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不要让帕格尼尼谋杀你 by豆豆的挑豆-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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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悦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没动,喃喃自语,“我以为他是无忧无虑的幸运儿。为什么,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可怕的故事。”不知不觉,双臂绕在胸前,像是自我保护。
“很普通的故事,不算可怕,比比皆是。”林以诺在他失神时走到了他身旁,与他一个式样靠墙站着。
乐悦不禁笑了,把头搁在林以诺肩膀上,“老师,太没人情味了。”
林以诺微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翻起一阵风,天色愈加阴暗。
“老师,这里一直是保留原状的。”
是,整整五年好像没有过去。
“老师,以后我们可来这里练琴。”
乐悦听见耳边的声音在说,“也好,偶尔来回忆旧事也算不错。”
30
他一下站直身体。太快,太轻易了,反应不及。
林以诺伸手揽住了他肩膀,“你花足心思做此安排,我怎可以不配合。”
这回乐悦反应过来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大笑。
这个时候,却有人按响门铃,大煞风景。
乐悦坐到钢琴凳上,林以诺走过去打开门。
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见着林以诺便绽开笑容,“教授,您真的回来了,别人说您回来教课,我怕是玩笑话。”兴奋得跟世界永不再寂寞似的。
这轻浮少女是谁。乐悦留心看着她。少女象牙白的皮肤,衬着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正在注视林以诺。
乐悦浑身不舒服起来,她的目光不似人类,像某种猫科的动物。
林以诺咳嗽一声,温和地看着她,“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我只是暂时租用这间琴房给学生上课。”
“啊。”少女有点失望。“教授,您上课时我能来旁听吗。”
林以诺笑笑,“只要你不介意我的学生过分顽劣。”
少女笑着上前拥抱住林以诺,“您真好。”
“您是最好的。”她又补充说。
他们一对一答,亲密有加。乐悦觉得有点心酸,有点妒嫉,有点生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很多余。他站起身,不发一言,放轻脚步走出去。
天早黑了,学院里几乎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等在教学楼的出口。
等了一阵子,林以诺才走出来。
他们在学院附近找了一间传统法国餐馆吃饭。
餐馆很精致,侍者很殷勤,但乐悦不断向领班投诉。鱼不够新鲜,白酒依他要求换来换去,但无论哪种年份品着都是酸的。最后一道甜品竟以肉桂提香,更加令他生气。
领班耐心地微笑聆听。直至他住嘴。
林以诺笑,“别太失礼,说不定有你的乐迷在看你。”他说完招手叫侍者结帐。
乐悦气馁。
“老师,你对她真好。”
林以诺一愣,继而笑,“我对学生一向公正,她不过是我以前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是,林以诺教授对学生最公道,最严谨,最负责任,谁不知道。”乐悦索性不掩饰了,“那女孩对你的态度过分轻佻,嘻嘻哈哈,惹人讨厌。”
林以诺完全不接招。 “可以走了吗。”他问。
乐悦没奈何,只得点头。
回到家,他进厨房做了咖啡,端一杯递给林以诺。
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喝咖啡。
“闹够没有。”林以诺抬眼看着他,声音中带点笑意。
乐悦动了动嘴角,忍住没出声。他知道不该无理取闹,近日虽控制得不错,一旦发作还是很露骨。
“有事情与你商量。”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乐悦听着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满足。
林以诺收起笑容,正色说,“我的右手暂时还跟不上帕格尼尼的速度,所以考虑试试放慢些练习。”
乐悦腾地站起来,膝盖顶到桌角,差点撞翻咖啡杯。
林以诺也起身。
乐悦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小提琴,调试弓弦。
帕格尼尼的旋律缓慢的,平淡的,隐约有瑕疵的天然纹路,微凉,姿态慵懒,间似长久的休止,然后继续向前,逍遥自若。
乐悦从未听过这样子的表达。核心的激越,静静地,像一只手,突然揪紧他的心脏。
31
林以诺放下琴来,朝他笑了笑,“你看,我的右手多奇怪,帕格尼尼被我折磨得不能成形。”
他的右手僵硬,怪异,一旦有大动作就痛苦难当,那种痛,澎湃起伏,永远气势汹涌。乐悦瞥见他此刻将左手扣在右手腕上。肯这样牺牲,不过是为着偿他夙愿。所以,他必须配合,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放松一点,尽量自然一点。
“老师,”他握着拳缓缓走近,几乎泪盈于睫。“不准你在我面前谦虚。”他笑,“这把琴太破旧了,不配你,你去为你找一把好琴。”
他知道他所谓母亲的收藏室里有一把琴,1602年的阿玛蒂,完美无缺的杰作。这把琴对他有抗拒,他曾经试着用它演奏,结果发现他们影响不了彼此,它那荡气回肠的伤感色彩,在他手中变得郁郁寡欢。
它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出苏解语的新住处。一座城堡式的别墅,后园包括私人泳池和网球场。去的时候,那里高朋满座,酒池肉林任人狂欢。
苏解语坐在一处角落,正微笑着欣赏这丑恶百态。
乐悦挤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她站起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最近好吗。”仿佛预知他会登门造访。
“很好。”他淡然答。
“我好像说过,总有一天你不得不主动上门求我。”她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们必须在这种环境下谈吗。”
“或许你有好提议。”
“不如去你的收藏室。”
苏解语微微弯起嘴角,将他带进一个偌大的房间。乐悦几乎被里头的场景震慑住,里头四面环绕的统统是小提琴,按照制作年份一一摆放在陈列架上。
这些日子来,她不停地添增她的筹码,固执着不肯服输。
她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他,“目录在这里。你准备挑一把怎样的琴送给你的林老师。”声音中的讽刺不可压抑的明显。
乐悦木着一张脸,“我要拿走那把1602年的阿玛蒂。”
苏解语笑,“这不是什么难事,它在我眼中只是件摆设而已,”她停顿一下,说,“但它毕竟价格不菲,你想带走它,总应该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乐悦不禁冷笑一声,“当然。”
那把阿玛蒂琴摆放在陈列架正中央的位置。琴身优雅精巧的厚薄过渡,清晰浮显出木纹。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拥有这种旷世名琴。他当然要做点牺牲。
“过来。”
乐悦并没有走近,冷冷看着她。
苏解语笑出声,“不必紧张,我不过想听你叫我一声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要求他。
她说完上前一步,手抚触到他脸上。
乐悦别转面孔,拨开她的手,“我不接受附加条件。请直说你想要什么。”
苏解语一愣,哈哈大笑,“本以为你跟着那位林老师,智能一定退化不少,来看并不。你既然对它势在必得,那么付出再大的代价都不算过分。我得认真考虑,到时自然会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
多好,他们不再作秀,除却面具老老实实赤裸裸相见。
乐悦从架上小心翼翼取下琴,用天鹅绒布裹住,放入琴盒。
“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苏解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那名叫莱尔的孩子是否聪明可爱。我听说去见过他的前身,很有趣,对吧。”
“什么意思。”乐悦的面色突变。
“你都听懂了,何用我多费口舌细说。”
“不,莱尔与那个男孩子无半点相似。”
“相信我的眼光,我比你通晓人性,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共同点。你的林老师太慈悲,竟容忍一个令他失去一切的人自由自在活着。你说,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乐悦静默地震惊着,脸惨白得像一尊瓷像。他想转身走,但脚不管使用。
“今天到此为止,”她说,“还不快带着你的所有物走。”
乐悦发觉他的腿可以移动了。他抱着琴,飞快地走出去,不断地走,走得一头一额是汗。他终于停下让自己喘息。靠着路灯站定,是深夜,灯火隐约,反倒是天空大颗大颗的星闪得耀眼,冰凉的光泽像露水一样滴垂到地面。
他逐渐恢复镇静。抱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走上一夜,实在是危险。他抬手截停一部出租车回家。
“你去了哪里。”林以诺端详他,“脸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
乐悦没作答,疾步走进房间,坐下,仍抱着刚得手的小提琴忘记松手。
林以诺跟进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双手冰冷,缺氧眩晕,真奇怪,他尚能娓娓而谈。
“老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托起琴盒子。
林以诺伸手接过,放在腿上,打开。
“1602年的阿玛蒂。”林以诺无限惊异,抬眼凝视他,“这把琴你怎么得来的。”
“这不重要,老师。最要紧是它的音色无与伦比,充满灵性,而且绝不随遇而安,好像独自有灵魂。这世上已找不出比它再好的了。”
“为何你对它特别熟悉。”林以诺忽然说。
乐悦心惊,急躁起来,“老师,你何必问这么多,总之我买下它,只有它配得上你,我不想它易主。”
毫无疑问,他今日做的事,说的话,都脱出常轨。值得庆幸,林以诺放过了他。他们结束了谈话。
乐悦累到极点,和着衣倒在床上,脸朝下,很快失去知觉。
半明半灭间,看见苏解语的手伸向他,试图靠近。他的母亲又美丽,又年轻,又恐怖。他骤然张开眼睛,惊魂未定,耳畔却听见细细婉约的帕格尼尼协奏曲的旋律,一簇一簇涌动,仿佛是血液的声响,填满每一寸空气。
他听得脑子有微微麻痹。
32
不到一会儿,天蒙蒙亮了。琴音歇止,带来一种倏然而至的沉寂。
一夜的琴声非臆症的刺激。
乐悦静静躺着,一味觉得倦,这种倦意简直从灵魂深处钻出来,叫他精神无法振作。
对于苏解语的条款,他并不担心,无外乎是要求他扮演人偶之类的角色。他害怕她最后给的那个暗示。
那个叫莱尔的少年看上去心思单纯,没有丝毫阴影。他如何做到笑里藏刀,口是心非。他想像不出。
乐悦悲哀地抬手掩着脸。他一边叫嚣着不可再中她圈套,一边自投罗网。
真不明白;他们曾经一度也是非常相爱的。那时环境好似相当差,他们母子二人住在一间终日不见阳光的小屋里共度患难,虽然吃苦,仍觉得是幸福。一有时间,苏解语就抱他坐在膝头,手把手教他小提琴的基本指法。手势那么的温情。
为何日后他们要如此悲怆坚决地,顷尽力气痛恨对方。这还嫌不够,她还要超出界限,誓将不得志的恨转嫁到林以诺身上。有朝一日她不恨,必会空虚至死。
因为她的不争气,连带他也折堕。
照说他至少该伤心或者羞愧,但是并不,他类似经验太丰富,感情畸形,恬不知耻。所以说,人心会不断变化,会整个消灭,会面目全非。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以致熟悉的脚步声都使得他心生警惕,迟疑。正欲撤开手,身体却被一把拉起。
他感觉到一只手轻拍他的背。
林以诺把他的头拨向一边,按在肩膀上;并不骚扰他,由他的眼泪自行了断。这样,整个世界有人托庇,烦不到他。他得以安心发泄委屈。
已经够了。
“老师,”他说,“你驯服那把阿玛蒂了吗。”完全说笑的口吻,自己听了都觉得不顺耳。
林以诺但笑不语;真的就用那把阿玛蒂琴玩起了一首小曲。稍快的行板。那琴的灵魂任他攥在手里肆意玩转,仿佛一夜之间对他有了元气充沛的信仰。轻俏的音色如一缕水汽在松树荫下映着的似蓝非蓝的反光,带点粗犷的诙谐,洞然于心的。
外面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饱满而汹涌,与琴音互相折射,华美得无法言喻。
人生几何,能够享受如此微妙的情致。
林以诺停下来,看着他,说,“拿起你的琴。”
乐悦有点意外。
“不想试试二重奏?”
乐悦先一怔,神色随即恢复正常。他俯身拿起琴。
手里的琴与阿玛蒂的声色一经碰撞,便飞扬起来,两种琴音各自欲求着侵蚀对方的序列,劲道超出手指的意图,迅速泯灭了它们在谷底峰巅保持的距离,孤独开始解体,衰退,蒸发,驯顺的水妖遮掩着色香犹隐犹现,琴音似木樨草同白色杏花枝叶盘缠,质地犹如瓷器的边缘,苍穹纯净,光彩艳艳,抚平的褶皱上映照出一种近于肉体的温柔,久久缠绵不去。
他听得林以诺问,“知道你手里这把琴的名字吗。”
“嗯,它是‘赫里埃’。斯特拉底瓦里的早期作品。”
“‘赫里埃’是斯特拉底瓦里模仿阿玛蒂的风情制造,它专门为追逐阿玛蒂而生。所以,这两把琴才会如此投契。”
乐悦听罢,低下头抚着他的赫里埃琴,脸色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