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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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几名侍卫拥了上来,正待动手捆缚。
那女子已醒了过来,怒声叫道:“不必捆,本姑娘乃大明遗民,行刺帝酋不成,唯有死而已,却不能受你们的侮辱。”
官家的脾气变得出奇的和顺,居然摆手说道:“先不要捆她,老四,你把她扶起来,我要跟她谈谈。”
胤祯怔了一征,终於受命将那女子扶了起来,往官家的面前走过去。
纳兰明德急道:“老佛爷,这太危险了。”
胤祯却道:“没关系,在我手里,谅她也不敢怎样。”
胤祯推著那女子近前,还硬压她跪下,那女子却抵抗挣扎。
官家笑了道:“老四别为难她,就这样好了,你也站开去,让我好好地问她,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厉声道:“玄烨,你不必问我的家世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今天算你的运气好,但我们大明朝有的是人,除非你能一下子全杀光,否则还会有人来找你算账。”
玄烨是康熙的名号,皇帝具有无上的尊严,连大臣上的奏章,都要避讳,像这样直呼其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的。
可是官家毫不生气,笑着道:“你知道我叫玄烨,我认为没有什麽不对,你既然以遗民自居,当然不必称我为万岁爷,因此我也视你为臣民,说出你的名字,我们互相以便称呼,也好谈谈。”
那女郎却漠然不语。
官家又笑道:“小姑娘,你别害怕,我问你名字绝不会株连你的家族,文字狱、瓜蔓抄,是我幼年时那些制裁权臣所施的苛政,自我亲政以後,已经废除了,就是你,我也不会害你的,我们好好的谈,行吗?”
那女子顿了一顿,似乎没想到官家会如此易近人,沉吟片刻才道:“我姓孟,叫孟丽丝,孤身一人,无亲属。”
官家笑道:“有,我也不管,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行,孟姑娘,今天你来行刺我,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孟丽丝道:“国仇家恨,公私都有。”
官家一笑道:“这话不对,说为公,明室已经亡了,你杀了我也不能使局面改观,说为私仇,自我登位以来,并没有妄杀一人,你和我之间,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仇恨。”
孟丽丝朗声道:“国破家亡,仇深似海,你倒推得乾净。”
官家微微一笑道:“你究竟年纪太轻,不懂得道理,如果你的家毁於战乱,那不是谁的错,战争本就是残忍的。
不仅你们汉人,我们满洲也死了不少人,一定要冤冤相报的话,我就该尽屠汉人才对,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认为战争过去了,这些仇恨就该终止。”
孟丽丝词为之曲。
官家继续道:“说到国仇,那是你们汉人的观念太狭窄,一定要汉家人主持中华才算正统,可是在历史上的虞舜商周先祖都不是汉人,何以会被你们尊为贤君,这是你们旧明遗臣把书读腐了,才有这些偏见。”
孟丽丝呆呆地站在那里。
官家跟着又道:“我个人的看法是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才是真正的大道理,凭心而论,我亲政以後的几十年,已经做到了节俭爱民,薄敛减税整究吏治,河晏海清,这种太平盛世的光景,从明朝朱家领有天下之後,也没有出现过吧,就算我把天下让给你们,难道会比我治理得更好吗?”
孟丽丝俯下了头,她虽然没赶上那个时代,但前人记忆猷新,从传说中,那种种兵乱寇患,朝政不修的痛苦,仍然是留在老年人的谈话中,的确不能跟现在相比,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官家见她似有折服之意,才笑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想一想,汉人在人口、文明、军事武备、领土,都比我们满人强出多少倍,却灭亡在我们手里,这不是偶然的,你想想这个道理,就不会仇视我了。”
说完他又对胤祯道:“老四,送她出去。”
胤祯大感惊奇,看了看那女子,孟丽丝的脸上也表现出一种惊奇,两眼怔怔的望着官家,以及所有在场的人,心里不住地在想,这是怎麽回事?会不会内里另有文章?
官家看见她的脸,於是沉声道:“老四,这是我的旨意,送她出去,任何人都不得难为她,违者重惩。”
胤祯终於应声遵旨,押著孟丽丝走了。
四皇子胤祯一个人仗剑回到围扬时,官家已经启驾回宫,在路上迎着官家,他跪下奏道:
“儿臣已遵旨将那女子送出皇庄了,还告谕禁卫营不得跟踪她。”
官家笑了笑,说道:“做得很对,我忘了关照你,想不到你竟替我想到了,老四,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四皇子胤祯跪奏道:“臣儿仰仗天威。”
官家道:“别说这种虚伪的奉承话,我是讲究实在的,我本来以为明德的剑是第一流的,没想到你的剑术还比他强一点。”
四皇子胤祯禀奏道:“儿臣所能,实在不如纳兰侍卫。”
“可是他战那女子不下,你却生擒了她。”
“儿臣是靠着父王的这柄剑,那女子的虎爪系纯钢所铸,坚利不逊刀剑,纳兰侍卫的兵器乃是凡铁故而久战无功,儿臣得父王赐剑之後,乃得以坚利制敌。”
官家一笑道:“这一点我可是外行,如此说来竟是宝剑的功劳了,但剑是死的,还得靠活人来应用它,这柄剑在我身边佩着如同废物,你这麽喜欢,这就赏给你吧。”
胤祯叩谢道:“谢父王赏赐。”
官家道:“我赏你这柄剑是为了奖励你今天的英勇,但还有一个用意,我希望你有了这柄剑後,不但要用来保护我,就是我将来百年之後,不管是你的哥哥或弟弟登上了大位,你也要一样地去保护他。”
语气中明白表示继位人选不是胤祯,隆科多的脸上浮现一层失望之色。
胤祯却毫无表情地道:“儿臣要以此剑,保我大清国祚永固,以不负父王之期。”
官家一笑说道:“很好,你起来吧,今天我把那个女刺客放走了,你舅舅与明德都不以为然,你呢?”
胤桢想了一下道:“儿臣以为圣裁英明果决,上合天心,下应民情,实乃无比之卓见。”
“你倒是说说看,道理何在?”
“此辈前明遗孽泯不畏死,且多身怀绝技,杀不胜杀,父王以义释之,且晓以大义,反可收易顽化冥之效。
儿臣相信此女感受圣德,必然不至再度行刺,甚至会晓喻其同类,颂扬圣德,明以大义,为民之福,阻遏了以後冒犯圣驾之患。”
官家大笑道:“舅老爷,明德,你们明白了吗?”
隍科多连忙陪笑道:“圣见甚远,实在非我辈能管窥,而四殿下能体仰圣心,尤为难得。”
官家轻轻一叹道:“老四是个干材,这是我早就明白的,如果本朝还居处关外,我一定重视他的才华。
但现在大局已定,我想使国祚永绵,必须要从仁施德,收拢人心上着手,因此,老四的大才只好委屈了,老四,你怨我吗?”
胤祯忙道:“儿臣怎敢。”
“你只是不敢,却不是无怨,我看人还不糊涂。”
“儿臣只遗憾未能为父王一效愚忠而已。”
官家笑道:“我对你们兄弟是绝对公平的,天下是大清朝每一个人出力争来的,不是我们一家。
我在世之时尽心去维护它,我去世之前,也一定交给一个最合适的人,老四,你也别失望,我不会埋没你的才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让你大展所长的。”
胤祯只是谦冲地道谢了一声。
官家看在眼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儿子,他虽因救驾之举冲淡了一点恶感,却说什麽增加不了好感。
自己从面相上去了解他,而他的表现太阴沉了,喜怒哀乐都不形於色,即使钻到他的心里,恐怕也无法对他作更深入的了解。
纳兰明德对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他重视的只是本身的职责,因此奏道:“启禀老佛爷,刺客虽然放走了一个,却还留一个死的,奴才以为……”
官家不以为然地道:“人都死了,还追究什麽,我不让你声张,就是怕有些人大惊小怪,乱掀大狱。”
纳兰明德道:“至少要追究一下是谁主使的。”
“不必,这些前明遗民都是一个同类型的。”
纳兰明德道:“他们怎麽能潜进禁苑,化装为猛虎来行刺,这是不容忽视的,因为没有内应,他们绝对做不到。”
官家皱眉道:“这倒说的是,你不是去勘查过了吗?”
纳兰明德奏道:“奴才发现司虎柙的人被捆缚在林中,两头猛虎被毒杀,他们的虎皮是自己带来的。”
官家道:“那一定是有人泄漏了消息。”
隆科多躬身道:“这是老臣的倡议,老臣在奉得圣旨赐准後,特来看过一遍,此举应咎在老臣。”
官家笑笑道:“舅老爷别多心,你我谊属至亲,我相信你不会勾通外人来谋害我的,必然是府底下人泄漏我的行藏,触发了对方的灵机,才设下了这个埋伏。”
纳兰明德道:“圣驾出狩是大事,事先要关照很多人,泄秘之举很难追究,但禁苑戒备森严,外人深入很难。”
官家道:“他们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禁卫军都是批吃钱粮的饭桶,怎麽能防得了他们呢,所以老四不叫人去跟踪那个女的,我也认为不错,就是要盯也盯不住。”
纳兰明德道:“禁卫军中固多庸材,但奴才安插了不少八旗的子弟,他们都是一时之选的好手,刺客要穿一身虎皮潜入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人掩护他们。”
隆科多问道:“纳兰侍卫的人是否有问题。”
纳兰明德道:“卑职可以用身家担保他们的忠贞,再说这些人每天都随侍圣驾,如果真有不臣之心,谋剌圣驾有更好的机会,用不着这麽费事。”
“那么是谁呢?”
纳兰明德顿了一顿才道:“昨天只有二殿下带人来过。”
官家一怔道:“胤祁是个糊涂虫,我不相信他会……”
胤祯忙道:“二哥不会的,他被父王废了太子之後,深自忏悔,绝不会对父王有忤逆之心。”
官家笑道:“你倒替他说好话,他是块怎样材料,我全清楚,我立他是为了他是你母后亲出,我废了他是为了他太不肯上进,给他一点教训。
他是急着想要接我的位子,但绝不会在现在下手,如果我能恢复了他的太子倒是有可能。”
纳兰明德道:“奴才不敢说二殿下对老佛爷不孝,但地下被杀死的那个人,却很像二殿下府中家将冯子美。”
隆科多点点头应道:“老臣也记起来了,二殿下在未被废以前,老臣曾应邀到东宫赴过几次宴,每次都看到有这麽一个人,难怪老臣一见他们的脸相,就感到似曾相识。”
官家想了一下说道:“你们是说老二想谋害我。”
胤祯道:“不可能,那个杀手自承是明朝遗孽,二哥难道会与乱臣叛贼勾结不成。”
纳兰明德道:“但这两名刺客是二殿下昨天带进来的绝不会错,但奴才的想法先前略有错误,经老佛爷指示後才豁然贯通了。
二殿下绝不会有谋逆之心,纵有也不会在这时,因为二殿下被削废後,圣裁未定,对他毫无好处。”
官家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道:“明德,你到底是个聪明人,现在你说说到底你的想法是什麽?”
纳兰明德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问道:“国舅大人,围中准备放虎的主意是您老人家想出来的吗?”
隆科多顿了顿才道:“是的,老臣想以此举为圣上遣忧,同时也想以此表现圣威赫赫,老臣先曾去检视过两头猛虎。
它们在柙中豢养多时,已失野性,绝无危险,但老臣为了万全起见,还特别关照了几位皇子护驾。”
官家微微一笑道:“恐怕舅爷只告诉老四一人吧。”
隆科多面现愕色。
胤祯却从容地道:“不!舅舅同时也通知了二哥,因为他府中的卫士颇有一些能人,足可保护父王的安全。
二哥昨天带人先到围场来检视,也是他一片贤孝之心,二哥虽因微行而失圣宠,但他天性是贤孝的。”
隆科多顿了一顿,才问道:“殿下以为那两个刺客是怎麽回事。”
纳兰明德抢着答:“事情很明显了,这两名刺客是二殿下带来的,二殿下的本心是想借重他们的武功以保圣驾,只是二殿下未明他们的底细,不知道他们是前明遗孽,以致为他们利用机会,谋刺圣驾。”
官家沉默片刻才轻轻一叹道:“明德,你这个解释也许并不正确,但也是我最愿意接受的一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都不再往下追究,我们回去吧!”
说完策马欲行,纳兰明德又道:“奴才还有一个奏请。”
官家道:“你有话只管说好了。”
纳兰明德道:“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