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钩-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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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自杀。”他停下来。“你在听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在听。”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上个礼拜的想法错了。”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威士忌杯里怎么会有巴比妥?”
“玛蒂尔达讨厌吞整颗药片,”她解释说,“她会先将它们敲碎,然后溶在液
体里,她老怕自己会噎死。”
“可是,你看到她尸体时,说她是你认识的人当中,最不可能自杀的一个,现
在的想法却改变了。”听起来,像在指控她。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说,警官?其实我的第六感还是没变,”莎拉向开始不
耐烦的病人望了一眼,“我还是不觉得她会自己结束生命,不过,第六感是不能取
代科学证据的。”
“也不见得。”
她在等,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还有别的事情吗,警官?还有病人在等我。”
“没有。”他说,语气中有点失望。“没别的事了,只是打来告诉你一下。我
们可能会要你提供一些证据,不过会有比较正式的通知。我们尚在查证其中一两个
细节,暂时不会讨论这个案子。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寻找任何和案情有关的人。”
莎拉对葛兰姆太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马上就好。”她用唇语说,然后对
着电话,“但是你觉得应该往这个方向去查?”
“我受的训练很简单,布莱尼医生,也就是相信我们的第六感。只不过,以前
我们都称之为‘预感’,”他大笑出声,“这年头,预感不再吃香啰,都得靠呈堂
证据。但是呈堂证据还是得靠人来解释。我始终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吉勒拜太太的
手和指甲间,完全找不到荨麻的刺毛?柯莫隆医生说,她可能是戴着手套,然而屋
子里没有任何一双手套符合。后来他又改口说,可能是泡水太久而流失了。我不喜
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预感告诉我,吉勒拜太太是被谋杀的。可是,上级不要我再
追查下去,我只能听命行事。希望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一些让长官收回成命的理由。”
“实在抱歉。”莎拉无奈地回答,低声说了句再见后挂上电话,深色的眼珠若
有所思。
“一定是关于吉勒拜太太的事吧?”葛兰姆太太淡淡地说。对这位农妇来说,
生和死已司空见惯,没什么神秘可言——虽然不见得每次都能如人所愿。至于原因
和地点,却是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它的发生。“村子里大家都在谈论
这件事,她死的方式太可怕了,不是吗?”她夸张地抖了一下,“割伤自己的手腕,
看着血一直往水里流,我可办不到。”
“是啊,”莎拉表示赞同,搓着双手取暖,“你说,你觉得孩子的头已经准备
出来了?”
“嗯,差不多了。”葛兰姆太太不让医生把话题岔开,听到医生在电话这头的
对话,已足以引起她的好奇。“她真的把自己的头套住吗?珍妮?史毕特从那时候
开始,就一直为了这事歇斯底里,说有个笼子,里头有黑莓树枝和玫瑰花,她老说
那是吉勒拜的花冠。”
莎拉觉得,告诉她真相没什么不好。大部分细节都已经公开,与玛蒂尔达那位
清洁妇编出来的恐怖故事比起来,“事实”的伤害力要轻微太多了。“那是她家传
的东西,叫做毒舌钩。”她把手放到葛兰姆太太的腹部,感觉胎儿的头。“也没有
什么黑莓树枝和玫瑰花,没有任何带刺的东西,只是一些野花罢了。”她刻意不提
起荨麻,因为她觉得那些荨麻令人不舒服。“这听起来比较没那么吓人,但还是很
变态。”医生四处摸索的手指停了下来。“检查得差不多了,你一定是记错了日期。”
“我老是这样,医生,”那女人无所谓地说,“如果是我家的母牛,我可以告
诉你它哪一分钟会生;但轮到自己,”她笑道,“我根本没时间在日历上标示。”
莎拉伸手将她扶起坐好。“毒舌钩,”妇人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毒舌,就是指那
些讲话恶毒的女人。”
莎拉点点头。“毒舌钩是两三个世纪前,用来让女人闭嘴的刑具,不只用在讲
话恶毒的女人身上,也包括任何挑战男性权威——不管是在家里或外面——的女人。”
“依你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开始厌世了吧。”莎拉微笑着说,“她可不像你这么精力
充沛,葛兰姆太太。”
“噢,我倒能体会她为何自杀。我一直都认为,当生命不再值得留恋,也就没
有苦耗下去的必要。”她扣起衣服,“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把这毒舌钩套到头上?”
莎拉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是个难缠的老女人,”葛兰姆太太直率地说,“她几乎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看着我和我爸妈长大,可是却从来不跟我们打招呼,我们没地位,只是满脚泥巴的
佃农。哦,她倒是会和老威廷汉姆说话——就是拥有爸爸那块土地的懒鬼。打从出
娘胎,他就没做过什么事,一直靠着收租金和那些投资过活——她倒是愿意和这种
人说话。至于像我们这种劳工阶级——”她摇摇头,“都是让人瞧不起的。”她看
着莎拉的表情笑起来。“你看吧,我又把你吓坏了,我是个大嘴巴,从来不放过讲
话的机会。没人会把吉勒拜太太的死放在心上,相信我,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
会试图去喜欢她。我们这些街坊都不坏,只不过,大家忍耐的程度有限。假如你不
小心撞到一个女人,而她竟然只顾着将自己的外套拍干净,这种人没人能受得了。”
她站了起来。“我不是那种常往教堂跑的人,不过,有些事情我倒很相信,忏悔就
是其中一项。不管是因为信仰,或是纯粹因为年纪大了,临终时免不了要回顾反省
一生的过错,这也就是为什么,死亡的面貌总是那么平和。而且,不管你悔恨的对
象是谁——牧师、上帝、家人——只要说出来,就能让你好过些。”她把脚套进鞋
子里。“我猜想,吉勒拜太太是为了她那张恶毒的嘴巴忏悔,才会戴着那副毒舌钩
见阎王。”
三天后,玛蒂尔达?吉勒拜下葬于“凡特威墓园”内,她父亲威廉·卡芬迪爵
士的坟墓边。虽然法医的验尸报告尚未公布,但玛蒂尔达是自杀而死的说法几乎已
成公论。就算波利·葛兰姆不说,光从多瑟警局撕下命案现场的封条、撤回里尔茅
斯临时总部的动作,居民们也可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告别式很简单。波利·葛兰姆没有说错,玛蒂尔达人缘的确不好,很少有人愿
意抽空来向这位印象中很讨人厌的老女人告别。完成告别仪式的牧师,在哀悼者从
墓地穿过草坪朝墓园大门离去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杰克·布莱尼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只因为太太觉得他应该在这场告别式上露
脸。他在莎拉耳边低声道:“好一群假仙的家伙,根本只是在尽一下中产阶级的义
务罢了。牧师说到她是‘我们深爱的朋友和邻居’时,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表
情?他们根本就讨厌她。”
她做出警告的手势要他闭嘴。“当心他们听到。”
“我才不在乎。”他们俩站在最后一排,他艺术家的眼光不断游走在身前一个
个低着头的人之间。“那位金发女郎应该就是她女儿乔安娜了。”
莎拉听出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语气,于是回以嘲弄的微笑。“可能,”她表
示同意,“比较年轻的那个应该就是她外孙女。”
乔安娜就站在牧师身旁,紧绷的脸上有一对淡灰色的大眼睛,金色的头发像阳
光下一顶耀眼的帽子。一个美丽的女人,莎拉心想。但是和往常一样,莎拉只能从
一个远远的角度欣赏她。丈夫的欲念掩饰得很粗糙,对于这些引起他欲望的“目标”,
她很少表示不满。因为,在她眼里,这些女人只是欲念的投注“对象”而已。除了
绘画,欲念就像杰克一生中的其他东西,都是短暂的。这种短暂的狂热,来得快,
去得也快。曾经,她非常自信地认为,不管他多么迷恋另一个女人的外表,他都不
会为此而毁了婚姻。然而那是过去,现在的她,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有过
多的幻想。她只是杰克·布莱尼——这位潦倒艺术家——的摇钱树,让他能继续活
着,并满足他那平庸的欲望。波利·葛兰姆说得对——这种人,没有人受得了。
他们和牧师握手。“你们俩都能来,真好。见过玛蒂尔达的女儿了吗?”马修
牧师转头向那女人说,“这是乔安娜·拉斯勒;这是莎拉·布莱尼医生和杰克·布
莱尼。乔安娜,莎拉是你母亲生前的医生,去年亨德瑞医生退休后,就由她接手。
她和杰克住在隆奥顿,也就是杰弗里·弗里林以前住的房子。”
乔安娜和他俩握手,然后转向身旁的女孩。“这是我女儿鲁思·布莱尼医生,
我们都很感谢你为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女孩约莫十七八岁,跟她母亲一样一身黑,面貌同样姣好,脸上没有一点感激
的样子,倒是透着紧张和苦恼。“你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自杀吗?”莎拉柔声问。
“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女孩脸上出现愠容。
“别这样,鲁思,”她母亲叹了口气,说,“难道还嫌发生的事情不够多吗?”
显然,她们之间曾经谈过这件事。
如果女儿已经这么大,乔安娜应该已接近四十,莎拉心想。但是,一身黑色外
套的她看起来却非常年轻、非常脆弱。莎拉感觉到身边的杰克又开始蠢蠢欲动,她
气得想当众给他难堪。他以为她还剩多少耐性?竟能无视于她的存在,视她的自尊
为无物,他以为她还能忍受多久?从小的教养以及职业的要求,让她绑手绑脚,除
了忍受,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没有发作,转而
向女孩说:“鲁思,我也想让你知道答案,可是我帮不上忙。上一次见到你外婆时,
她还好好的,除了关节炎的老毛病,并没有什么她不习惯或不能承受的问题。”
女孩怨恨的眼神瞄了一下母亲。“这么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很难过。
要不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自杀的。”
“她很容易难过吗?”莎拉问,“我从来没这种感觉。”她浅笑地说:“你外
婆就像石头般坚强,那是我崇拜她的一点。”
“那她干吗自杀?”
“也许,是因为她不怕死吧。自杀不见得是消极的,你知道吗?有时候,那是
种积极的选择——我就是要这样死去,对玛蒂尔达来说,‘要死?要活?’二选一,
结果她选择了死亡。”
鲁思的眼眶都是泪水。“她最喜欢《哈姆雷特》了。”她和母亲一样高挑,但
是冷而沮丧的脸却少了母亲美艳动人的神采。泪让鲁思变丑,但她母亲却因湿润的
睫毛而更显楚楚可怜。
乔安娜调整情绪后,对着莎拉和杰克说:“愿意来我家喝杯茶吗?我们那儿太
冷清了。”
莎拉婉拒了邀请。“恐怕不行,四点半我还得赶去马伯顿动一个手术。”
杰克没有推辞。“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们的邀请。”
没有人答腔。
“你要怎么回去?”莎拉一边问,一边伸手进口袋摸索车钥匙。
“我请人载我一程,”他说,“总会有人和我往同一个方向。”
下午完成手术后,莎拉一位同事走了进来。多瑟这一带(包括几个不小的村落、
分散的小村庄和农社),共由三位合伙医生负责。大部分村落都有小型的私人诊所,
有些就设在医生家隔壁,有些则向病人承租。这三位医生便是在这些诊所之间服务
村民。马伯顿是罗宾?贺维医生的老家,但是,和莎拉一样,他不在村子的时间和
在的时间几乎差不多。目前为止,他们仍坚持在几个村落中心的现代化诊所看诊。
不过,这个坚持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因为他们大多数的病人不是老人,就是没有交
通工具,而他们目前的服务,根本无法和对手竞争。
“你看起来很累。”罗宾一边说,一边坐到她桌边一张扶手椅上。
“的确是累。”
“有麻烦?”
“还是老问题。”
“家庭问题?甩掉他吧。”
她笑了起来。“我能不能也这么轻松地告诉你,要你把玛丽甩了?”
“亲爱的,这两者有点不同。玛丽是个天使,而杰克不是。”这其实话中有话。
18年来,玛丽的知足,远不如莎拉的追逐真理,那么富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