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中元 (2)-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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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茶是浅碧色,一看就是好茶,入口绵长。
“我从来没误会过六半分堂。”
“一个时辰以后,我希望看到关关出现在金风细雨楼。”
顾惜朝放下手里的杯,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音,让狄飞惊微微抬起了眼。
然后,顾惜朝听见狄飞惊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轻得几乎听不到。
长指轻敲桌面,顾惜朝转身就走,走到门前时,他微微停了一下,“我从来不欠人情。”
然后,推门而出。
日光游弋,已经要接近正午。
顾惜朝一从三合楼出来,就看见戚少商站在那里等他,笑得灿烂。
戚少商笑得的时候,眼睛很亮,显得他人格外的英挺,连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姑娘心心念念的嫁人要嫁戚少商了。”
“顾大公子就会拿我找趣。”戚少商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顾惜朝并没有说笑的意思,他的神态很认真。
“是么。”戚少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是不是要多笑笑,来博取顾公子的欢心。”
本来是好心赞他,去又被戚少商顾意曲解成别的意思,顾惜朝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惜朝惜朝。”戚少商笑着跟了上去。
戚少商和顾惜朝在金明池边逛了许久,更准确的说,是戚少商跟着顾惜朝逛了许久,顾惜朝在前面走,戚少商跟在他身后。
话也没说上几句,偶而有那么个一两句,顾惜朝问,戚少商答。
两个人绕着金明池转了一整圈,等到回到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时近申时,端的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戚少商跟顾惜朝一路走到白楼门口,看到一个娇俏细瘦的小身子坐在白楼的台阶上,肩膀不停的耸动,一看就是在哭。
杨无邪一脸的无奈站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关关出现在金风细雨楼为止,她就一直在哭,哭得人肝肠寸断,任一向是长袖善舞舌灿莲花的杨无邪说破了嘴也不肯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生平头一次,杨无邪知道了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
没有哪一次,杨无邪可以用高兴来形容看到顾惜朝的心情,可眼下,他实在是高兴得紧顾惜朝回来。
关关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就抬起了头,飞奔扑到顾惜朝怀里,“顾哥哥。”
哇地一声,哭得更悲更伤心。
顾惜朝知道她这些天受了不少惊吓和苦楚,加上亲人离世,打击不小,也就任她在自己怀里哭的昏天暗地。
良久,顾惜朝拍了拍她的背,“关关。”
他的声音很轻,像温柔的夜风,一点一点兜转过来,过耳意暖。
“你还小,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你还不能明了的,比如说是非,比如说黑白。很多事也不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更多的时候,我们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哥哥——”一提到关城,关关又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那我们能相信什么呢?”
那我们能相信什么呢?
听到关关如此问,顾惜朝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抬头看了看暗云翻卷的天,叹了一声,“心。”
关关并不能理解顾惜朝所说的话,很久很久以前,顾惜朝曾告诉过她,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你可以相信别人的话,但不可以相信他的心。
因为,有相信就有怀疑,而人心是最不可靠最脆弱的,哪怕是细如毛发的一点点怀疑,也可让至亲的骨肉反目成仇、如仙伴侣孤老终生。
所以,顾惜朝说,人心不可信。
所以,关关很迷茫,她还记得顾惜朝跟她说过的话,但如今,顾惜朝又说,能相信的,只有心,所以,她迷茫了。
关关不能理解顾惜朝的意思,但是戚少商能。他一听到顾惜朝那声轻叹,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好像要纠起来了。听到那一声心的时候,他反倒不知道那一句话是顾惜朝对着关关说的,还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总觉得顾惜朝想要跟自己说点什么,他也在等着顾惜朝跟自己说,可是顾惜朝就是不说。
他不说,他就不问。
但是他知道,顾惜朝并不高兴。
所以,他也高兴不起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清楚,自己的喜怒哀乐是随着顾惜朝起伏的,他一向是个诚实的人,从不自欺欺人,所以,他承认。
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觉得……奇怪。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他不知道能把这叫做什么,索性也就不去想,他的性子一向都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死想,总是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是么?
接照顾惜朝的意思,关关就在金风细雨楼里住了下来,住在顾惜朝房间的隔壁。等到安顿好了关关,再处理了一些琐事,两个人才发现已经快到四更了。
顾惜朝接过戚少商递过来的茶,浅浅的啜了一口,扭头看了看天,“天快亮了,你去睡一下吧。”
“我不困,倒是你,眼底都青了,还不去睡。“戚少商摇了摇头。
“我不想睡。”顾惜朝低头看着杯里起起伏伏的茶叶。
既而,他抬头一笑,“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不。”
“你不想说,我知道。”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我不想问你你不想说的事。”
“你是怕我骗你?”顾惜朝挑高了眉,眼里似有埋怨。
“……”
戚少商不说话,不问顾惜朝的原因之一,就是怕他骗自己,宁可不问,也不想听到那人随意编出来的谎话。
“哼。”顾惜朝冷笑了一声,“戚大当家这顾虑也不是不应该。”
“对不起。”
戚少商一句对不起反倒让顾惜朝愣了一下,戚少商接着说了下去,“没有下次了。”
顾惜朝安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转开头,“我有事问你。”
??
“你问。”
“那一百零八公案哪儿去了?”
戚少商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惜朝,表情颇有些玩味。
顾惜朝笑了起来,很是有些灿烂。
“惜朝,你在打什么主意?”
顾惜朝笑而不答,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那是我不想告诉你。
戚少商看着他,良久,两个人相视一笑。
过了好一会儿,戚少商才止住笑,颇有些遗憾的盯着顾惜朝的眼睛,“惜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彼此不加防范?”
顾惜朝仍是笑着,“除非你前事尽忘。”
十二梦之八 灯火阑珊春意暖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笑着说,“除非你前事尽忘。”
前事尽忘。
前事尽忘。
很多时候,记忆都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你明明想记得那些人那些事,却偏偏慢慢忘记了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先是声音,接着是微笑,然后是容颜,慢慢慢慢,你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开始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可是有些时候却是事与愿伪的,有些事明明不想记得,却总是记得,就像河里时时刻刻纠缠不清的水草,像水鬼一样缠着人的脖子,让人窒息。
过去的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什么人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过去,顾惜朝更不可能。对于他来说,过去的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有什么不能认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戚少商记着这件事,当然,他也知道,戚少商不可能前事尽忘,他也不想摆去一副悔过的姿态去让戚少商可怜。
有时候也只是希望罢了。
“除非你前事尽忘。”
戚少商听了这话,不免愣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顾惜朝只是心里想着这念头,哪成想自己竟随口说了出来,也实下有些懊丧,一抬头,正好撞见戚少商暗暗逡寻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恼了。
他腾地一声站起来,拉开门就要走。
戚少商连忙抢了几步拉住他,“惜朝。”
一听他这一声惜朝,顾惜朝一用力,扔开了他的手,“大当家这声惜朝,我可是担待不起。”
戚少商听他这一声冷笑,不由得也有些气了,自己一味的伏低做小,他竟然还恼了。
反手牢牢抓住他手腕,“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被他这一吼,顾惜朝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半晌,他才低声说道,“我——”
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戚少商看着门外渐晓的天,心里很无奈,叹了口气,放开抓住顾惜朝的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然后,轻轻的叫了声,“惜朝——”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只盼哪天你能信了我,我能信了你。”
顾惜朝听他这话,心里登时软了下来,百般滋味如风卷过,纵是玲珑心肝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先前气他的话此时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他转过身,看戚少商,半晌,他垂了下眼,挡住眼里的光彩。
“大当家,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戚少商看了他片刻,笑了笑,拉起了他的手,“我请你喝酒。”
自那天以后,戚少商不再过问顾惜朝做的事,而顾惜朝也没有再追问过楼里人手的调度,他们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至少要彼此信任的默契。
他们也知道,能彼此信任对方并不容易,所以,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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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好了,也越来越热了。
金明池边的柳树抽了新芽,风吹动树枝,枝条千姿万态,那是连最柔轫的舞娘都做不到的柔顺姿态。
金明池清澈的水里还伴着滟滟的桃花瓣,随波起伏。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打扮得艳丽的小女伶抱着琵琶正咿咿呀呀唱着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情歌,那轻吟浅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娇媚几分妖娆,听得人心里发软。
顾惜朝觉得有些无聊,狭长的凤眼向对面看了看,戚少商正悠闲自得坐在那里,看得来听得颇有些怡然自得。
一挥手,让那唱曲儿的小姑娘下去,又瞥了一眼戚少商,“大当家的好兴致哪。”
戚少商微微一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矣。”
顾惜朝冷哼一声,“闲来无事?我看是色欲熏心吧,最好是李师师执壶孙三四把盏封宜人抚琴,小甜水巷的头牌尽入囊中,舒舒服服的当你的代楼主。”
他说这话不过是想讽刺戚少商的气定神闲,可在戚少商看来这话里却多多少少的有些酸了。
“生气了?”
戚少商不但不生气,反倒还有些高兴。
“哼,我哪敢生戚大当家的气。”
戚少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眨了眨眼,分明就是生气了。
沉默了片刻,“我不过是看你最近太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若是在楼子里,你哪能好好休息。”
顾惜朝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发窘,心情大好,每次都是他被顾公子连讥带刺,这次也合该是风水轮流转了,“惜——”
——呯!
一声巨响,之后,船身开始猛烈摇晃,连舱里的摆设都开始不停的晃动。
难得的沉寂平和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破,戚少商心里大骂那个坏人好事的奸人。
顾惜朝坐在窗边,向外看了一眼之后,反倒笑了起来,气定神闲的看了戚少商一眼,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
那一笑,让戚少商心里发冷。
“大当家,故人来访呢。”
一句话才说完,帘子就被人挑了起来。
果然。
是个奸、人。
“孙、青、霞。”
戚少商几乎是咬牙切齿念出来人的名字
门口那人负手站着,依旧是那副白衣胜雪琴音狂的样子,“戚代楼主,我还知道你竟想我至咬牙切齿的地步。”
顾惜朝听着这话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引得孙青霞一愣。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向着孙青霞一举,“请。”
修长的指轻捏着葱绿水玉的杯,就那么伸出去,凭填了清新之气。
孙青霞虽然没见过顾惜朝,却也曾听人说过,也曾听戚少商提起他们过往那些事来,待到见着了,却是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物。
不由得扫了戚少商一眼,那一眼意思明了。
戚少商看着孙青霞一眼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哪能还不明白他是在笑自己菜,被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追杀,还千里逃亡到京城来。
戚少商也不示弱,狠狠一眼瞪回去,意思也明了,等你知道他的厉害,再来说我菜吧。
还不等孙青霞接,戚少商就伸手将那杯夺了过去,“他哪里懂得酒,给他就是糟蹋了。”
顾惜朝本来是好意敬孙青霞,哪成想让戚少商一手夺去了,又不好恼,眼睛转了转了,笑得益发的明朗。
“与孙兄这样的人中龙凤共饮,哪能用这般没有滋味的酒,不如孙兄哪天有空到留白轩来,我与孙兄共饮,也没了那闲杂人等搅局。”
这言下之意,那闲杂人等分明就是指戚少商。
孙青霞心情大好的应着,一点也不给戚少商留面子笑得明目张胆。
戚少商盯了顾惜朝一眼,看他正笑着看自己,想说的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