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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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就如一幅美丽的画。临近早餐的时候董小宛唤醒了沉睡中的冒辟疆。
这回的太阳很平淡,江水缓缓地流淌着。在冒辟疆和董小宛执手惜别的时候已过了午
时,董小宛藏起忧郁的神色,现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她端起酒杯痛饮了几杯,想压抑住内心
滋生的哀愁。冒辟疆心知董小宛不想回苏州,见董小宛如此痛饮,心中不免加倍怜惜起来。
“小宛,不要喝多了,还要上路呢。”
“公子,你就让我就此醉到苏州吧。”董小宛用她两道水漉漉的秋波直射着冒辟疆。
范云威与王天阶二人在一旁黯然地喝着酒。
时间悄无声息地向前流着。董小宛孤独地站立船头上,她身着的褐色西洋纱衫随风微微
抖动,她那微露的雪肤冰肌晶莹如白玉一般。董小宛眺望着船下的江水。她抬头望了望冒辟
疆,使她想起青楼遥远的日子,想起那些充满脂粉味的房间,想着以后秦淮河飘荡的一个游
魂。
船家起锚往南行去,冒辟疆眼中的董小宛也正飘向远方。
江面上潮湿的空气开始浸入他的肌肤,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站立在船头上。他已经无法
离开董小宛了,从他看见董小宛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他一生所必经的这一过程。直到很久以
后,冒辟疆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早上董小宛离开时的情景。
这时,小宛的船已去得很远了。
冒辟疆在辞别董小宛以后的一路上整天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记挂着董小宛的柔情与
安危。船到扬州的时候,三人上岸去拜访了郑超宗,并留住了两日。三人随后又赶至南京,
在南京稍作逗留,冒辟疆便赶回如皋。
冒辟疆见过父母,便和苏元芳坐在屋中。
“娘子,我需要三千两现银,帮董小宛还债。”
苏元芳心里一惊,她首先惊诧不是因为冒辟疆为一个风尘女子还债,而是那数额的巨
大。
“公子,现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只有等秋后看,如果凑不齐,就把首饰拿去卖一
些。”
冒辟疆一阵慌乱。
他看着苏元芳,尽管他再也无法听清她后来说的话。
在此后的时间里,冒辟疆时时感受到苏元芳的温柔。
在七月的下半旬,冒辟疆带着茗烟,拜别了母亲,赶往南京赴考去了。
那日的早上。董小宛辞别冒辟疆离开镇江,转回苏州,在回苏州的路上董小宛一路沉
默,在以后面对讨债的人们时她始终保持着这种神情。
在回到苏州的第三天后,霍华、窦虎的家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站立于董小宛家院子
中。霍、窦的家奴们时而以养老送终拉拢董小宛的父亲董旻,时而又以死来威胁着他,董旻
却全身颤抖着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立于霍、窦两家的家奴前。
董小宛端坐在屋里,她始终听见站立一旁的惜惜结结巴巴喘着气,她觉得自己听到的是
一种强烈的欲望的呼吸。
单妈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院子里,她背靠着门站在那里。尽管单妈在那一刻里装着若无其
事,但董小宛还是一眼看出了她心头的不安。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霍、窦两家的家奴不是今天你来,就是明天他来,在七月快结束的
时候,门前开始出现讨债的人。
在这样的日子,董小宛每天闭门谢客,但流言像秋虫鸣叫声一样不可阻挡地传进了董小
宛的耳朵。霍、窦两家的家奴每天像苍蝇一样整天地嗡嗡着“董小宛这个妓女,谁人有钱就
跟谁嘛,难道当窖姐儿的还竖贞节牌坊?”
“董小宛就是那样的惹人,只要能跟她睡上一觉,我也就什么也不想了。”
这些日子里,霍、窦两家债也讨不到,人也得不到,像被逼急的狗准备将董小宛抢了
去。董小宛每日闭门不出呆在家里,她那沉默的忧郁像冬天的冷空气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
来,她接二连三地请人带信给冒辟疆,但冒辟疆也只是带信叫她忍耐一下。
那日,霍、窦两家的家奴在董小宛的门前喧闹不止,路过的行人像蚂蚁般重重叠叠站立
于街旁看热闹。此时的董小宛,其智慧已被烦燥淹没。这一天霍华下了决心,叫他的恶奴们
在今天夜里一定要将董小宛抢了回去。董小宛的父亲透过空气感觉到恶奴们逼人的呼吸,他
将忍耐多时的悲哀像一桶冷水一样倾倒出来,他拖起颤抖的身子来到门角里将他的悲哀化成
一阵颤抖的抽泣声。
霍华准备夜晚抢人的消息传进窦虎的耳中,他似乎识破了霍华的诡计。他估计到自己势
力不如霍华,但董小宛那诱人的身躯时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沉浸在
董小宛清新的体香中,他暗自下了决心。
单妈焦急地在屋里走着,她晃晃悠悠像一片败叶,董旻则无疑是一根枯枝。这时的董小
宛内心已被惶恐所充满,这种惶恐来自于董小宛难逃劫数的感觉。因此当她端坐于椅子上的
时候几乎忘掉了冒辟疆的存在,她只是依稀感觉有一个缥缈的形象,她清晰地听到街口喧闹
的声音,而且声音似乎在渐渐地接近,这使董小宛感到无名的恐慌。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那
街口喧闹的声音似乎在渐渐地远去,如果董小宛那时知道有一位充满智慧的老者将帮助她的
话,她就不会那样的惶恐。她会想起秦淮河上的琴声和冒辟疆的种种柔情。
就在那日晚饭后,一位叫包伯平的老者使计将霍、窦两家的家奴们骗走,然后自告奋勇
领董小宛一行外出躲难。深夜,包伯平在前领路,董小宛在单妈的挽扶下一路摇摇晃晃向前
走去。一钩斜月暗淡无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村子里的狗吠个不住。
董小宛在悄悄出院门的时候,她听见院子里响起清脆忧伤的笛声,她知道她父亲又吹起
在她童年就十分熟悉的笛子,那笛子是她父亲现在唯一的财产。那笛声忧伤之中带着一丝慌
乱,已没有董旻年青时在秦淮河所吹奏的那种飘逸。
董旻微微颤抖的双手握着那根古老陈旧的笛子已吹得老泪纵横,眼泪掉进笛孔发出一种
很怪的音。董旻坐在那死人般的脸透出一股阴凉。院子里一棵古老的树上响起猫头鹰凄凉的
叫声。
霍华躺在榻上沉思,从他狰狞的嘴里偶吐出一些含糊的声音。一个低头跪着替霍华捶腿
的丫头,脸上露着领功认赏般的笑容,她凑近霍华如同要亲吻般地说着话。
“老爷,明天一定能将董小宛弄到手!”
霍华不动声色,微睁开浑浊的眼睛瞟了站在门边的霍和一眼。
“老爷,有个老头子帮我们劝说董小宛,主要是那窦家的狗碍我们的手脚,先得处理他
们。”
霍华,朝那丫头挥了挥手,那丫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霍和的眼光始终在那丫头扭动的
屁股上游动。霍华端起那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后阴沉沉地对霍和说道:
“明天你去告诉窦虎,叫他不要放肆,董小宛欠他的债我们还。
董小宛那臭婊子明日一定弄来见我。”霍和迫不及待连声道:“是,是,老爷放心,奴
才这就去了。”霍和转过身跨出门顺着那丫头离去时留下的淡淡香味跟踪而去。
这日,霍华梦见董小宛向他款款走来,半遮半掩着犹如桃花开般的面容。
狗吠声追逐着董小宛一行。包伯平凭着夜路经验,脚下生风。他不时回头看看在单妈挽
扶下气喘吁吁的董小宛。董小宛走得很累了,要不是单妈的挽扶,她早就倒于路旁。
多年以后,董小宛想起那晚的逃亡,留在她记忆中只是那一路不停的犬吠声。
前面出现一片黑压压的茅屋,在黑夜之中,那片茅屋透露出一种温暖。
包伯平停下的双脚,转过身面对香汗涔涔的董小宛,在他那干枯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包伯平一只手抬起向后指着那片黑压压的茅屋,在淡淡的月光下那只抬起的手像冬天的枯枝
一样。
“前面就到我家了,你们缓行几步吧。”
董小宛看见前面黑压压的草房,在充满恐惧的黑夜中显得那样的安详。她那本来十分惊
慌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停下本已不想动的双腿,她用手拉理了一下衣裙,然后抹了一下额上
的汗,将秀发轻轻地按了按。这时一弯斜月偏向西山,董小宛这才感觉到深秋夜晚的寒冷。
一行人来到草屋前,包伯平轻轻地叩了几下门。
“大虎妈,快开门。”
屋里仿佛听见有人下床穿衣,然后随着嚓的一声屋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他爹,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然后又是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
门“嘎”的一声拉开了。包伯平的老伴端着一盏桐油灯,昏暗的灯光在微弱的月亮下闪
烁,她正准备诅咒包伯平几句,忽然看见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董小宛这时忘掉了一
夜疲劳似的,依旧露出动人的微笑,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美丽动人。
“他爹,这是谁呀?”’“你的熟人,进屋再说。”
包伯平的老伴轻轻掩上门,未睡醒地说着:“我的熟人?”
屋中央摆着一张缺了一只角的四方桌,在屋西北角的一张小条桌上放着几本破烂的书,
几枝毛笔散乱地放在桌上,那是包伯平维持生计的本钱。
“包妈妈,是我。”董小宛说着扶住包伯平的老伴。
包伯平的老伴听着这声音很温柔,在她残存的记忆中她觉得这声音并不遥远,她端起桐
油灯凑近董小宛,将董小宛细细地瞧了一遍。她的老眼昏花和睡意并没有抹去她残存的记
忆,她像突然看见观世音下凡一样惊诧地嚷道:“哎呀,我道是谁,你……”“不要嚷了。
大虎呢?”包伯平打断他老伴问到。
“还没回来呢。”包伯平的老伴应道。“你陪姑娘说说话,我去找他回来。”包伯平匆
匆跨出门去。
三更时,包伯平领着一位诚实淳朴的汉子走进屋来,他就是大虎,包伯平的儿子。大虎
一路上听他爹叫他送一位有恩于他家的秦淮歌女到望亭,他那质朴的心显得激动不已,于是
一进屋就望着董小宛憨笑。多年以后,大虎常常驾着那晚送董小宛的船在夜里驶去望亭,并
每次都要在董小宛差点摔倒而挽扶董小宛的地方停留一刻,以便重温那种美景。
船到望亭的时候天已发白,大虎停靠好船对董小宛说:“去去就来。”不多时一条三贯
舱客船悄然而至,大虎热情地将董小宛和单妈接到客船上。董小宛站立于清晨的船头,深秋
的寒冷使她微微颤抖,她抬起柔顺的右手向大虎挥了挥,便招呼船家开船驶向江阳。大虎在
董小宛的船无踪影时便掉转船头向回驶去。
那夜,董旻吹了一夜的笛子,在天明的时候笛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他纵横的泪水灌
满了所有的笛孔。惜惜也在最后的音符中伏在桌上睡去。
董小宛和单妈乘坐的船抵达江阳时,太阳很大。这船家和大虎是熟人,一路上将董小宛
二人照顾得舒舒服服。
单妈的眼皮从望亭一出来一直跳个不停,这是不好的预兆,她的心情沉甸甸的,好似身
体也千斤重似的,船的行速也感觉十分的缓慢。她没对董小宛说这些凶恶的预兆,只是感叹
命运老捉弄人。
船在江边停靠妥当,船家问董小宛赶往南京是雇搭便船,还是雇长船包载直达。单妈想
起一路不祥的预兆便道:“就请雇长船。”船家上岸到几个码头转了一圈,他没有碰一个熟
悉的船家。码头停靠的船很少,船家连问几条船都有人租了,最后在靠下的一个码头终于租
到了一条船。
船家将租的船引来。他奔到舱门对董小宛说道:“你娘儿俩运气好,熟人的船我没有找
着。我租了一条船,船家叫陈阿大,船钱连伙食五十两。”董小宛急忙收拾包袱准备过船
去。
此时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南京,飞到了冒辟疆的身旁,董小宛赏给船家五两银子就上到陈
阿大的船上。
董小宛是在秋日的阳光下踏上陈阿大的船上的,她不知道她已经走进了单妈那不安的预
兆之中。
陈阿大看着董小宛和单妈走上船时,他努力想看清董小宛的面容,但他的愿望并没有实
现。陈阿大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董小宛。董小宛的身躯在她那村姑的打扮下依然散发出诱人
的美丽。陈阿大虽然没有看清董小宛的面目,但董小宛那身躯,那优美的动作依然使陈阿大
感到快活。
陈阿大的形象注定了他是好色贪财的那类人。
多年的青楼人生使董小宛能够清楚地看清一个男人的习性。特别是在“色”字上。在董
小宛看见陈阿大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上陈阿大的船是一个错误,但她意识到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