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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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通过鼻子出了口长气。谢天谢地。不管这人是谁,要什么价钱,总归能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他如果不是要钱,那必定也是要什么钱可以买到的东西。金钱能买到一切,他再次提醒自己。一切。
他在椅子上放松一点。电线的切割好像没那么痛苦了,他看到一线曙光,有谈判的机会就好。
“你睡觉时,我看了看你的录像,吉田先生。我们有不少共同之处哇。我们俩都有点喜欢陌生人的死亡。你是为了取乐,我呢,是不得已而为之……”
男人低下头,好像在打量发亮的木椅。吉田觉得他突然沉浸到个人的思绪中,走起了神。他的声音像死亡一样不容分说。
“不过我们也就这点相像而已。你是通过别人来做它,我却被迫自己动手。你是一个观赏杀戮的人,吉田先生,而我……”
男人把戴着面具的脸凑到他面前。
“我杀……”
吉田突然明白没有希望了。他脑海中播放过各种报纸的首页,上面满是关于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谋杀的大标题。连日来电视新闻里全是各种关于这次谋杀的可怕细节,包括凶手留在桌子上的血字签名。他面前这个男人说出了同样的字眼。他绝望得发疯。没有人会来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秘密房间。哪怕他的保安来搜寻他,也只会在外面搜寻,而不会想到他死在家里。他又呻吟起来,因恐惧而死命挣扎。
“你有点让我感兴趣,吉田先生。让我非常感兴趣。所以我觉得应当和你做笔交易。”
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装录像带的玻璃门柜子前。他取出一张空白录像带,撕开包装,把它塞进录像机。他按下录像按钮,录像机开始工作。
“用让我开心的事换让你开心的事。”
他优雅地把手探进衬衣口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走向吉田,后者正不顾切进皮肤的电线,疯狂地挣扎。男人用流畅的动作,把匕首刺进他的大腿。囚犯歇斯底里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剧痛的闷哼。
“是的,它就是这种感觉,吉田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是用令人窒息的恐怖语气说的,像葬礼的丧歌一样在房间里回荡。沾满鲜血的匕首又刺进去,这次是囚犯的另一条大腿。这次刺入的动作非常迅速,吉田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大腿一阵异样麻木。随即,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下小腿。
“这很有趣,对吗?换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过耐心些,结果会让你满意的。今天你也会找到乐子的。”
男人冷酷地继续刺戳捆在椅子上的人,他的举动一一被录像机录下。吉田从屏幕看到自己被不断刺戳。他看到随着男人不断抬手、刺下,鲜血大块大块地染红他的白衬衫。他看到麻木不仁的屏幕播放着自己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双眼。
第四个狂欢节(3)
同时,背景中的音乐也变了。高昂的小号声充满高音符,有节奏地吹奏出重音,听起来颇像原始的打击乐器,仿佛是种族仪式或者活人献祭时用的音乐。男人和匕首围绕着吉田,继续着轻快的舞蹈,到处刺出伤口。鲜血宛如见证一样汩汩流出,流到衣服上,淌到地板上。最后音乐和男人同时戛然而止,仿佛一场经过反复排练的芭蕾舞剧。
吉田仍旧活着,而且神志清醒。他感觉到生命和鲜血一起从遍布周身的伤口流出,浑身剧痛无比。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灼痛了左眼。男人用沾满鲜血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他的头上一片血红。
鲜血和汗水。像以往那无数次一样的鲜血和汗水。此外,还有他在摄像机里那呆滞的凝视。
男人在滑雪面罩下喘息着。他走过去关上录像机,按下倒带钮。录像带倒回开头,男人又按下播放键。
吉田眼睛半睁,伤口缓缓流着血。他面前的屏幕上,一切又重新开始。刺下去的第一刀,像烙铁一样刺进他大腿的匕首。然后是重新刺进的第二刀。然后是其他……
男人的声音像命运一样传来,柔和而冷漠。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让我快乐之后是让你快乐。放松一点,吉田先生。放松,看看你自己死去……”
吉田耳中隐隐传来这些话语。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他的血液缓缓淌尽,寒意渐渐占领每个细胞,而他无法抑制住那可怕的欢娱感。
他的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时,他分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17
玛格丽塔·维兹尼穿过赌场广场,开下通向布里格林停车场的斜坡。早晨这个时候,周围几乎没有多少行人。蒙特卡洛习惯夜生活的居民,那些有钱人和那些绝望的人,此刻都正在酣睡。而观光客们尚未出发。所有像她这样出现在大街上的人都是工薪一族。她穿过阳光,绕过坐在巴黎咖啡馆吃早饭的人群,开过色彩斑斓、整齐划一的花床,朝温热潮湿又阴暗的停车场开去。她把菲亚特停在出口附近,把磁卡插进机器。门开了,她缓缓开进去。
玛格丽塔每天都从她住的意大利小镇凡提米格里亚开车来上班。她在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安全部工作。它位于夏奈尔专卖店前面的赌场广场。
她完全是出于幸运才找到摩纳哥的这个工作的,没有任何关系或者推荐信。自从以出色成绩取得了经济和商业学历之后,她像出色的学生一样,得到很多工作机会。令她惊喜的是,其中也包括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工作机会。
她不抱希望地接受面试,却居然被选中、聘用了。这份工作好处太多了。首先,她的起步工资就比在意大利可能找到的所有工作都要高。其次,另外一个好处是,在蒙特卡洛工作,交税要求也比意大利宽松得多……
玛格丽塔微笑了。她是一个美丽女孩,浅栗色的短发,面孔友好而迷人。前面有辆车要出来,正在倒车。她停车等候,趁机照照后视镜,对于看到的这张脸,她非常满意。
米歇尔·勒孔特今天要来,所以她希望自己完美无瑕。
米歇尔……
一想到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她心里就涌上一阵暖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绕圈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现在,开始尝试进一步接触的时间已经到了……
道路通畅了。她开下斜坡,慢慢向广场下方好几层处的停车场开去。她有自己的停车位,它位于倒数第二层专门留给银行职工的停车区。她谨慎而熟练地驾驶着,开下好几层,每次打方向拐到下一层的斜坡时,都听到轮胎在闪闪发亮的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她开到她那层车库。车位在墙后头。她微微打着方向,拐到墙的右边,惊讶地发现她的位置被一辆大汽车占据了,那是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本特利轿车,装着黑色玻璃。
真奇怪。这类高级汽车一般不会出现在地下停车场。这种车一般都配有穿深色西装的专门司机,恭候在后门口,侍候乘客上下车,再不然就是漫不经心地随便停在巴黎旅馆门口,让旅馆小厮帮忙泊到车位上。这可能是一个银行客户的车吧。考虑到这一点,她打消不满之情,决定停到旁边的空位上。
第四个狂欢节(4)
也许是由于脑袋里盘算着这些想法,她粗心大意地蹭上了那辆车的左角。她听到自己的车灯撞碎的声音,沉重的大轿车闷响一声,防震性能良好的车身微微颤了颤。
玛格丽塔赶忙小心地后退一点,仿佛这可以弥补刚才粗心大意造成的小破坏。她把车倒开,慌忙打量起本特利的车尾。车身凹进了一点,并不很大,但是非常清楚地印着她的塑料保险杠的痕迹。她懊恼地用手捶了捶方向盘。现在,她只好对付那些麻烦的事故处理手续了,而且还得向一位银行客户承认自己弄坏了他的车。
她走出汽车,迟疑不决地走向轿车。后车窗里面好像有人,她从暗色玻璃窗看进去,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影。她把头凑近窗子,用手罩着玻璃往里看。里面确实有人坐在后座上。这真有点奇怪,车被撞到,车里的人怎么不出来看看?
她眯缝起眼睛。突然,车里的人形朝右边倒下,头抵着窗户。玛格丽塔惊恐万状地发现这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睁大的眼睛正毫无生气地瞪着她,像骷髅头一样龇着牙齿。
她跳回一步,歇斯底里尖叫起来。18
弗兰克·奥塔伯和警察总监于勒彻夜未眠。他们俩一直在琢磨一张沉默的唱片封面,一遍遍听一盒磁带,却没有多少收获。他们把各种可能的推理翻来覆去地思考,向所有稍微知道一点音乐的人寻求帮助。但就连罗切尔警长这样一个有着一流唱片收藏的音乐迷,也对卡罗斯·桑塔那摆弄吉他的灵巧手指犯了难。
他们在网上搜索,寻找哪怕一点点可以帮助他们揭开凶手留下的谜团的线索。
一无所获。
他们面对一扇锁死的门,无法找到钥匙。他们灌了不少咖啡,不管加多少糖都仍觉得苦涩。时间飞逝,他们的希望渐渐破灭。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蓝。于勒从桌边站起,透过玻璃看着渐渐繁忙起来的交通。窗外所有人想必都觉得这是一夜安眠之后新的一天。可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夜噩梦之后,继续等待的一天。
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荡,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于勒揉揉鼻子,疲倦而无力地叹了口气。
“摩莱利,帮我个忙。”
“您吩咐吧,警察总监。”
“我知道你不是招待员,不过你是这里年纪最轻的人,总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你能够帮我们搞点比那机器里的泥浆像样点的咖啡来吗?”
“我正等您吩咐。”摩莱利微笑起来,“我自己也并不介意来点好咖啡。”
警长走出办公室,于勒用手理了理椒盐色头发,一夜未眠之后,头发在脖颈那里翘起来,露出粉红色皮肤。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们俩都明白失败了。于勒拿起听筒,觉得这块塑料简直有千均重。
“我是于勒,”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听了一阵,脸色变白。“在哪里?”又停顿一下。“好的,我们马上赶到。”于勒挂上电话,用手掩住脸。
弗兰克在他打电话时一直站着。他的疲倦仿佛一扫而光。他突然像猎狗一样警觉。他眯缝起熬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于勒。
“弗兰克,又有一具尸体。在赌场旁边的地下停车场。没有脸皮,像上次那两具一样。”
于勒走向门口,弗兰克紧随其后。他们差点撞上端着摆了三小杯咖啡的托盘的摩莱利。
“咖啡来了,警察总监……”
“摩莱利,放下咖啡,去找辆车来。他们又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得快点。”
他们走出办公室,摩莱利对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一名警官说:
“杜帕基,我要一辆车,马上。”
他们坐电梯下楼,感觉仿佛像爬下喜马拉雅山一样漫长。
他们冲出大门,院子里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马达已经启动,门开着。他们门都等不及关好便火速出发。
“赌场广场。拉克瓦,打开警笛,别心疼轮胎。”于勒对司机吩咐道。年轻人迅速做出反应,想也不想便飞速起步,轮胎咯吱作响。
第四个狂欢节(5)
他们沿着圣德沃特一级方程式大赛著名弯道之一。开,一路警笛高鸣冲到广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停车场入口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围观者,就像几天前那群一样。车库右边的花床姹紫嫣红,种了不少棕榈树。他们左边则是巴黎旅馆前面的交通环道,环道中间是一个巨大花床,园艺师特地在上面设计了用花来排列成日期的巧妙布局。弗兰克禁不住想,对今天的死者而言,日期是用鲜血写出的。
在警察的帮助下,汽车在众目睽睽中穿过人群。他们开进停车场,飞速开到那层已经有两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等候的车库。警灯在墙上天花板上投下闪烁的光影。
弗兰克和警察总监像被烫着般跳出汽车,于勒指指另外两辆车对一名警官吩咐道,“告诉他们把灯关掉,不然没几分钟我们都会疯掉。”
他们走到巨大的黑色本特利停放的地方。一具男人的尸体正靠在黑色车窗上,窗上沾满鲜血。于勒一看到它就捏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无休无止地低声诅咒,仿佛发泄怒火就可以改变眼前这幅景象。“上帝啊,是他!”
弗兰克一夜未眠的疲劳感演变成深深的绝望。趁着他们像鱼一样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试图解开这个疯子的密码时,疯子已经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