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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世纪神话-陈世旭-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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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在工业走廊的某 个地方,已经有了一处美国式样的别墅群。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至于它们建成后能否如 期售出,则无关紧要。事实上,这片别墅群从投建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从市政府到当地 农场参加这项开发决策的各级官员许多都因为这个有眼光有魄力的开发项目被纷纷提拔,但 对这片别墅的使用本身,却从来无人问津。最终结果恐怕只能归因于本省经济尚欠发展,房 地产市场人气不旺。大不了是将它产作为资产抵押由银行收回去。而有关各方在贷款的使用 过程中早已获得了各自足够的利益。 
  华哥今天是请方肃来出主意的,看看怎样把这笔凝固的资产盘活。华哥已经不止一次地 暗示,希望方肃能屈就担任他的顾问。 
  方肃一直不置可否。首先是他怀疑华哥的诚意,他不明白华哥为什么这么看得起他。他 就真的那么仰慕他的狗屁文化么?他就真的那么渴望给自己涂上狗屁文化的油彩么?他究竟是 出于无知,还是出于无聊,还是干脆在打他的什么主意?他有什么值得他打主意的呢? 
  但是在那个夜晚之后,在他很慷慨地签单而由华哥支付了那笔大大高于常规的小费之后 ,除了他伪造的那个不堪一击的道德谎言,他在华哥面前已无尊严可言。华哥并没有因此轻 薄他。华哥甚至向他表示由衷的敬重。他说他从胡大大那儿证实,那个小姐的确说她遇到了 一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方肃相信,这是华哥在有意为服遮掩。那个叫“庆来”的34号妓女不 会因为意外的小小收获就觉得自己必须顾全一个陌生的男人的体面。男人的生殖器是妓女永 在厌倦永远新鲜的话题。她会像向他津津乐道另一个男人的强壮一样嘻嘻哈哈地向别的妓女 描绘他的无能。华哥正是在这一点上表现了他的江湖气的可贵一面。那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 个人的一番好意呢。他后来真心诚意地对华哥说:“你就算交了个狗屁朋友吧,千万莫把我 当人看,我狗屁不值的。” 
  华哥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华哥看来是真把他当回事的,他也就有约必到。 
  他们是吃过中饭出来的。路上华哥拿手机打了个电话,让一个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等他。 这个中途上车的就是朱慧。上车时华哥一一作了介绍,方肃没有听得很清楚,似乎是一家广 告公司的老总,但是方肃却无法把这个女人同一个生意人联系起来。方肃其实在很远的地方 就看到了她。当时她站在一家星级宾馆的高大的拱门底下,雍容而挺拔。方肃以为她是个境 外旅游者,没有太在意。没有想到她就是华哥要接的人。上车以后她的话很少,矜持而彬彬 有礼,喊华哥为华总,对李木子和方肃都称老师。这使得一向在行车时荤话不断的李木子也 不得不有了收敛。也使得方肃很难判断她与华哥和李木子的关系。这个女人有一种自在的端 庄,她使车子里有了一种异样的、不轻松的、装腔作势的气氛。方肃始终没有正面转过脸去 看她一眼。她加强了他的自卑。他甚至在心里有些怨恨华哥的节外生枝。要是事先知道这么 难受,他该找个理由离开。 
  让人觉得压抑的朱慧却并没有傲气,下车之后她特地对方肃说: 
  “对不起,方老师,车子太颠了,老撞你。” 
  她的声音很柔和很动听,有几分文弱甚至怯生。 
  方肃说,那里那里,没关系的,眼睛只看着她的下巴,并且很快就从她身边走开去。 
  那一大堆曾经被当地传媒称作“工业走廊的明珠”的别墅群,在一连几年的风雨剥蚀中 已经成为一堆耗资几千万元兴建的外国古董,在夕阳的残照里,显得空洞而阴森。当你独走 进某一间房子的时侯,你会担心在黑暗的角落里也许正站立着一具面目铮狞的幽灵,于是你 会马上缩回自己的脚步。 
  这偏远和空寂却激发了李木子的性畅想:“真是好去处。” 
  李木子凭着阳台的猪圈似的栏杆,一派极目远眺,心旷神怡的样子:“这地方有名字没 有?” 
  华哥说:“原来议过几个,有说叫‘名人山庄’的,有说叫‘富豪花园’的,没有定。 ” 
  “不好,不好,太一般了,用得太滥了。我看可以叫‘情人天堂’、‘爱情行宫’、‘ 销魂院’、‘逍遥境’、‘伊甸园’。” 
  李木子思如泉涌,唾沫飞溅。看看方肃没有反应,他觉得有些没趣,又不甘心,就叮了 一句: 
  “华哥你让他说,他肯定想得比我更出奇。” 
  几个便都看着方肃。 
  方肃说:“要是照名记的意思,我觉得不妨叫‘造爱工厂’。” 
  说完冷冷地挖了李木子一眼。 
  华哥没有注意方肃的嘲讽,一拍手说: 
  “二位真不愧是大文豪,都说在点子上。我们当初的创意,就是要在这里建一个东方的 拉斯维加斯,只是不好写在方案上。” 
  “你们会成功的。”方肃说。 
  华哥来了兴致:“方老师你用八卦看看,这地方风水怎样?” 
  方肃说:“不用看卦。易经的根本就是两点,一个是时,一个是位。你们这个项目得了 加快的发展的时,又得了工业走廊的位,肯定要发的。现在停下来,是因为发生了卦变。卦 既然可以这样变,也就可以那样变,总有一天又会变顺的。否极泰来么。” 
  方肃一本正经。 
  只有李木子心里明白方肃说的都是反话,就说:“华哥你莫问他,他的眼睛有毒,除了 美女,他什么都看不惯的。” 
  华哥笑一笑,说:“方老师说得不错。” 
  他们中间惟一的女性朱慧在三个男人议论的时侯,一直安静地听着。她听得很用心,像 个小学生。方肃想这似乎是个木美人。 
   
  三十三 
   
  晚餐是在当地农场吃的。场长是从市政府下派到基层来挂职锻炼的,有魄力、有干劲, 又有关系,在这里大刀阔斧干得有声有色,改变了许多旧观念、旧模式,办了许多先前办农 场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方肃从不听广播、不看报和电视,但也多少耳闻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叫向海洋,一个有着很幼稚的气魄,却没有想象力的名字。他已经改造得很到位了,说 话的声音跟他的酒量一样大。李木子对这个在全国都有些名气的农垦企业颇知底细,私底下 告诉方肃,他们欠银行贷款已经十几个亿了,还是没有指望偿还。倒是历任领导都差不多调 出去做了官,最大的已经当了副省长。 
  名人场长向海洋的兴致很高,已经打了两个通关了,还不肯放落酒杯。起先,他似乎没 有怎样在乎朱慧的存在,只一个劲同华哥回忆他们考察美国的奇闻轶事和他们那个考察团闹 出的笑话。现在见大家的情绪都放松了,他才跟朱慧开起玩笑来。朱慧到现在为止一直喝的 是矿泉水。 
  向海洋说:“我是尊重女士的,尤其是朱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士。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种 田的,农民大老粗,看不上眼呀。” 
  朱慧起先很专注地听着,一下慌张起来:“没有,没有,我是真不喝酒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指指杯子,却把杯子碰倒了。 
  “不会喝也起码喝一口,初次相识嘛。” 
  向海洋让旁边的服务员去换了个杯子:“来,加点酒。” 
  朱慧脸涨得通红,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端酒杯的手不停地抖。 
  向海洋笑说:“看来我是难为你了。这样吧,能喝你就抿一口,实在不能喝,我给你代 了。” 
  朱慧却慌慌的什么也没有听见,把酒杯径自举到嘴边。 
  向海洋说:“行呀,那就干脆一口抿了。” 
  朱慧真的一仰脸把一杯酒咽了下去,脸色一下转成灰白,一手用力扼住咽喉,紧闭的眼 睛里有莹莹的泪水在涌出来。 
  “呀,我罪该万死。”向海洋怜香惜玉起来。 
  朱慧好不容易喘过气,说:“对不起。”倒有了歉意。 
  方肃到上了桌之后才在觥筹交错之间注意观察了朱慧。她有一张苍白的脸。额头、鼻子 、嘴唇和下腭的线条过于分明,甚至可以说是尖削,这使她的脸看上去有一些男性化。她的 筋肉瘦弱而骨骼嶙峋。对于女性来说,这些都不是福相。不过她的体型有点像欧洲人,腰肢 很细,胸腔却大。她应该有很好很丰腴的胸、臀和腿,也许这些可以冲淡她面相的单薄。这 个女人身上有许多可以相互对比的东西:她的庄重和她的大方;她的聪敏和她的稚拙;她的 含蓄和她的率真;她似乎应该在深宅大院的楼台上闲适地打发光阴,却不知为什么成了必须 抛头露面的广告人。方肃想,这是一个很可以品味的女人,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好 心情。退回去几年,他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女人。 
  她却给了他机会。 
  饭后向海洋提议去看看他们的歌舞厅,歌舞厅跟餐厅连着,走过一段玻璃夹墙(墙外是 竹丛和假山)的通道就到了。进门时,向海洋侧身让大家先走,说:“山乡野村,没有什么 好地方,大家将就。” 
  这却是一个完全算得上奢华的歌舞厅,同他们下午看过的别墅适成对照。一个巨大的环 形,舞池足可容二三百人,沿环形墙是一律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大圈真皮沙发。墙面的包装 和地面的石材,以及厅内的灯光和音响都是一流的水准。这样的歌舞厅,在省城也找不到几 家。 
  已经有十几个女孩等在里面了。她们是场业余文工团的,平时就在场部的各部门上班。 向海洋向她们走过去,做了个请起的姿态,让她们主动些,请客人跳舞。然后他自己走到朱 慧面前,做了一个很西化的邀请动作。朱慧欣然说“谢谢”,就跟着他旋转起来。 
  应该承认,这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高人头,宽肩,窄臀,强壮而匀称。宽大的花格衬 衫和修长的的仔裤,表露了对美国西部风格的着意追求,有底蕴,也有现代感;年纪轻轻, 又官运亨通;懂得表现,也懂得享受。就是那种按流行的电视和小说塑造出来的、总是令浅 薄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女记者神魂颠倒的改革者类型。 
  方肃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在他认真(或不太认真)地喜欢过的每一个女人身 后,都有一个看起来比他强大的男人。但是对所有那些男人,无论是夏天天先后的那个香港 人和那个台湾人,小玉的工程师丈夫乃至卜蘩的杨总,都并没有从最深的地方撼动他,引起 他的妒嫉。他有过恼怒,对别人或对自己的恼怒,但似乎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刻骨铭心的 妒嫉。而现在他却体验到了妒嫉。妒嫉竟是这样一种苦涩难耐的东西,它让你觉得,如果不 杀死别人,就该杀死自己。 
  已经跳了一圈的李木子走过来,说:“你为什么不跳?你在注意那个王八蛋,是吗?那是 个老猎手,一打一个准的。我们报社、还有电视台的好几个骚货都为他争风吃醋。不过,莫 看他上过大学,少年得志,肚子里没有什么货色的,跟你不能比。”李木子心里也显然是酸 酸的,“来吧,犹豫什么!该我们奋起了。” 
  李木子龇牙咧嘴地发布完宣言,走到沙发那儿,向刚刚从舞池上来的朱慧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随后就来到方肃身边。李木子向朱慧夸张地说:“这是我最崇拜的大哥,满腹经纶, 是当代江南最优秀的才子之一。你们两个跳舞,一定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朱慧眼睛亮亮地看着方肃,对李木子的话“嗯嗯”地直点头。她或许缺乏一点幽默感, 但她对李木子的深入不疑表明了她的诚意。 
  乐声响起来,是很缠绵的《梁祝》。 
  方肃是第一次被推进舞池。大学里跳舞风行的时侯,他是酷评家,以尖酸刻薄的舞评著 称,自己则从不操练。他认为中国人有中国人卿卿我我的方式,要不花前月下,琴棋书画; 要不阳台高卧,巫山云雨。西方的方式则明显表现出他们文明开化的历史有限。 
  “你会跳两步吗?”方肃看着朱慧的眼睛说,心里有一股豁出去的邪劲。酒精和舞厅的 迷幻的微光足以剥去文明的面具,使人的勇气成几何级数提高。 
  朱慧礼貌地看着方肃:“随你吧,我跟你学。”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跳舞的。” 
  “女孩子没有不会跳舞的,跟着走就行。” 
  “好的。” 
  方肃把双手合抱起来搭在她腰上,说:“我把手围住我的肩。” 
  朱慧很顺从。 
  走了几步之后,方肃把合抱的圈子一点点缩小,渐渐地能听到这个被怀抱的女人的气 息了,能感到她胸脯的蠕动和腹部的柔软了。方肃的心里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意。他把朱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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