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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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做出这模样,”龙兰说道:“你以为皇宫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吗?我在黄太监
那儿好说歹说,他才肯借这两套衣服给我。我在你包袱里面装的一百两银子全部给了他,他
才答应带我们进宫。”龙兰说完后,就开始试穿一套稍微肥大的内监衣服。他穿上后,看上
去并不十分像个太监,虽说胡子也干净,但看上去更像一个大内侍卫。
当冒辟疆跟着一只灯笼穿行在曲折而幽深的庭院中时,他开始感到有点疲倦了,即使他
刚刚睡过了觉,但他还是感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失调,他的脚踩在那些巨大青石板上时,是那
样轻飘,那些高大的木柱和宏伟的殿宇在幽暗的光线中隐隐出现,使冒辟疆突然产生一种睡
意,他迷迷糊糊跟着两个飘浮的暗影走着,脚下发出的声响,在幽深的庭院中,显得空洞和
幽远。
黄太监佝偻着身子穿过一片园林小路,绕过有流水声的假山,踏上一条池塘上架起的小
径,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脚下踩着的木质物发出清脆的声响。冒辟疆神情疲惫地走向暗影
里。他想停下来恢复一下精神,或许会好些,可他还是不知不觉地跟在龙兰和黄太监的身后
向黑暗里移动。
当黄太监停下来后,他们看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座宏大的殿宇耸立在那里,里面透出微
弱的光线,远远看来像只狰狞的巨兽。黄太监轻轻咳了一声说:“紫光阁到了。”然后他转
过身把那个纸糊的灯笼递给龙兰,又说:“你们自己上去吧,宫女们以为你们是皇上派来的
公公。你们的样子看起来不会招人猜疑的。”他又轻咳了一声,说:“我不远送了,我会在
这附近等你们,时间不要耽误得太久。”
冒辟疆站在暗影中,仍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在恍惚中听见黄太监的说话声,他觉得声音
像一只刚刚长大的公鸡的叫声,尖利而又沙哑。他又感到自己沉迷在某种往事中了。当他正
打算坐下来时,他的手臂被一只利爪般的手抓住了,一阵生硬的疼痛使他又清醒过来:“我
们快上去吧。”龙兰压低着声音对他说,他的声音像是憋出来的,冒辟疆能够感觉出龙兰粗
重的呼吸声,“你刚才好像是睡着了似的。”龙兰又拉了他一把。
冒辟疆向前移动了脚步,他看着那座高大的木质建筑说:“二哥,黄公公呢?”他突然
觉得少了一个人,黄太监离开时,他还在沉迷中。
“走了,我们还是赶快上去吧。”
冒辟疆跟着龙兰朝那座大殿走去,他边走边想,觉得黄公公的离开是不可想象的,他应
该带我们上去才是。
他们刚踏上花岗台阶时,一个小太监从里走了出来,向他们叩头问安:“公公来此有万
岁爷的圣旨吗?”
龙兰点点头,冒辟疆也跟着点点头;这时,冒辟疆感到那种突入其来的昏晕感消失了。
小太监立即转过身朝上面高喊道:“万岁有旨!董娘娘准备接旨。”
冒辟疆刚刚恢复过的神情又被蒙住了。难到小宛真的做娘娘了吗?他心里一阵难受,他
想,不过也好,能见上一面也算了个心愿。龙兰转过身看见冒辟疆迟疑地站在台阶上,神情
看起来有些沮丧,就拉了他一把说:“走吧。”
这时两名宫女婀娜多姿地走过来,身上华丽的衣饰在走动中窸窣作响。上前叩头道:
“请二位公公进殿。”
龙兰又拉了一下冒辟疆,大大方方地说:“请起,你们在前引路吧。”
他们到了阁上,只见殿宇宏大,华丽的陈设弥漫着暗香,冒辟疆从昏暗的光线中看去,
那个素装打扮的女子看起来并不像董小宛。那女子背对着他们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什么
旨意不旨意,关我何事?”
龙兰挥手叫宫女们退下,然后转过身拉了拉冒辟疆,冒辟疆见阁中无人,便大着胆子,
走上去低声说道:“向董娘娘请安。”他侧头看见董小宛的面容时,就如同在睡梦中,董小
宛秀丽的脸庞略带忧伤。冒辟疆又说道:“董娘娘休得悲伤,身体要紧。”他停顿了一下接
着说:“还记得‘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出,地角天涯不是长’
么?”
那女子猛然一惊站了起来,低声喝问道:“尔等是何人?”
冒辟疆就把衣服往上一掀,百感交集,泪水盈眶。董小宛苍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目光,
然惊叫一声,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冒辟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郎君呀,想死我了。”随即伏在冒辟疆的胸前轻轻哭起来。
龙兰这时悄悄离开他们,来到楼梯口站立着,左手揣模着那把藏在袍子里的短剑。不一
会,董小宛停止了哭泣,对冒辟疆说道:“冒郎呀!你也胆子太大了,冒充内监,私闯深
宫,那可是死罪呀!”
龙兰站在楼梯口手扶朱漆栏杆,看着黑暗中幽深的庭院,在他看来,冒辟疆和董小宛的
谈话显得空洞而漫长,他烦躁地抓住栏杆上雕着凤凰的羽翼,耐心地站在那里。
“……冒郎啊,竟置父母于不顾,蹈这杀身之祸,危及冒氏全家,值得吗?你和我不成
了罪人吗?你,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冒辟疆泪流满面地说道:“自卿离家后,全家上下哪一个不痛惜。你我是生死与共的恩
爱夫妻,今既得见卿一面,辟疆虽死何恨。”冒辟疆轻轻抚摸董小宛的身体,一种熟悉的感
觉溢满心头,情不自禁又流下了眼泪,“这些日子里,卿受苦了。”
冒辟疆忍着心头的惨痛,垂着泪听着董小宛悲切的叙述。
董小宛对他矢志不移的恋情使他心中感到一阵暖意,他收住眼泪劝说董小宛:“宛君
呀!你可千万不要寻短见啊,自从我与你相识以来,我就把你当作阁中知己相待,你可是为
了我和我们冒氏全家,受尽了千般痛苦,在我们朝夕相处的九载当中,你任劳任怨,尝尽辛
苦。我怎忍心看你再受这般离别之苦呢?只恨我不能以身相救……”冒辟疆抽泣的声音逐渐
放大,在外面守护的龙兰正准备进来劝住,哭声又小了下去。冒辟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还是忘了我吧,勿以我为念,好么?看来是没有办法把你带出去了……”
“……我的冒郎呀,你这回舍命到此,不是为了小宛吗?我会永远牢记在心的。你还是
快速离开吧,不然就会命悬人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君死而妾独生,还能算是阁中知己
吗?……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唉……那个顺治皇帝真难对付。”董小宛幽幽地说到,“他以为呆在紫光阁,便有可
乘之机了,他每次来到这里,都对我软语温存,装出一副情爱有加的样子……他也知道你是
我的夫君,有次他问我想不想见丈夫一面?我怎么不想见你呢!可我知道他把你诱到京城来
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就对他说‘奴婢不想’。他就笑着说:‘这就对了,说实话吧,朕自
从见了你以后,便觉三宫六院如粪土。我可是痴心地想着爱卿的啊。’前晚一个姓牛的老太
监来到紫光阁,一进来就对我说‘恭喜恭喜娘娘’。我还以为是同意让我回如皋了呢,我
问:‘喜从何来?’牛公公取出一张丹书,往我面前一放:‘娘娘,这是封你为鄂贵妃的丹
书,你接着吧。’牛公公放下丹书就走了,那些服侍我的宫女齐声向我下跪恭贺呢,我就对
她们说:‘我又不受封,你们贺什么!”
冒辟疆问道:“皇上封你鄂贵妃了?”
“我可并没有接受啊。”董小宛说道:“昨日早朝后皇上到这里来了一趟,他说:‘朕
封你为鄂贵妃你满意吗?’我不答语。他就自言自语地说:‘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朕便可即
刻下旨封冒辟疆为官。’他说话的神态看起来并不那么严厉,不过是在威胁我顺从他罢了。
我想只要我不一口回绝死了,他是不会对冒家采取行动的。我就对他婉言说道:‘陛下之言
差矣!是否从命乃是贱妾的事,与冒氏何干?况且忠孝义节,皆为历代人君所重。若妾失身
于陛下,则妾就成为不节不贞之妇了!不洁之名,也会玷污陛下。’顺治问道:‘难道朕贵
为天子还不如一个凡夫俗子吗?’我冷淡地答道:‘皇上定知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
古话。妾夫也常说,为士先气质而后文章,惜名甚于惜身。对于万岁的恩宠,妾岂不知
恩?’他听完后慨然长叹道:‘唉……,朕贵为天子,意不能使一妇人回心转意。这天子又
何足贵呀!’说完他就离开了。”董小宛停顿一下,看了看冒辟疆憔悴的脸说:“冒郎!你
还是赶快和龙二哥离开这里吧,不要以妾为念了。郎君一去,妾便寻个机会自裁,以免夜长
梦多,也算妾对得住冒氏家族了。说完小宛泪如泉涌。
冒辟疆与董小宛在那儿相抱而泣,冒辟疆说:“宛君呀!幸得还能与你见上一面,就是
一死也心甘情愿了。可我怎忍心抛卿于不顾呢。”
这时龙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藏在高大的朱漆木柱后,看着点点星光由远而
近,等走近一看,是个疲弱的老太监和几个提着灯笼的宫女,他正准备叫冒辟疆暂且躲避一
下,就忽听那老太监破着嗓音叫道:“万岁下旨!宣董娘娘到拥翟宫召见。”
冒辟疆和董小宛正在缠绵悱恻的时候,忽听这一声音,吓得两人一大跳。董小宛赶忙推
开冒辟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娇声应道:“回奏万岁,奴家稍稍梳理即刻前往。”又
转过头对冒辟疆说:“郎君,让妾前去巧与周旋一番,你可趁此与龙二哥赶快逃离此地,快
走吧。”
龙兰也侧身踱了进来对冒辟疆说:“贤弟,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冒辟疆忽然像吃了豹子胆了,愤然说道:“卿既不负我,我又岂能负卿?要死就一起死
吧。”他觉得他此刻像个大丈夫一样,把骨子里光辉溢彩的一面透露出来:“既然阳间不能
成夫妻,到阴间总会做夫妻吧。”
龙兰听了这话觉得快要火冒三丈了,董小宛把脚一顿:“你这个冤家呀!我死了只我一
人,你这样不仅要连累龙二哥,而且还要诛连九族的。你赶快和龙二哥逃出去吧,从今以
后,千万不要以妾为念,小宛是万万不会辜负你的。”说完又用手去推冒辟疆,一行清泪滴
落在冒辟疆的手上,从那片洁白透明的白指甲上滚落下去。
就在此时,忽听楼下破锣似的嗓子高喊:“万岁驾到,董娘娘接驾。”
董小宛一听惊呆了,转瞬间她收住眼泪镇定自若地说:“奴家接驾来了。”她迅速朝冒
辟疆打了个手势,用眼神招呼他,叫他不要慌,站在一旁别动。她又朝龙兰站处一看,龙兰
已不知去向。
这时楼梯上靴声响起,不像宫女们的脚步声,倒像一群武士冲了上来。董小宛不知所措
地看着楼梯间灯光移了上来,她本打算前去迎接,谁知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一大群人提着
灯笼上来了。
前面六名带刀的御前侍卫,分立两旁,两个太监和三名宫女走上前把四周的青铜油灯点
亮,刹时,整个大厅犹如白天。
冒辟疆感到自己稍稍有些稳定了,腿也不像先前那样抖得厉害了,他就偷偷抬起头来,
越过董小宛高高的仍有点凌乱的发髻,看着那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站在董小宛面前的这个
年轻人并没有穿着龙袍,颜色也不是黄的,他穿的只是一件质地上好的绿色绣袍,在灯光的
照射下闪闪发光。
冒辟疆认定他是顺治皇帝。他生得齿白唇红,俊眉朗目。
一副满洲人装束,气宇轩昂,威显仪赫。看着这个气质非凡的皇帝,冒辟疆觉得自己这
身内监服装,也太相形见拙了。
顺治上前往一把摇椅上一坐,把华丽的绣袍一抖,董小宛赶紧上前叩头请安:“臣妾死
罪,接驾来迟。”
“什么!臣妾!”顺治一脸的怒气:“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当贵妃娘娘!嗯。”
“奴婢有罪,请皇上恕罪。”董小宛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慌忙请罪。
“唉……”顺治叹了口气说:“尔可知道,尔算是朕遇见过的一奇女子了,到了现在还
不知道朕的苦心么?”
“请皇上恕罪,奴婢难以答允圣上美意,奴婢已是有夫之人……恳请圣上宽恕奴
婢……”
“知道?知道何必多说。”顺治朝董小宛后面望了一眼,然后说道:“他是何人?”
董小宛还没来得及把身子挺直,一听心头忽然惊慌,忙又伏在地上奏道:“启禀皇上,
他乃奴妾的家兄董玉,因思念奴婢,又不谙宫廷制度,冒死前来见奴婢一面。恳求皇上龙
恩,赦其无知,则奴婢感恩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