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第2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有风的时候比较好。在寒风静止时,我要降下雪花。阿银将手伸入袖口,调整呼吸。
出入井筒屋的和服铺伙计这样说道:“那天,我不是到井筒屋办事,只是恰好在那附近。第一个发现的是对面的瓷器铺,指着上面说,喂,那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那下女的名字,她叫阿银。那姑娘长得很可爱,也很勤快。这时候说人家坏话好像不太好,但是井筒屋老板娘绝不是什么体贴的入,我心想,那下女怎么待得下去。
“我从来没跟阿银直接说过话,跟她搭话时,她每次总是讨好似的轻轻一笑,什么话也不说。
“因此,阿银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完全猜不出来。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阿银从袖口拿出细细的纸片,纸片一离手,立即随风飞舞。接连不断。
是雪花。这样降下雪花是我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对着眼下的市镇,隨着寒风,阿银不断地撒下雪白的纸片。
阿银的父亲,在十六年前阿银出生时,是十轩店本石町“笹屋”酒铺的通勤掌柜。家中除了媳妇阿市,还有个大阿银两岁的儿子。生活虽不富裕,但阿银记得很清楚,阿市曾自言自语地说,那时很幸福。
阿银三岁时,父亲病逝了,是恶性肺病,咳个不停,托人介绍了据说医术高明的町医生,那医生也说没法医治。笹屋虽然很同情阿银一家人,却也束手无策。父亲死后,母子三人马上尝到了人间的疾苦。
死了丈夫的阿市,为了养育两个孩子,废寝忘食地工作。她有裁缝的手艺,而且也有人介绍工作,虽是按件计酬,但是只要工作就有收入。
尽管如此,光靠一个女人家,能做的毕竟有限。她不但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自己又舍不得吃,而且不眠不休地工作,难怪身体会出问题。阿市患上了眼疾。
阿市为了省灯油,靠着微弱的灯光做耗眼力的裁缝活到深夜,那恶果终于来了。最初只是看不清楚,不到半年,便恶化到几乎失明的地步。
这事,阿银没什么印象。她只隐约记得,阿妈和哥哥有时会彼此拉着手哭泣。
一家人的生活愈来愈拮据,阿银六岁那年冬天,过几天就是除夕的岁末,屋顶上积着皑皑雪花的某天,阿市带着两个孩子自杀了。
是的,那天飘着雪——
阿银不停地挥着手,在青空撒下雪白的纸片,心里这么想着。
一辈子都忘不了。阿妈和哥哥死的那天,正是这种白皑皑的大雪天,所以我才一直想要在某一天,像这佯从井筒屋的屋顶飘下同样的雪花。
眼下路上的行人,似乎骚动了起来,他们指着这边,或喊或笑。看,他们那吃惊的样子;看,不管是这张脸还是那张脸,个个睁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大家着吧,这是井筒屋的雪花!
阿市在食物里掺了老鼠药,打算自杀。年幼的阿银因吃到药的苦味不愿吃,反倒救了她一命。但是下定决心的阿妈,以及虽是孩子却也能理解母亲心情的哥哥,兩人终究一起踏上了黄泉路。
只有阿银一个人活下来。
阿市的姐姐,也就是阿银的阿姨,若不是她说反正是孩子多的穷人家,再多养一两个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爽快地收养了阿银,否则阿银大概也会步上母亲、哥哥的后尘。那年冬天非常严寒,而且很长,就一个六岁小孩来说,根本无处可去。
住在阿姨冢的那段日子,阿银从阿姨口中得知母亲为什么会走上绝路。原来并不是只是生活困苦而已,母亲当时也为借款所苦,若不还清借款,两个孩子就会被卖到私娼妓院——阿银这才知道,母亲当时被逼到这种地步。
阿银知道今川桥桥畔放高利贷的井筒屋也是在这个时候。
“阿银,你阿妈啊,”阿姨怒声说道,“最初,为了医治你阿爸的病才向井筒屋借钱,好让你阿爸得到医术高明的医生治疗。可是,你阿爸过世了。但是借款又不能不还,而且还得加上利息。那利息一直在增加,最后终于压死了你阿妈。”
你阿妈会带着两个孩子自杀,大概是认为,如果把孩子留下来,井筒屋也许会抓走两个孩子,当成是借款的抵押品卖掉——阿姨噙着泪说道。
“说真的,我收养你那时,那个井筒屋的无情老板,还说要把你送到其他地方做事,用你的工资还钱。虽然最后摆脱了他,但是他真的很固执。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总有一天会遭到天谴。”
阿姨虽然好胜却很体贴,她没对阿银说,为了收养阿银,她跟井筒屋如何谈判又吃了多少苦,她没跟阿银说这些讨人情的话。然而,即使阿姨什么都没说,随着阿银的长大,她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
无论如何都要报答阿姨,总之,这点最重要。十岁起,阿银便帮人带小孩,賺的钱全交给阿姨。她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她认为自己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为什么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那不是表示要替阿妈和哥哥报仇吗?为了报仇,神才让我活下来。阿银抱持这样的想法,一天挨过一天。
接下来,为了报仇,她必须找机会接近井筒屋。这事一点都不难,只要去当下女就行了,只要等待这个机会就好了。反正井筒屋也不会跑。
不过,在这之前,要尽量报答阿姨的恩情。阿银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努力做事。就这样,阿银十三岁那年,难得的机会来了,听说井筒屋在找供宿下女。
阿银辞掉当时工作的鱼铺,并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阿姨。她在信里感谢阿姨多年来的照顾,将手边的钱和剩下的工资,连同这封信,托熟人送到阿姨家。她完全没透露日后有什么打算,也没透露要到井筒屋工作。她认为要是阿姨知道了,一定会阻止她。再说,她也不想给阿姨添麻烦。
阿姨和她的小孩,从来没有亏待过阿银,也从没刁难过她。她也认为,就这样一直待在这个家,应该可以平安无事地过下去。
可是,对于一家人自杀侥幸活下来的阿银来说,这种活法,这种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阿妈其实想带我一起走,可是我却活了下来。这只是表示,我得到了报仇的机会而已,除此之外,我活着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意义。
早日报了仇,再到阿妈、阿爸、哥哥那儿,快快乐乐地在一起——阿银心想。
因此,对不知情的井筒屋来说,阿银大概是个求之不得的下女。若是其他姑娘肯定不能接受这么便宜的工资、严苛的生活、唠唠叨叨的老板娘。听说井筒屋的下女都待不久,至今已经换了很多人。而没有半句怨言的阿银,就这么待了下来。直到今天,她一直都扮演着勤快的下女。
阿银进到井筒屋工作,这才有机会看清楚逼死阿妈的放高利贷生意的真面目。井筒屋是不拿抵押品的纯粹借钱的铺子,利息当然很高——利息一成。虽然也有为了玩乐,今天借明天还的那种人,也有为了挑担叫卖,早上借了本钱傍晚来清偿的,但井筒屋压榨的对象,大抵不是生意资金周转不灵偷偷来借钱的小商人,而是像阿银的母亲那种穷人。一旦上了井筒屋这条船,便是死路一条,显而易见地,将被载往深渊溺死。
阿银几次认真地想,为什么世上会有放高利贷这种生意?为什么神会允许它的存在?
难道是力有未逮?她心想。因此才安排像我这样的幸存者,要我想办法解决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阿银在井筒屋当下女,一边在过着奢侈生活、不把人当人看的老板夫妻底下做事,一边想,或许连这种人也有优点。她心想,要是发现这两个人做了什么善事,也许会改变自己的计划。这也是她的祈望。
所以三年——是的,她决定等三年。阿妈也是在阿爸过世后,背着借款,撑了三年。所以,也给井简屋夫妇三年的时间,这期间要是发现了他们的优点,那就放弃降雪花的计划。
然而,遗憾的是,在今年的岁末期限到了,而且阿银得知了一件事。那是前天的事。有个年龄与阿妈过世时差不多的女人,出了井筒屋边哭边走。那垂头丧气的背影,阿银看得十分清楚。
为了借款抵押,那人也许不得不卖身,就像阿银的母亲那佯,而且也跟阿银的母亲一佯,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死比较好。
阿银想,神啊!佛啊!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到有家人的那个世界快乐地过日子。
因此,今天,老板夫妻俩吃完午饭去午睡时,她进入他们的房间。
她手上握着刚来做事时自己带来的那把母亲遗留下来的裁缝剪刀……
今川桥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撒碎纸花的阿银。最初,他们不知道阿银到底在撒什么,捡拾翻飞落下的白色纸片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察觉了,总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喂,这个,是借据!她在撒剪碎的借据。”
阿银在青空下,撒下剪碎的借据,对寒风的冰冷她已无所觉。
她眼底深处,鲜明地浮现了阿妈和哥哥过世时的那场雪,那场皑皑大雪。而且,为了更像那场大雪,她更加使劲地挥舞着手,不断撒下借据的碎片。井筒屋夫妇几乎没有抵抗。他们大概做梦出没想到,那个温顺的下女,竟然在这三年里,边想着总有一天要杀死他们边做事吧。再说,没想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先刺杀老板——朝着喉咙。他是个习惯用白眼看人、驼背的粗俗老人,但是身体意外地硬朗,一刀刺进并没有让他马上断气,反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想爬起来,阿银赶忙再朝他的胸口刺了一刀。本以为这样总算安静了,谁知吵醒了老板娘,差点让她大喊出来。老板娘想逃走时,阿银朝她背部刺去。她断气之前,不断以啜泣的声音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阿银没有回答。她在心里反问,那为什么你们要放高利贷?
她知道藏放借据的地方,也知道如何打开藏放借据的文卷匣。住宿下女对老板家的事一般都很清楚。接下来就只要拿出那些借据,让借据变成雪花而已。
阿银不后悔。她认为自己是为了做这件事而生的,她也觉得总算可以到阿妈他们的身边了。
对面的瓷器铺老板这样说道:“那姑娘,当时在笑……”
雪自阿银手中飘下。她手中还有很多纸片。看热闹的人,你们尽管喧闹,但是别过来,让我把这些雪花下完。
不过,就算过来了,要进入井筒屋大概也会很花工夫。因为老板夫妻俩吃过午饭准备午睡时,总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何况今连厨房后门也闩上了,更是进不来。
这佯就行了。我只需要眼前的一点时间。把雪花下完就满足了,到时候任你们在什么时候进来,发现老板夫妻俩亲热地躺在血泊中,也都无所谓了。可是现在还不行。
阿银仍记得以前与阿姨的对话。那是因为想念母亲想得哭了时,阿姨安慰她的话。
“你阿妈在一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西方净土在哪?”
“晚霞不是很红吗?就在那里,在晚霞里。”阿姨这么告诉阿银。
所以,下完大雪,她打算等晚霞出来。在这屋顶上等待晚霞染红整个天空,到时候她绝对可以去到阿妈他们所在的地方。
到那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喂——上面那个姑娘。”
眼前路上,有个看似町干部的人在喊她。
“你在那里做什么?井筒屋老板夫妻在哪里?”
阿银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手里依然撒下纸片。好不容易太阳才西斜,微微染红了阿银的眉眼和消瘦的双颊。
染红了那张泛着幸福笑容的脸。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