人的身影,只余下清脆的笑声还隐约可闻:“你再投十世人生,也及不上太白先生一根脚趾……”
“哪来的臭丫头,真是可恶!”受到这样毫不容情的奚落,葛太白气得直跺脚,忽然只听脚下“喀嚓”一声,低头看时,却是石桌上的那幅画滑落在地,一根卷轴已经被他踩成了两截。
“糟糕!”手忙脚乱地捡起画轴,葛太白顿时心疼得了不得,这本是他前日花重金在东台鬼市上淘来的古画,据说是与太白先生同时代的名画家赠给诗仙的得意之作,扶直了画轴,葛太白正要掸拍尘土,忽然惊讶地发现,画面上的仕女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留在已经泛黄的宣纸上。
难道——吃惊地张大嘴,一个念头跳进了葛太白的脑海:难道刚才那个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古怪美女,竟然是这张古画轴上的笔墨人形年久成精,跑下了画纸不成?难怪她还说自己见过诗仙呢!也许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