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灯 [作者]鲜明-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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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怀疑就算有不甘，也无法抹杀掉深刻于心的，对佛的坚持。那么，唯一能够留下的，除了痛苦矛盾，还有什么？他以玩笑对待着众生，他怕这西行路上的沉闷和艰辛会让他回头思念家国。他以为，他是取经人唯一前行的信心，所以坚持，所以不懈。
可是，日子越久，玄奘就越同情他的徒弟们，越同情他便越心痛，越心痛对佛亦越怀疑。都曾经是有所作为的仙人，一个因为要救人被压于五行山下，最后要拿自己最昂贵的自由去交换佛的慈悲；一个因欣赏月宫仙子的容颜被贬下凡，只能顶着当初最不屑的丑陋的身躯修行着成佛的德行；一个不过是失手打碎了王母的琉璃盏却被气头上的玉帝贬为凡妖，勉强以脚夫的行式求一段西去的功德。
他们，在自己的心痛里迷醉，却毫不抱怨地，同向西行。或者，他们都比玄奘要懂的更多――关于修道，关于德行。玄奘想，也许在佛的眼中，他们师徒都不过是这一场取经游戏的棋子，而他玄奘，亦不过，算是佛最虔诚的仆人罢了！
玄奘有时会想，也许他的前世并不仅仅是十世修行得道的金蝉子这么简单。否则，佛要他跟着这班被天庭重罚的人取经，又是为何呢？
也许，罪孽最重的，是佛印最深的他吧！
当镇元大仙听从要求，挥鞭打向孙悟空时，玄奘的眼泪夺眶而出。那面对父母生离死别都不曾落泪的玄奘呵，为他的沉默的徒弟，泪流。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让玄奘像这一刻般清楚地知道，他和孙悟空和猪八戒和沙和尚，他们师徒四人，是紧紧地捆在一起的，佛的祭品。
除了彼此担当，还有什么能够让他们与灾难别离？
终于，孙悟空与镇元大仙约定，他一定会寻遍三界，以期救活那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人参果树。
尽管猪八戒嘴里一直抱怨，说孙悟空这次一定是借机脱逃了，可是玄奘的心里却很安定。他信任孙悟空更超过了信任他自己。他知道，他的沉默的徒弟，一定会在限期内回来，无论是否找到了医树的法子。那种信任，是从心底里流露的默契和温情，两个身家背景完全不同的人，在西行的路上，拿彼此的生命做交换，永不言弃的信任。
玄奘想，他与孙悟空之间的信任，不是那愚蠢奸滑的猪八戒和老实木讷的沙和尚所能理解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对孙悟空身上那沉默的英雄的气质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信任。或者，这是他一直所追寻却不可得的东西？
等到观音以其羊脂玉净瓶中的灵水救活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树时，玄奘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终于，他的徒弟，可以平安了。
而西行之路，依然在前方等着他们。
目送唐三藏师徒远去的镇元大仙，心里暗忖，为什么向来脾气孤傲的自己，会一再地容忍那可恶的孙悟空，甚至兴致勃勃地与他结拜呢？是欣赏他一心护师的孝心，还是感于他有所担当的英勇？
但是，不可否认，在看到孙悟空的时候，他会在心底里不可自抑地想起一个人，想起那千万年前自由游戏于世间豪情万丈英雄盖世的，传他法门教他成仙，使他成为地仙领袖的，他的恩师，那被贬于极寒极苦之地永世受苦的――水神共工。
因为那深系于心的师恩如山，他不能为难孙悟空。
那萦绕于心的温情，怎一个“师徒情深”可以说明？
二十二 陪他一段
西方 天竺国 公主招亲
我站在云端，看着下界里座在华丽的车轿上，笑颜如花频频向围观的民众挥手的天竺国公主，心里，暖暖的。
这天上地下，除了那一心招婿的公主，恐怕只有我知道，这场闹剧的真相了。
如来让观音去求玉帝，说是借月宫仙子嫦娥的玉兔一用。据说，取经人已经接近灵山了，可是佛家所讲究的九九之难尚未圆满，故而需要月宫里的玉兔到下界走一遭，为取经人设置一难。
佛祖如来开口，理由又如此的光明正大，天庭怎好拒绝？于是，玉帝命嫦娥派玉兔下凡。偏偏嫦娥仙子犯了心疼之症，无法远离月宫，莫可奈何下，只好由我这个新近跟嫦娥有些交情，又熟识下界的，心地善良法力无边的，上仙――女娲，代她将玉兔送下凡尘了。
众仙只奇怪为何向来少管闲事的女娲会主动接下这毫无意义的任务呢？可惜，他们的疑惑只能放在心底，没人敢在女娲面前张嘴问事情的详由。
可怜的众仙呵，怎么会知道这其中难以言说的意义呢？
我问嫦娥：“仙子如今即已知金蝉子就是后羿转世，还有什么打算吗？”
嫦娥笑笑地，道：“上仙以为呢？羿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福泽和功德，徒然勾起前世伤情，又能怎样？”
可是，可是嫦娥眼睛里闪烁的泪影已经泄露了心底里酸楚的情愫。
怎么会甘心呢？那么刻骨的，深情。在千万年孤寂清冷的月宫里，那是她唯一温暖的慰藉。她在天庭里唯一坚持的理由，就为有一日，可以再见那不离不弃，不轻言失败的，她的爱人呵！只是料不到，再见时，他已是转世的佛佗，几世的修行，都只为，能做佛前虔诚的弟子。
怎么能料到呢？她无悔的深情等待，有一日，会成为阻碍他得道的牵绊。
嫦娥幽幽道：“上仙，当年在下界，我是那么那么的害怕会死去。我怕死去，不是因为死亡会让我在地府受苦，而是，怕，死亡会让我与羿成为陌路。我曾经那么迫切地想要永生呵，可是现在，我宁愿拿我生生世世可能的福泽，去换得当日与羿能共死于凡尘……”
多么刺骨的痛楚，才可以，让仙放弃永生？为仙为佛者皆要淡泊，要常安。可是“情”之一字让人贪心！多少年来，是仙也好，是人也罢，陷于爱情之中，往往不知疲倦，日日对望，时时相守，还不能满足，所以想，为了爱情，也要永生。痛也罢，泪也罢，总是为情而苦，苦也苦的甘愿。
可是，永生的却痛失所爱的苦，毕竟太伤人！
宁愿呵，宁愿在凡尘中做一对平凡夫妻，相守偕老，同生共死。就算只有一世的情缘又如何？至少，在那仅有的一世里，拥有永恒的深情。总好过，在永生的回忆中，彼此分离，彼此陌路，彼此，在两处各自伤痛。
我知道，转世的金蝉子依然难成正果，因为他的心里，有一道封印，隐隐地，隐隐地，扯痛心底最柔软的温情。就算在轮回中已然忘却了一切，可是那牵扯还在啊，嫦娥的等待还在，他的心，便会在无人时，落莫地伤痛。
嫦娥说，她要放手。
在目睹金蝉子西行的艰辛之后，嫦娥终于含泪说，她要放手。以此，来成全当年，后羿对她的深情。
即已注定要分离、要伤痛，那么，就让她一人来承担永生的回忆和痛楚吧，让转世的人，彻底遗忘，遗忘当初，遗忘承诺。
于是，我请如来出面，向玉帝借用玉兔。
于是，我将玉兔变做嫦娥留在了广寒宫中，带着嫦娥化身的玉兔，降于凡尘。
于是，便有了天竺国公主要招大唐三藏法师为驸马的故事。
而嫦娥与后羿的传说，开始结局。
我看着唐三藏毕恭毕敬，一脸惶恐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天地间还有比当日叱诧风云的天神，转眼便变作个迂腐的和尚更好笑的事吗？
只是嫦娥的凄苦，隐在她趾高气扬的神情之后，她要以最完美最难忘的出场，来给这段已缠绵了千万年的深情做最后的收梢。
就算是从此别离呵，也要在我最美丽的时候让你看到！
天竺宫殿里灯火辉煌，满宫满城的人都在庆祝他们美丽典雅的公主得招驸马。
而我，隐于暗处，笑笑地观望着这一切。
我知道嫦娥在与她等待了千万年的爱人，做最后的，缠绵，相望，别离。
她知道呵，这一世，她的爱人，已是转世的佛佗，只能清心，只能寡欲，她以烈焰般的红唇，水洗似的明眸，满腔难言的深情，为她的爱人能够走近灵山，做试炼的活祭。
也许，这是她这一世唯一能够替爱人所做的牺牲。就此成全，成全爱人远离红尘俗世，成全爱人，忘记当初忘记深情，晋身为佛的可能。
我的眼睛竟不由的湿润了起来。
站在我身旁一直黯然而立的那匹驮唐三藏西行的白马，睁着一双怀疑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这可怜的被贬的龙族，从我出现在它眼前起，就已经知道我上仙的身份了。即使被抽了龙骨，化身为凡马，它天生的高贵的龙的敏锐，依然让它在第一眼就可以分出仙凡的区别。
我将脸轻轻地贴在龙马柔顺温暖的脖颈上，那种久违的，海的气息冲鼻而入，眼泪，就这样轻轻地滑落。
那温暖的让我心痛的，海族的气息呵！
我知道龙马之所以甘愿被抽去龙骨，默默地，忍辱负重，驮一个平凡普通的和尚去西天，并不是如外界所传闻的那样，等待渎罪化龙的一天。它的付出，是因为，肩负着整个龙族甚至是所有海族的感激。
当日后羿平十日升空之乱，后人说他是解救了天下苍生的大英雄，其实整个仙界众仙私下里都明白，他解救的，不止是苍生，还有，整个海族的性命。
十日升空，水源枯竭，海族面临着自盘古以来最大的浩劫。身为承载海族性命的水之大神――共工，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难过。为此，我才一怒闯上天庭。
后羿以天下苍生为重，出手射下了九个太阳，保全了共工及其所辖下海族的性命，海族将这份深恩镌刻在心底，世代不忘。
我一直记得，共工当时凝重的表情，他说，女娲，后羿对我海族的恩情，终有一日，我们是要报答他的。可惜，紧接着，共工便触倒了不周山，随后被发配至极寒极苦之地永世受苦。然而，他当日的承诺我却记得。
终有一日。
后羿已成了佛祖如来的第二个弟子――金蝉子，他前世里与嫦娥的深情，成了这红尘俗世中，最犀利的牵绊。
如不能彻底的忘却，当日燃灯上古佛所做的努力必将付之东流。后羿，还会是红尘中三界内，无依的魂魄。
为了报答后羿当日射日的恩情，龙族的三太子，甘愿做这一世转世佛佗取经的脚力。
而我，也终于可以在千万年后，藉着嫦娥的手，完成共工的承诺。
我的，爱人，共工呵！
那被我泪水沾湿鬃毛的龙马，一脸的疑惑。小龙马呵，它怎么能够知道，我心中永难言说的过往！
天竺公主与大唐圣僧的婚礼终于在意料之内的，被那认真执着的孙悟空给破坏掉了。
当我变身为嫦娥将已被孙悟空给打回“原形”的玉兔抱进怀里的时候，我看到玉兔眼里晶亮的泪光。
终于要放弃了，放弃坚持了许久的对爱的信仰。
从此别过，从此遗忘，从此天地间将只有我一人记得，记得在流星雨落时相遇的刹那绚烂，记得，天上地下夫妻情深的誓言。
我携着嫦娥升空的那一刻，瞟见唐圣僧三藏法师站在龙马旁边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不会有所疑惑呢？当初那么刻骨的感情。只是嫦娥用全部的痴情，换得这一段陪他在凡尘中的日子，从此，嫦娥的等待不在，而他的心结也将不在，他的修行，终于可以看到有成正果的那一天。
嫦娥千万年孤寂的等待，不过换来，在凡尘中陪他一段的无悔。
如果有可能，我愿，用我所有的修为和生命，去换得能够在凡尘中陪共工一段的日子。
所以说，为仙为神，拥有永生，却不一定，能够拥有，最完美的感情。凡尘中众生之所以引得神仙羡慕，不过是，在那短暂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可以拥有暎烤实母星椤Ｄ欠渤局械囊簧嗍兀涫稻褪牵闼欢蔚奈藁诎樟恕�
嫦娥笑笑地对我道：“上仙放心，从此，我都不会再泪流，我已以最美的容颜与他话别，此后的漫漫永生的日子，我有他当初的深情相伴，这已经足够了。而且－”她深吸口气，继续：“从此留在回忆中痛苦的只是我一人而已，这对我来讲，已经是最好的收场了。”
而我的眼前，也不由的，浮出共工那刚毅的脸庞。
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终于只是，陪他一段。
二十三 佛之慈悲
西方 地灵县 寇府
眼看着一路的风土人情是越来越奇异，玄奘心下明白，西行的终点快到了。
自拜别唐王李世民，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