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嗅蔷薇--冷宫-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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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几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抱过你,扛过你,带着你骑过马,那时你满脸的鼻涕,泥巴,倒不见你觉得不妥。”
我片刻间沉默不语,然后轻轻的移了出来。他见我,片刻怔仲:“痴儿,你看来似乎面上颇有荣光,人也胖了些,不像身体不好,倒比之前更好了,更像从前的样子了。”
我将手轻轻的放到小腹上,将散开的裙幅拢回到身上,泪就在那刻一滴滴打在了手面上。
八王迟疑的看着我,眼睛慢慢移到了我微微突出的肚子上,然后就是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想拉住往下跪的我。
“王爷,发现的时候已经五个月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活啊,我要他活啊。”
“皇上的?”
我无声点头:“我抵死不从,可是逃不过去,逃不过去啊。”一切在我的哽咽声中凝滞了许久。
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抱了起来,帮我将眼前的头发轻轻顺在我肩后说:“痴儿,莫哭,有我呢。”
闻言,我哭的更是满腹伤心,他将我搂在怀里,他的肩头很快就有了大片的湿。
“痴儿,莫哭了,我们必得商量个办法出来才是啊,来,坐下,有了身孕,更不能如此伤心。”
我忽然想,也许我误解了这个男人,也许我从不了解过他,我孤注一掷,但耳边那温厚心疼的声音让我知道这一次他会帮我。
待我平静下来,我说:“我命运悲苦,可是孩子何其无辜,我不想他与我一起命丧黄泉,全怪我招来恶缘,他才坐胎怀中,至少让我为他求条生路。”
“痴儿,想必你比我更明白,你是先皇妃嫔,又降过罪,即使圣上怕也不敢要这个孩子啊。”
“王爷,这个我也想过,把孩子送出去是万万难的,以孩子的身世,即便是能冒死送至宫外,也是祸患无穷,万一事情泄露,所有牵连进来的人恐怕……唯今之计,只能是让他留在宫里,假托是其他妃嫔所生,皇上但凡还念及这是他亲生骨肉,便有希望了。”
“你心里已有合适的人了?”
“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皇后没有所出,我探了皇后娘娘的口气,她求子之心甚切。”
“如果是女儿?”
“我知道如何说服她,而且生出来再后悔,怕她是来不及了。”
“痴儿,我明白了,你放心养身体吧,一切我都会安排,皇上那边你无需担心,我相信有我尽心辅助他,皇后又替他诞下龙子,他也会乐见其成的。”
他嘱咐良久,临出门他回头对我说:“痴儿,好些事儿,我无能为力,想留住你也是无从计较。只是,这件事,你信我,我活着一天,这孩子就不会被人所伤,而且我不仅要他平安活着,我还要他活得尊贵无比。”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快步去了,这一生,我不曾见他如此坚决。他散在空气里的味道,让我今夜无比好梦,安睡至天明。静
我再见皇后,告诉她我与皇上有了私情且珠胎暗结,她怒斥我胡言乱语,说皇上的为人她最清楚,决不会与我做下这等苟且之事。
我说皇上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是这宫廷里最美、最受宠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到我呢?
一句:“你这个无廉耻的贱女人。”便是皇后最后的愤怒。,她的眼光停在我手掌抚摸着的小腹上。
我缓缓与她分析情势利弊,我告诉她:“我随芷葻和亲乃先皇遗命,皇上也无可奈何,如今正在为这个孩子的事情感到万分棘手。唯今之计,便是将孩子生下来交与皇后娘娘。如此,奴婢远离此处之后,孩子可以活命,皇后也可以因有了皇子得以保全后位啊。”
我还对皇后说这样做,她正是卖了皇上天大的人情,而皇上不欲人知的秘密,却在她的手里,此事之于谁,都是两全其美,乐见其成的事,实是得其利,又无风险。
皇后紧锁眉头,一语不发,思索了良久。想来她对我的话也是断不全信的,但我心里分明,以今日情势,她犹豫再久,最终的决定并不会不同,她太想要个孩子,她也怕真的是皇上授意我如此,她也许还相信靠着编一个谎言再杀几个人就可以让宫里上下接受她生下了皇子……
如我所料,最后的一个疑问就是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站的很直,手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像是无限眷恋般的说:“那一定会是个男孩。我刚刚诞生之际,便有不出世的高人告诉我父亲我生有异相,将来资质丰艳,善歌舞,有文采,会得天下之主青睐。命中有子,子及天下至尊,然我却命福皆薄,不得儿孙之乐亦不相认。我父不喜这宿命之论,便一直不提,直到进宫之后,才是从小在身边的老乳母告之于我的。”
我看着皇后面上飘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和希望的光彩。我不动声色的欢欣着我的希望也越来越近。
我丝毫也不担心将来生出来的是个女儿,谅皇后再生气也绝不敢承认自己犯了欺君大罪。作为一个公主,总是可以在宫廷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八王会帮皇后保住后位,将来作为皇后所出的公主,嫁的也该不错,再剩下的,便不是我能谋划的了,一切全看她的运道了。
我说:“动作须快,须找个不曾给娘娘瞧过病的太医,这样换我躺在帐中,也不至认出来手腕不是娘娘的。”
我说:“须叫娘娘身边的人说出皇后也三月有余不曾有过月水。”
我说:“得早早安排个靠得住稳婆,最好家里没什么其他人。”
我说“恐怕成事后,所有知晓此事的都需要叫他们不会说话。”
……
皇后说:“你不肖再说,本宫省得,本宫自会安排。”
这之后,皇后那边忽然传出种种怀孕的征兆,然后,太医证实了此事,再之后,宫廷里疑声四起。等皇上身边的老人薛贵突然蹊跷的淹死在御花园的池水里,一切就安静了。
我的疑惑不安平息于八王的一纸短信,纸上是寥寥数字:“祝安好。”
于是皇后那边,我这边都归于寂静。皇后有孕,太医说须静养,所以足不出户;我体虚孱弱,太医说须静养,所以也是足不出户;再加上这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也许上天终于愿意施舍我些庇护了。
我开始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在我的身体里不停的长,我吃的很多,可他似乎吃的更多。他越是长大,我穿的冬衣也越厚。
我望着窗外瑟瑟的冬日景象,心下默默念着:父亲,我也要做母亲了呢!不知您在远方还好吗?多想又能回到小时候,紧紧拉着您的手。我便再不害怕。
八王说,他曾派人数次去见我父,使者说父亲曾悲伤愤懑,写下许多怆然不平之声。但终是抚膝长叹之后,辞了朝廷的任命,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带着一众子孙,飘洋过海,重创家业。
父亲为人一身正气,总教儿女一世为人,定要立于天地间,俯仰无愧,要正直坦荡,担得责任。然最终如此良善耿直之人却落得任人践踏,冤屈难诉。
我想父亲的不平是为了自己一生辛劳奋斗就无端端化为乌有,为了自己和家人吃下的这所有苦楚,为如此冤情却任人宰割而无还手之力,为这周遭豪无清明,皆是漆黑险恶。
八王还说,父亲对使者说:即是遭此困境挫折,一生无所憾,唯独伤心连累了儿女。
我大恸,父亲啊;这便是我的父亲。养我育我,无所为报,到头来父亲心中反是觉得愧对了我们。
那时的我身处绝境,无能为力,而最能保护我的父亲如今靠谁来保护。心中淌着血,不敢想,不得言。没有人不像一只贪婪的秃鹫、吸血的蚂蟥。我除了愤怒,还有什么。对着那庞大的机器,如此渺小,唯有向上天请求,却又不可臆测天神的意志,只是伏下五体,祈求若有可能,让我多受些磨折,多吃些苦痛,若是责罚,该当事在我肩上,只求让我像太阳一样光热,像春风一般微笑的父亲平安归来。要我许下怎样的誓言,对着七尺头上,我都愿意。神意面前可有交换,若有,我愿拿出所有。
遇到多少不平,看到再多险恶之辈,再看不见光明,我都坚信这世上有公平,有光明,因为父亲曾让我看到过,曾让我感受过。父亲给与我的所有美好,成了生之美好的力量,它在我心里,放光放亮,让希望的火从不熄灭。
父亲,我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呢,可怜我怕是不能像您养育我一样爱他,教他,但愿他会像你一样,是这天地间一抹亮色,不污了人之一字。帝王篇(五)
她的怀孕似乎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又似乎我原本即在等待着什么。
薛贵将消息不断的传来,女人鬼祟的行止,与皇后的往来,与八王的会面,皇后怀孕的消息,梁太医的动向……本来,我该让所有这些一早嘎然而止,让一切结束的干干净净,岂不很好。然数次抬起的手,不知何故,又迟疑的放下了。
她一早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条蔓延的根茎,丝丝缕缕,缠得我恨不能休,此后做下种种想将其连根拔起,却不想全变作根里长出的枝叶。那一夜,以为是泄了心头之恨,以为是毁坏了她,直到八王坐在了殿前。他单独求见,授以机宜。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早想铲除,但步步是投鼠忌器,如今八王明了态度,又挺身而出,愿助我平息一场纷争。
噷,这便是那个女人的条件吗?她是想要自己活命,还是真想留那个孩子?动作如此之快,她就将八王和皇后都推到了寡人的面前。
这便是父王将其幽禁冷宫的原因吗?这样一个女人,不能把握手中,就只能让她消失,然父王也终是心软了吗?八王来到之前,我思虑再三,我本该比父王更强更狠绝一些,只需薛贵送去一剂打胎药,她就永远的消失了。
然每每想到那将是我的孩子,她的一部分竟完全成了我的,这变成了我经不住的一种诱惑。八王坐在御座之下,一脸的谦卑沉稳,要为我坐稳江山不计一切,其实是告诉我他誓保那女人,那孩子,我的孩子,要他费如此心神?如若不是薛贵让人在解忧宫一直盯着,实无法平息我的疑心。这个八王,究竟为的什么?那女人的殊色?
她还真是做了个局,让我不得不钻。她设的这个局,无兵无刃,想必是对着皇后低眉顺目,晓之以情以理;对着八王也许只是几滴眼泪,然此后的时日里,我的手里,皇后的手里,八王的手里,不知为着她一个沾染了几多鲜血。
密谈的最后,宾主皆欢,誓言我叔侄二人定能将这皇朝中兴,让这四海皆平,天下繁富。
……
很多很多年过去之后,我似乎已忘记了那女人的容颜,忘记了她离开这宫廷时脸上不知是悲伤亦或微笑的神情,更忘记了深深埋在她体内的滋味,可我确实不曾后悔过我当日的决定。几十年的治国安邦,天下已是一番新颜色,非前几代君王的治下可比。我是笑着合上了眼。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知道身后必将是一片明君的高歌和最最美妙的谥号;八王有济世之才,可比周公;我的太子俊美无俦,聪慧绝伦。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又看到了九曲桥上,九龙亭下,她坐在父王腿上,细细的品着父王手中的茶,我笑了,笑我的梦,笑何为我梦,笑我现在可去追梦?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1)
注:
(1)东栏梨花 '宋。苏轼'
路
从皇后那里传出怀孕的消息那日起,我这蜷缩于一角的偏殿里除了小韶,忽的多出了许多人,所有的吃食由他们亲自经手,每一道端到我眼前的东西都经过了银针,精通药理的公公,还要有人试吃。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以患重病之名幽居不出,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决计进不来,身边除了小韶陪我说说话,整日里就是不停的吃,在庭前踱步,然后睡。我拖着越来越困顿的身体,每日相伴的是周身的疼痛,还有晕眩疲倦。
心里虽说对未来由着这个孩子生出了许多不甘与不安,但一想到他会平安的出生,将来也有了生存的机会,又觉得好生的庆幸和希冀。原本那夜的事像在心里烙下了伤痕,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