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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新聊斋-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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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火石“喀嚓”作响,小小的烛光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渐渐充盈室内。摇摇晃晃地走到榻边,金友章一边解开衣带,一边蹭脱靴子上了床。 
  被窝里的人似乎是被他的动静惊醒了过来,翻转身轻声埋怨:“这么晚才回来……”然而下一刻,温柔的女声忽然变得尖厉起来:“不要亮灯……” 
  而金友章钻入被窝后触碰到的,也并非意料中温热柔软的女性胴体,而是异样的冰冷,在借着烛光定睛打量之后,他同样发出了尖厉的惨叫声。 
  身边躺着的,并不是妻子阿绣,而是一具白森森的枯骨。此刻那具枯骨的下颏犹自一开一合,满嘴白牙在失去了皮肉的遮掩之后,看上去简直如同狼牙般骇人。无暇细听那具枯骨在说些什么,带着浑身酒意化作的涔涔冷汗,金友章连滚带爬地跌到了床下。 
  “友章,是我,是我呀!”幸好一只丰腴的手立刻拉住了金友章,回头再看,身后的阿绣虽然头发篷乱,但双眸盈盈,红唇丰润,完全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 
  “吓……吓死我了!”也许今晚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才会神智昏愦眼花错看吧?明天一定要去找那帮家伙好好算帐,如果不是他们一人一杯轮流劝进,自己也不会酒醉糊涂,闹出这样的大笑话来。 
  “娘子,真对不住,方才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地看着妻子,金友章连连致歉。 
  幸好向来温柔的妻子并没有动怒,反而体贴地扶起了丈夫:“看你……以后可别喝那么多酒了……” 
   
  细细的,长长的,寒凉冰冷,究竟是什么呢……昏暗的光线下,一开始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在勉强适应良久之后,再次努力睁大了眼睛,才发现,那是一堆枯骨…… 
  猛地翻身坐起,金友章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算及时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声。 
  自从那夜酒醉归来,每天晚上,他都会做起同一个噩梦——身边的妻子,变成了一具白疹疹的枯骨 
  ——也许那天晚上,并不是因为酒醉看花了眼呢? 
  不知为什么,这个可怕的念头总是在金友章心里萦绕,挥之不去。 
  妻子阿绣本是山里贫苦人家的孤女,无论在家世还是门第上,都和金友章有着天壤之别。而且直到现在,远在京城的父母也还不知道,心爱的独子已经自作主张娶了这样一门亲。 
  事实上,金友章原本就是为了抵制父母不停地嬲逼相亲,才假借游学之名逃避在外,到此地本是为了探访几位昔日在京城相识的朋友,结果却在偶然间遇到了阿绣。不同于京城里那些矫揉造作、脂粉浓艳的的仕族女子,阿绣的清丽与纯真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他,甚至等不及回京禀报父母,金友章就毫不犹豫地将阿绣娶作了自己相伴终身的伴侣。 
  但是现在,他却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 
  当然,也并非没有法子消除心头的疑惑,问题是,要不要这样做呢? 
   
  “啪嗒”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金友章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阿绣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旁。 
  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烛台,金友章胀红了脸,虽然在进门之前还特意往身上喷洒了不少酒液,但此刻在阿绣明亮的双眼注视下,金友章只觉无所遁形:竟然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是异类,也难怪阿绣要生气了吧? 
  挨挨蹭蹭地在床边坐下,金友章准备领受妻子的责备。 
  但阿绣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许久才轻轻地开了口:“你没有看错……我的确不是人类……我只是这山边的枯骨之精罢了……” 
  无视于金友章错愕的神情,阿绣的语气愈加宁定:“……你还记得我们相识之初吗?你说入住这山间别墅后,每天清晨都看到我在泉涧里汲水洗衣,慢慢喜欢上了我,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在窗后偷看了……因为也十分爱慕夫君的清雅才貌,所以才冒称自己是贫苦山民家的女儿,承蒙夫君厚爱,并不看低我,还明媒正娶,与我做了这半载夫妻……” 
  “那为什么前天晚上你又要现出形来……如果永远都不让我知道……”听到这样离奇可怖的真相,金友章的惊骇可想而知,不由发出了声声叹息。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都不要让你知道。”稍作犹豫,阿绣还是慢慢把头靠到了金友章肩上。 
  隔着柔软凉滑的衣服,肩膀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但很快便静定下来。 
  “这座山的北边有一座明王墓,里面的马明王是本山众鬼之长,大家都要轮流按期前去服役。自从成亲之后,我为了避嫌就始终没有去过。前几日因为夫君要带我返乡,所以才不得不前去辞行。马明王恨我扫了他的面子,命鬼卒用铁杖榜掠了百多下……结果受创太重,一时没能凝回原形……本来只要捱过那一夜也就好了,没想到夫君却偏偏半夜酒醉归来……这都是命……” 
  蜡烛燃到了尽头,最后的火光轻轻一挣,便在夜风中湮灭了。黑暗中,两个人静静偎倚,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金友章肩头的衣衫慢慢濡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慢慢显现出了远处山峦的轮廓,夜色消褪,晨光的微曦从窗棂透入,应和着山涧潺潺的流水,清脆的鸟鸣声也渐渐响成了一片。 
  似乎是在心中挣扎良久,金友章才终于开了口:“以后,只要不让我再看见你的……原样,我们还是象以前那样……” 
  但话还没有说完,金友章的肩头陡然一轻,身边的女子已经转瞬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那熟悉的温柔语声犹自飘散在空气中:“事已至此,徒留无益,夫君还是自己多加珍重吧……” 
  冷冷晨风很快就将金友章肩头的那一小块湿痕吹干了,蓬勃的红日从漫天红霞里跃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过去、现在、将来……在这广袤的山间,千千万万个岁月都是如此渡过。 
  只是身边的那一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殇子 
   
  黯淡的烛光在暗室里轻轻摇晃,偶尔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转瞬就消失在了穿堂而过的冷冷夜风之中。 
  高擎着烛台的,是一个满面焦急的中年人,此刻正祈盼地看着床榻前念念有辞的道装老者,同时轻声呵斥着在旁边低声抽泣的妇人:“别哭!小心挠了法师。” 
  被丈夫这样一说,妇人才勉强压抑住哭声,然而当她转过头望向床上气息奄奄的孩子时,两行清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虽然阻喝了妻子,男子自己的手却也在微微颤抖,连炽热的烛油滴到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成婚后多年无子,直到将近五旬才好不容易盼来的麟儿突发暴病,虽然请了多名医生,却都不肯开方救治,尤其是看他们的表情,只差没说出必死无疑四个字了!这样虽然一向不信鬼神,但在别无他策的情况下,邱万言也只能寄希望于道士建醮禳解了。 
  一阵寒风飒然吹过,原本黯淡的烛光不但没有被风吹息,反而暴涨数寸,转成了奇异的青绿色,一时间映照得房内的人须眉俱碧,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同一刻,道士停下了动作,仿佛有所见闻般侧过头,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然而不等邱万言发问,道士已长叹一声,先自开了口:“贫道术浅,无力回天,邱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开……开什么玩笑!” 邱万言一把拽住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道士:“您是上方观的当家道人,法术高深,如果连您都束手无策,那我还能去请谁呢?……啊,对了,银钱不是问题……” 
  但是道士却并似乎没有留步的意思,在邱万言再三求恳,最后涕泪交流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情形下,他才缓缓开了口:“我的法术所能禳祛的,无非是妖魅厉鬼而已,至于那些夙世冤愆,就只能靠当事人自己化解了……贵公子之病,起因乃是你的亲生父亲在地府痛诉,要求冥官拘取孙儿性命偿冤的缘故,即使是我的法术再高明,也无法替儿子驱除父亲啊……” 
  一席话说得邱万言目瞪口呆,愣愣地松开了手,瘫倒在地。 
  邱家本是大户,父亲去世后,留下了万贯家财,由邱万言与兄长二人继承,本来倒也相安无事,不久前兄嫂先后因病离逝,留下了年幼的儿子托他照顾。但当兄长名下产业全数都揽入自家口袋后,邱万言却并没有履行在兄嫂病榻前曾经做出的承诺,胡乱将侄子安顿在乡下废颓的祖屋一角后便不闻不问,仿佛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门亲存在。甚至在侄子因为饥寒交迫上门借贷米粮的时候,邱万言还向下人发出了不许放他进门的指令。 
  只是这种刻薄寡恩的行为竟然会全数报应到自家儿子身上,这可是邱万言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两天之后,应了那个道人的预言,邱万言的独子死在了家中,而且以后邱妻也再没能生养,一直到年近六十的时候,邱万言才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侄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临终时看着在一旁守候的继子,邱万言不住喃喃自语,不知他是在后悔当年做事过绝,还是依然在心痛诺大的家产落在了旁人手中。 


秋蟹 
   
  浸湿水的麻绳粗砺如刀,将手、足、四肢、关节……都紧紧地捆扎在一起,动弹不得。然而更为可怕的是,周边的温度似乎正在不停升高,渐渐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本来垫在身下的柔软苏叶也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和着蒸腾的热浪,如同万千钢针一样,刺入肌肤之中。 
  身边的伙伴都在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嗡嗡蝇蝇地责怪着自己:不是明明说已经获得了宽恕,为什么大家还会陷入如此恐怖的境遇之中? 
  但是陡然升到顶点的热度已经令人无法再做出任何思考了,耳边最后听到的,是不远处几个人的笑谈声: 
  “……这么肥的蟹,只有傻瓜才会扔了不吃呢……” 
   
  秋风初起,菊黄蟹肥——江南十月,正是一年之中食蟹的最好时节。每天清晨,那些卖蟹的小贩们都会挑着满满的蟹篓,在大街小巷中来回转悠,“吴溪闸蟹”、“清江团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不过最受小贩们欢迎的,还是非城中那些嗜好食蟹的有钱富户莫属,与管事的议定价钱后,便只需每天按时送货,这样即免除了穿街走巷的辛苦,价格也要比零称散卖来得优厚一些。尤其象住在城东的吴员外,螃蟹可谓是他生平第一所好,每年这个时节,哪天也少不了一篓子鲜蟹侍候,逮到这样一个大客户,蟹贩们当季的衣食可就算有了着落了。 
  按惯例,每日里吃罢早饭,吴府的管家都会从刚送到的活蟹中挑捡出最肥的那几只,让主人过目,吴员外也总是兴致盎然地捏脚掀盖、品头论足……简直比吃蟹的时候还来得快活。然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看着蟹篓发了会呆,随即便下达了奇怪的命令: 
  “把这些蟹都送到永宁寺里放生了罢!” 
  “????”管家的惊诧自不待言,一日三餐无蟹不欢的老爷这是怎么了?好奇心大起的管家躬身凑了上去:“请老爷明示!” 
  吴员外此刻的表情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老半天才算开了口:“昨天晚上,我梦见马六他们一群人了,说是生前在这府里管帐的时候,营私舞弊贪渎亵职,很是对不起我,因此阎王罚他们再世为蟹,命定今日被我活生生蒸煮而食……他们哀求我高抬贵手,我想想虽然梦做不得准,但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即便答应他们,也无非是少食一日蟹而已,所以就应承下来……你看看,马六、王富贵、赵寿……一共八个人,现在蟹也正好是八只,真真再巧不过……所以才叫你把他们送到寺里放生……” 
  虽然是大白天艳阳高照,但管家却仍然被吴员外的一席话说得汗毛森立遍体发凉——马六本是前任管家,仗着主人信任,在这府里拉帮结伙地可没少揩油水。半年多前吴员外在城郊筑建别墅,结果某个风雨之夜尚未完工的楼房倒塌,将负责监工的马六等人都压死在了下面……当时就有传言,说这些人其实是遭了天报应,但他们贪污的银钱却再也无从追究……没想到生前帐死后清,天道好还,竟是丝毫也不能亏欠……心里急速地转着念头,管家的面上却不敢带出丝毫诧异神色,只是诺诺连声地挟着蟹篓退了出来。 
  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吴宅,下人们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在厨房里,倒是有那么一小撮人态度非常一致——傻瓜老爷,大概是对我们平日里虚报帐目有所察觉,所以才特地编出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来镇慑我们吧?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这么肥的蟹,只有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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