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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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琴牧子,和冒辟疆私交甚笃。
他在《冒姬董小宛传》中,叙述了董小宛与冒辟疆悲欢离合的一生,小说写得很有激
情。
对于董小宛的死,《冒姬董小宛传》中有些语焉不祥,没有明确记载董小宛的死。书中
只是说,董小宛嫁给如皋名士冒辟疆为侍姬后,就和冒辟疆在金陵的艳月楼居住,收集古玩
字画。整日与冒辟疆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品赏茗香,清兵南下时,辗转流离了九年。卒于
顺治八年,死时二十七岁。
董小宛临死时,是被一艘小船运回如皋的。
顺治八年二月。冬天的寒意迟迟不离去,头晚的大雪压断了河边的许多树枝,光秃秃的
原野模糊了原有的轮廓。船是临近傍晚抵达如皋城南门外的。这个傍晚和以往的天气一样,
看不到一些吉祥的云彩。
刘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感到思维已经麻木了,她希望龙兰已赶到了冒府并通知了
冒辟疆。刘嫂知道,如果冒辟疆来迟了的话,恐怕见不到董小宛了。她认为,不到天黑,董
小宛就会死去。
山东一枝梅龙兰,不仅是个武林好手,而且脚下的功夫也甚了得。他从船头飞身上岸
后,就行走如飞地赶往集贤里,通知冒辟疆。
龙兰一路不停地来到冒府。碰到冒府管家冒全,冒全告诉龙兰,公子正在水绘园养息,
他便疾走如风地赶往水绘园。
茗烟正拿着个扁形灯笼在门边转,看见龙兰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茗烟笑着迎了上去:
“大师!我家公子正在一默斋呢,我领你前去。”
“好。”龙兰点头道,就跟茗烟去了一默斋。
冒辟疆正昏昏欲睡地躺在铺着狗皮的楠竹躺椅上,旁边生着一盆木炭火,炭火燃得很
旺,把昏暗的屋子照得通亮。
冒辟疆听见说话,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朝外面一看,看见黄昏中龙兰汗流满面地跟着茗
烟朝一默斋走来。冒辟疆一跳就站了起来。
龙兰进屋后,冒辟疆上前抓住龙兰的双手,忙问:“二哥,小宛她好么?”
龙兰点点头:“兄弟,小宛她回来了!船已差不多到了如皋南门外,你快叫人预备轿子
去接她。”龙兰看着冒辟疆激动万分的样子说:“她受伤了。”
“受伤了!重么?”
“重!”龙兰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是先赶去吧。”
冒辟疆心烦意乱地不停走动。龙兰走出去叫茗烟,吩咐他快去禀告冒辟疆的父母。这时
冒全也赶来了,龙兰就吩咐冒全找几个人,抬一顶软轿赶往南门外的码头上。
龙兰吩咐完后,走进屋里看见冒辟疆时,吃了一惊。
他看见冒辟疆泪流满面。龙兰不知道冒辟疆的精神是否受到了刺激,他想,现在管不了
这么多了。就走过去一把抓住冒辟疆的手腕,他感到冒辟疆的手腕颤抖不止。
“贤弟,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冒辟疆停止了走动,看着龙兰,迷茫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她回来了!小宛回来
了。”
冒辟疆骑上马背时,突然精神陡长,把马骑得飞快,就连龙兰也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不一会儿工夫,冒辟疆的马就跑到了南门外的码头上。他一上船就奔往船舱。刘嫂刚来
得及喊声:“小宛妹妹,冒郎来了!”就见冒辟疆扑倒在董小宛的身边。
这时,昏迷不醒的董小宛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她费力地
收回散乱的思绪。最后确信那些声音是由呼喊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董小宛不由精神一振,
感觉到这些声音久远而熟悉。她努力睁开了双眼,看着消瘦的冒辟疆,把头朝他微微地点
着。苍白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龙兰赶到船上看见这种情形,就拉了拉冒辟疆说道:“贤
弟,这不是悲伤的时候,救人要紧,赶紧把小宛抬回家去,找个郎中来救治。”
冒辟疆哪里听得进龙兰的劝告,他悲怆地伏在董小宛身上哭喊着,身体不停地颤抖,两
腔热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董小宛的脸上。
突然,董小宛挣扎着,张了张发青的嘴唇,朝着冒辟疆断断续续地说道:“……冒郎
呀,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要保重身体,有话你就问刘嫂吧,我对得起冒家……我,我,
我怕是不行了。”
她像是要抬起手来,可最终没能如愿,两眼就看着龙兰,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二哥
了。”
董小宛头一偏,两眼闭了下来,气息短促,胸前不停地上下起伏,头在枕上微微地晃动
两下,就不动了。惨白的脸上,凝固的两行泪水,看起来像冰凌一样。
管家冒全泪流满面地站在一旁。几个仆人点着松油火把,立在船舱门口,刘嫂正呼天抢
地哭喊着,声音嘶哑,在寒冷的夜晚听起来凄惨之极,站在靠船尾的那个拿着火把的仆人,
被寒冷的河风吹得不停地颤抖,火把倾斜到一边,溶解了的松油就滴落下来,像短线的珠
子。
龙兰推开一个拿火把的仆人,走上前把冒辟疆一把抱到外面的草席上。吩咐书童茗烟用
白酒赶快灌醒冒辟疆。他又转过身看着冒全问道:“管家,现在人已死了,大家要节哀。首
要问题是在何处殡殓呢?”
冒全是个很能干的管家,见过不少世面。马上打起精神说道:“原打算把如夫人抬到府
里去救治,不想她已在外边过世了,就不能再抬进府里去了。”冒全把护耳皮帽弹了一下又
说道:“离这小远有个寺庙,老爷和公子都是寺中的大施主。就暂且把少夫人抬到那里,待
我到府里请示老爷,看看该怎么办吧?”
“那好,你就快去吧,我先把船家打发回去。”
冒全先到静仁寺,找到住持和尚一商量,主持岂有不允之理。当场就答应下来。
冒全往回走的时候。刘嫂已被人劝住了哭喊,正站在船舷边用一块丝帕擦眼睛。冒辟疆
也被酒呛醒,茫然坐在船舱的门边,不停地流泪。龙兰走出舱门劝冒辟疆道:“兄弟,人死
不能复生,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弟妇能够大义凛然地死去,就像那些忠义之士,真乃义妇
节妇!我说,你就别哀伤了。现在料理后事要紧。”
刘嫂这时也走过来劝冒辟疆,红肿着眼睛说:“兄弟,你别太悲伤……”还没说完自己
又哭了起来。
冒辟疆看着这幽黑的山,河边的树林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他感到一阵哆嗦。龙兰看见眼前的情景,知道冒辟疆已形同废人,不能帮上忙。他就对
茗烟说道:“把公子扶进舱房,担心受凉。”
冒全上得船来,对龙兰说:“大师,寺庙已经说定,住持正叫人打扫一间禅房,用来停
少夫人。”
龙兰说声好,就吩咐管家冒全,叫他派人把小宛的遗体抬上岸,送往静仁寺。
冒辟疆由茗烟搀扶着,傍着小宛的遗体一路哀哭不停。举着火把的仆人们在河边的林子
里穿梭,附近的人家以为树林着火了,纷纷奔跑过来,才知道是死了人。死者就是那个名扬
秦淮河的董小宛。
到了寺中,寺中住持叫他们把董小宛抬进禅房。冒辟疆被茗烟扶着刚进寺庙的台阶,就
瘫倒在地,背靠栏杆,仰着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空。
管家冒全请刘嫂照看小宛的遗体,又吩咐茗烟好生照料公子。便起身急匆匆地赶回府里
去告诉老爷。早在冒全赶回来之前,冒府上下已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一个个正在痛哭不
已。苏元芳边擦着眼泪边劝婆婆。
冒全看这情形,就知道他们已得到董小宛死去的消息。于是结结巴巴地问老爷该怎样殡
殓。
老爷子冒嵩公一脸的悲伤,灰白的胡须抖动不停。他把拐杖往地上敲,站起来对冒全说
道:“小宛慷慨尽节,完全是为了保全我冒氏全家,丧葬时不可草率,可连夜把小宛抬到寒
碧堂,准备挽衣殡殓。”
董小宛死后第三天,冒辟疆就一病不起,董小宛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寒碧堂。
这天,刘嫂把董小宛生前在苏州写的诗笺交给冒辟疆。冒辟疆看着白绫帕上的绝命诗,
大声痛哭起来。他把白绫帕放到灵前哭祭了一回。
顺治八年二月初十,将董小宛的灵柩安葬在如皋南门外游龙河边的彭家荡,冒辟疆亲自
植树造茔,每到清明时节,都要前来扫祭。
在对董小宛之死的众多传说中,最具传奇的是清朝文人吴伟业所著的《梅村家藏稿》。
吴伟业不仅对秦淮河艺妓陈圆圆作了详细的叙述,而且对董小宛生死的叙述也极其详细。但
吴伟业的叙述,似乎与冒辟疆同时代人、也是冒辟疆的好友张明弼所著的《冒姬董小宛传》
所描述的有出入。
事实上,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中对董小宛的死,基本上没有过多的笔墨去叙述。
这多少给后人留下一点遗憾。而吴伟业的《梅村家藏稿》对董小宛之死的描述,又显然带有
传奇色彩:龙兰离开如皋后,冒辟疆在每天的盼望落空之后,终于病倒了,躺在竹躺椅里,
整日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身体让夫人元芳担扰起来。苏元芳暗想,董小宛的消
息还迟迟不曾到来,如果公子病倒了怎么办?便去禀明公公和婆婆,请求陪公子到水绘园散
散心。
冒辟疆从缠绵的病榻移到水绘园后,心情有所好转。一天,他叫书童茗烟取出那架封尘
多日的古筝,开始练习弹奏。
他感到久病初愈的手生硬无比。每拨动一下琴弦,就感觉像是用一块木头在敲打。他一
直引以为自豪的琴技,突然之间,便失去了神韵。
他用木头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时,听到的是连绵不断的笛声向他这边飘过来,声音悠扬而
婉转。在残破的被岁月弄得褪了色的褚色大门中间,扣门的铜环发出轻脆的响声。窗外,沉
静的花园草坪有一部分被高大院墙的阴影遮盖着。冒辟疆又回到躺椅,听着笛声从遥远的地
方向这边传来,穿过铜环轻扣的大门,越过被院墙遮住的草坪,然后传送进他的耳鼓。
他满意地倾听这模糊而遥远的笛声。当笛声越来越清晰时,他听出了《梅花三弄》的旋
律,然后他听出了吹奏这首乐曲的人,他看见她吹着笛子向他走来。他感到他已泪流满面,
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大叫一声“宛君”,他想伸出手去拉她,可他感到自己动不了,他又叫
了一声“小宛。”然后他就被推醒了。
“公子,你又做梦了?”苏元芳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黯淡地问。
冒辟疆大汗淋漓,嘴角不断地喘着粗气,右手一直被侧压身后,有些发麻。他看看窗外
的天色,已是晚上了,外面黑得如同锅底。
“我怎么睡着了?”冒辟疆问道,他感到虚汗一直还在往外冒。内衣有点湿润的感觉。
“天还没黑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的时候,你睡得很熟,便没有叫醒你。”苏元芳神情沮
丧地说。“你还是进里屋去休息吧,担心着了凉?”
苏元芳撑着灯往里屋走的时候,回头对冒辟疆说道:“龙兰应该这几天回来了。”灯光
把苏元芳的影子印在窗户上,看起来像个奇怪的影子在不停晃动。
冒辟疆看着窗户上不断变形的影子,才想起董小宛的音信一直没有得到,龙兰去了这么
久也没有他的消息。他起身往里屋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龙兰该来了。”
一枝梅龙兰离开京城后,星夜兼程赶回如皋,通知冒辟疆,想让他知道董小宛现在的去
处,他到达如皋来到冒府,正碰上管家冒全,冒全拿着把油纸伞往东市方向走,正看见龙兰
的黄色袈裟从东边飞奔过来。冒全满心欢喜迎上去,笑得眉头不停地转动。
“大师,辛苦了,我家公子和夫人正盼着你呢。”
“你急匆匆地去哪儿?你家公子在府里吗?”龙兰看见他拿着一把油纸伞,急匆匆地往
外走,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现在水绘园。我先陪你去水绘园吧。”
“不必了,我认得路。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办什么事?你先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东边王员外家,请他帮府上收回一些借款。这些借款是那些佃
农为了度过大年借的。现在府上也有些手紧。顺便给公子抓点药回来。”
“怎么?公子病了?”
“是,自从你离开如皋去寻找少夫人后,公子就病倒了,夫人陪他到水绘园来养病,现
在好多了。”
“噢。你自己去忙吧,我认得路。”说完龙兰直奔水绘园。
冒辟疆正端坐在茶几前,凝神静气地盯着古筝发呆。古筝被油漆漆得锃亮,他看着自己
苍白的脸在镜子般发亮的琴面上面摇荡,就像站在水边,不小心果子或石子掉进水面时,人
影就不断地变形,随着水波的扩散,人影又缓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