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杀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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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碰这个吧?”他突然这么问。
“你说的这个……是指任务?还是机体?”
“机体。”
“如果是编号B的话,不是第一次。”我回答。
“那么,你知道换气的方法吧?”土岐野问。
“不要用无线电聊天比较好喔。”
“OK。”
在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交谈了。
我们按照任务,朝西南方向飞行。因为地上的气温将近30度,所以我想要尽快飞上天空,再说这也是睽违了一周的飞行。
空中的太阳一样的耀眼,可是不知为何,自己映照在聚碳酸酯仪表板上的,那稍微安心的脸,不时提醒我不认识自己的事实。
不知不觉间,四周空气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膝盖附近也感觉到异常寒冷,不过身体的状况倒非常良好。
我第一次驾驶这种机体是在两个月前。而我随即知道,在目前我所驾驶过的散香编号B之中,这架飞机是极其上等的。之前的驾驶员应该是个爱干净的家伙吧,机舱就像在博物馆内展示的飞机一样,非常整齐干净,也就是那些什么贴过照片贴纸的痕迹,名字的刻痕,好像在计算什么的记号,模仿诗作的乱七八糟字句,在这架飞机里一样也没有。或许是那个叫作笹仓的修理员打扫整理的吧——不对,不可能。所谓的维修员这种人,是不会伸手触碰飞行员座舱的。就像人类的胃袋一样,对他们来说,这里是他们无法消化的领域。
这么说来,我倏地想起,坐上飞机时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的味道,也没有人工香料的味道。对讨厌这两者的我来说,这实在是比较良好的情况,光是这一点就让我喜欢上这架飞机了,以前只要一搭上有人坐过的飞机,光是那个味道就会让我头痛。人的车子、人的衣服、人的房间、人的床,比起这些,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人的飞机。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驾驶飞机无法在中途换手,或者到外面去透气。
土岐野的飞机轻轻地振动了两下机翼。
应该是打算下降吧。已经飞了这么远了吗?我看看手表。
我冲进云里沉进云海中,关上小节流阀,与土岐野稍微来开一点距离。机体微微振动,令人有一种轻飘飘的浮游感。我非常喜欢下降时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那是一种非常舒畅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万物离我而去一样。想要持续降落,直朝着地球的中心坠落……我总是联想到这种事。每个同伴都喜欢加速上升时背后急遽产生的加速度,虽然他们常这么说,可是我并不以为然。坠落的片刻才会有从某个东西里解放开来的感觉。而那一定是因为,活着,就是所谓的不自由吧?对生物来说,没有比活着还大的束缚了。
“或许,你是在期待死亡吧?”
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呢?
对了……是天野,哪个吵死人的白痴男。他是何时坠落的呢……没错,是在两年前的夏天。他下坠的时候,用无线电对每个人这么说:
“帮我跟餐厅的欧巴桑说,天野那家伙逃跑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笑了出来。他不是那种会讲高格调玩笑话的男人,可是这句话却是能够让人深思的最上等题材。
脱离云海后,可以略微看见黑色的森林。天野,他一定也看过这样的黑色森林,我这么认为。在这样的景色中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譬如明明地球逐渐靠近,可是可以安身的地穴却没有开启之类的……
因为云层消失,我马上就找到了土歧野的机体。他在我上面,离得相当远。还在震动机翼,好像是注意到我了。我又笑出声来——意外的,他是个乐于照顾新人的人呢。真是多余的开心啊,我想。
在森林上方飞了好一段时间,接着眼前出现了宽大的河川。我们在这里降低高度,沿着河川的上游的方向改变航线。两侧是平坦的草原,远方是农地与草地,还有孤零零的白色住家。可是因为小雨的关系,所以视野模糊不清,无法看得更远。
再往前就会有个水库,到时应该会出现湖泊,那附近有我们要侦查的对象。从基地起飞到现在,大约飞了一个小时。
我将八成神经都紧绷注意着上空。看守下方是土歧野的任务。
座舱罩湿了。往旁边看,主翼尖端形成的白色水蒸气带正往后方流去。
我再次降下高度。是因为下过大雨的关系吗?河川的水量好像增加了,黄褐色的河水直扑而来。我降到只比两岸的堤防稍微高一点的高度——如果这里有桥,我正身处在一个危险的高度。我没有关闭节流阀。不压住机身的话,会因为对地效果而让机体上浮。我注意到打在座舱罩上的水滴好像增加了,吞了一口口水,那声音突然变大。
右前方是土歧野的飞机。阴影让我看不见坐在飞行员座舱里的他。
山逐渐逼近,河川逐渐变窄。
引擎的声音稳定且轻巧,这是有高明的维修员保养的证据。要说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比优秀的维修员更重要的了,即使得拿他们来当恋人也不会有损失的。
我和土歧野的振翅声同调,那是一种平滑的声音,就像触感良好的毛毯那样让人心情愉快。
我回头看了看好几次后方上空,很幸运的,天空并不刺眼。周围的土地逐渐高耸,黑色的森林似乎在成长、隆起,有种好像回到太古历史的错觉。这附近已经没有住家和道路了。
河川平缓地在右手边蜿蜒。
土歧野倾斜主翼,我也降下右翼,这时感觉自己像在滑雪撬。当然,实际上我并没有滑过雪,虽然曾在雪地上飞过,可是却毫无用这双手触碰雪的经验。要是坠落时能够坠到雪上就好了——同伴们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为什么呢?不了解雪的我不知道理由。
下降的主翼的尖端是黄浊的水面。沙洲的沙子都比它白多了。
一如预定,前方出现了水库。
我原本以为水库会是白的,可是却比想象中黑得多,而且还有数条直直的漆黑条纹,让我稍感惊讶。我稍微把节流阀往上推,瞬间又把操纵杆微微向左推,让机翼恢复水平。
我等待土岐野开始上升。
他仍保持水平飞行,而且,速度没有增快。
距离障碍物还有三百公尺左右。
差不多要拉抬机身了吧?可是土歧野没有动作。
水库就近在眼前了。我确认左右的地形,要向左右转弯的话,幅度太狭窄了。
还在直直前进。
难道说他还没睡醒吗?有一瞬间我这么想。因为今天早上,土歧野好像宿醉的样子……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我拉起操纵杆的时候,土歧野微微地降下右翼,加速引擎的运转。机体因为反作用力而倾斜。
我将节流阀一口气推上去。
土歧野也拉高机首,维持微微倾向右边的方向、是在计算反作用力矩的力道吧?他打算斜斜地上升。
当然,我想起了换气的事。
我抓着节流阀的右手原本正轻轻使力,可是我相信那件事所以手离开了那里。
相信什么呢?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想着这个问题。
引擎推着机身在数秒内扶摇直上,途中换过一次气。确实,以人类的操作来说,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升这么高的。太棒了,我想。引擎像是发狂似的轰隆作响。
机体震动,从机首那边流出白色的水蒸气带。
感觉到背后的加速度,我看着眼前阴郁的天空,觉得连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丝毫盼望的自己很不可思议。
飞机以极为倾斜的角度攀上眼前以混凝土块建成的水库。
机速虽然逐渐下降,好歹飞机还是在持续上升。这机身确实很重。如果引擎再够力一点的话,这种让人心情烦躁的时间就会减少吧。
越过水库,我就这样保持继续上升的状态。当然,已经把角度修改得更加和缓。
振动机体,看着湖面。
远方的水面是绿色的,那片绿好像是延伸到非常深处的样子。
右手边是道路,在那对面还有铁路。
更里面是工厂,我边眺望着那里边攀升。
在机速降得太低之前,我果断地切换辅助翼(注6)进入水库背面,以划半圆的方式重新回复水平飞行。
深呼吸。
土歧野的机身在比我高一点的地方,还在我的背后飞行。
再一次俯视目标。
没发现任何移动的东西。没有人影,也没有汽车。
目前下方还没有攻击扑过来,有的话那真是很讨厌的事。
没有攻击,就证明目标物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也是为了确认这点而来的。
虽然一直心存怀疑,然而在这次的侦查任务中什么事也没有,应该可以松一口气;可是我注意到,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此感到遗憾。体内好战的因子,似乎就存在于握着操纵杆的右手附近。你明明就很想要开枪!右手痛骂我。我脱掉手套,想看看那个好战分子的模样。
我一遍大幅度地转弯,一边回到工厂那边。土歧野现在正进行着普通飞行。这个机体待在敌机后方十秒以上就会有危险,燃料会跟不上速度。比被人类还要虚弱的机械搭载,对被载人而言,也可以说是一件可喜的事,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极尽所能观察,工厂看不出来有在运作的样子。我只听说那是处理矿物的设施,虽然看见长长的运输带,可是无法确认是否在动。
“要回去了吗?”无线电那边传来土歧野询问的声音。
“OK。”我回答。
看了一眼飞在旁边的土歧野的飞行员座舱,我回头看后方的上空。
瞬间,我发现了浮在灰色云朵之中的三个黑点。
3
距离相当近。对方的机速相当快。最初的一击只来得及闪避。
因为土歧野的机身往右转,所以我往左俯冲逃跑。节流阀全开,边像是要舔尝湖面般低空飞行,边找寻附近可以躲避的地方。如果轻率地上升而失去机速的话,那就完蛋了。
我回头看了后方好几次。敌机是什么机种呢?
还是没有射击,可能打算从上方压制吧。
雨势稍微变强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幸运的。虽然机体因为引擎振动而微微摇摆,可是目前还没有异状。我按照顺序检查油压和燃料的仪表板,准备抛弃油槽。
再往后方看一次。敌人看起来还是有点远。
慢慢地深呼吸。
关掉音乐。
“好了,来吧。”我喃喃自语。
放松肩膀的力量,稍微抬起腰杆。
在座位上重新坐正。
慢慢地移动膝盖。
就连这段时间,我还是在环视周围。
我的前方有鱼跳出水面——不,不对,是敌方用机关枪射过来了,声音比影像迟了一瞬才被听到。果然是从上面过来。
我抛弃油槽,配合这个动作的反作用力,拉起了操纵杆。
机身一边旋转一边上升。我没有切换方向舵(注7),将机体交给离心力做出旋转飞行,这么一来,就没有死角,也可以确认敌方的位置。
虽然很遗憾,可是敌机的确有两架。一架敌机往我这里射击,另一架则采取突击。
我把机首朝向刚刚过来的敌人的方向,缩小瞄准范围,可是瞬间,敌机已经不在射程范围内了。
我和一架敌机擦身而过后,紧接着另一架过来。敌方默契似乎相当不错的样子。
结果没有遭受到来自后方的攻击。我保持水平状态,开始盘旋下降。
一架敌机往下冲过头,正打算旋转——像这种瞬间的失误是会要人命的。另一架敌机迅速上升,正要调整第二波攻势。这个驾驶员技巧不错。两架机体都确定是双引擎的彩虹型。在低空方面,机速是对方占上风,散香赢过对方的则是转弯的性能;机速和转弯性能就像是香蕉皮和香蕉肉的表里关系,也就是说,就算香蕉皮被剥掉,只要果肉还在就够了。
好,来了——
还有一架敌机在下方,磨磨蹭蹭。如果刚刚就识时务地逃跑,他就捡回一条命了。
向左回转。
从旁呼啸而过的风声听起来像旷世笛音。真是美丽的音色啊!
敌方射击!
切换节流阀,果断地拉起升降舵,我咬牙忍耐加速的压迫感,从一数到三,之后引擎上冲。机体在保持朝上的状态下一度失去了速度,就像要倒车那样翻转过来。能作出这种招式的人不多,能够承受这种招式的机体也很少。
我好战的右手,解除机关枪的锁。
“可以射击吗?”我问。
踏出右脚,切换方向舵,机体一边斜斜地滑动一边下坠。和计算中的一样,从上面攻来的敌人根我擦身而过。敌人降下襟翼(注8)。虽然你打算踩刹车,可是速度还是太快了喔!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