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奴-左三知-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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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窗,裴陵能看到屋内有个人对烛读书。他上前叩门,便听到里面的人警觉地问:“是谁?”
“下官裴陵,求见李大人。”裴陵单膝跪地,躬身施礼。
屋里的人一听,便过来开门。门打开,李振中诧异的表情便出现在裴陵的面前。
“裴陵,你避过巡夜人来到我这里,这可不合礼法啊。”李振中捻须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左三知的事情……李大人,晚辈虽然入了官场,但很多事情依然不得要领,请大人指点一二,救救左三知吧,他是冤枉的啊。”裴陵推却了李振中的搀扶,跪在那里恳求道。
“……果然是这个事情……”自从新皇登基,李振中就经常告病在家。他不愿卷入这朝廷更换时期的斗争,便深居简出。可他毕竟也是朝廷大员,左三知的事情发生,他就得到了线报,但没想到裴陵会深夜来访求救。
“大人!左三知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您知道他的为人,您想个办法吧。您德高望众,皇上对您也十分尊重,您就救救他,替他说句好话吧。”裴陵看李振中沉默不语,急急用膝盖往前走了一步。
“裴陵啊。我……不是我不救啊。”李振中再次搀扶裴陵,可裴陵就是跪在那里不动。他无奈,只好跟裴陵解释道:“老夫性好淡薄,所以不愿管这些闲事。但左三知好歹也是老夫欣赏的人,老夫在事情发生后便上了密折给皇上……”
“啊?那、那皇上说什么?”裴陵听了这话,就不再抗拒李振中的搀扶,高兴地站起来,拉住李振中的手,追问情况进展。
“……皇上什么也没说。”李振中苦笑着摇头:“我的折子如同泥牛入海,毫无踪迹了。我托人去向皇上身边的太监打探,那些皇上的近身太监也不能猜到皇上的意思,只说皇上看完折子,就把我的折子放在一边了。这话我不该说,但对你说也无妨。你知道这是谋逆的大事,皇上对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漏过的。”
“您……您的意思是左三知就要这样冤死吗?”裴陵摇摇头,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不停起伏着,涌上了胸口、喉头,让他呼吸困难起来。
“目前看是这样,除非……”李振中琢磨片刻,觉得希望很是渺茫,但却有一点不太大的曙光。
“除非什么,大人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马上就去办。救人如救火,他被大理寺那帮人折腾得快要……”快要死了啊。裴陵深深吸了口气,把那后半句话吞在口中。
“除非有更高职位的人出来说项。”李振中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裴陵听:“这几日,我听说上书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有几位素有官声的大人也上密折给皇上,保左三知是被定边王陷害的……我听说刘时英也给皇上上书,说左三知当初接受定边王的礼物是计谋,与他商议过,后来则把礼物折入军中的帐目,自己没有私自留下一分一毫。如果皇上坚信左三知谋反,他应该会驳回我的折子,也会驳斥诸位大人的折子,或者当着太监们的面表示不悦,但他没有。这说明皇上也对此事有所怀疑,所以,皇上可能是不想杀左三知,但也不信任他,心里动摇。我们都是官员,保谁不保谁,可能让皇上怀疑我们结党营私,但如果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人来保左三知,那皇上的心意可能就会倾向我们想要的局面了,你觉得呢?”
“时英他上书了?”裴陵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高兴。他从刑部监牢出来的时候还在心底埋怨刘时英这个时候还明哲保身,不帮助左三知,没想到刘时英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也上书了,“那您说谁是合适的人选呢?晚辈不知道皇上他……皇上他信任谁。”裴陵知道孝皇为人喜猜忌,很难相信臣下,尤其继位后还有很多皇子间的内部争斗没有解决完。
“刘时英那个人平日谨慎,但关键时候没有一次不出手的。真汉子啊。罢了,不说这个,若说人选,老夫心中倒真有一个。”李振中蹙眉道:“老夫本想明日去拜望他。虽然平日没有往来,但他应该卖我一个老脸,至少见我一面。”
“那人……”裴陵想遍了朝野,还是想不出是谁。
“是六王爷啊。”李振中慢慢道:“诸位皇子中,就他是皇上的同母弟弟,也带过兵,打过仗。和刘时英关系不错,也深得皇上的宠爱。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出面,毕竟身为皇子去保谋逆嫌疑的武将,对他而言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大人,那您也请试试啊。”裴陵暗骂自己蠢笨,怎么把这样一号人物给忘了。六王爷周慈政是朝野中有名的轻闲王爷,但人缘极好。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他出面,可能影响皇上决定,说不准左三知就逃过一劫。
“嗯,要不这样吧。明日早晨你跟我一道去王府。你这次也在边关,参与了这个事情,知道前后经过,你可以把事情原委讲给六王爷听。”李振中搀住裴陵的手道:“进来说吧,我等下让下人来送宵夜,你气色不好,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日见到六王爷才不会太失礼。”
裴陵哪里有心思吃饭,但想到要见六王爷,还是跟着李振中进了书房,跟李振中讨论营救事宜,直到早朝时分。
上了早朝,裴陵便再次返回李振中的府邸,跟随李振中素衣打扮,乘着小轿,不引人注目地往六王爷的王府去了。
到了王府门口,李振中将拜帖递上。那门丁接了倒很客气,一溜烟跑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迎出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那人见到李振中倒很恭敬,请李振中和裴陵进去小坐片刻。
“你是说王爷出城打猎了?”李振中听那管家的意思是让自己和裴陵等待,心里便觉得不对劲,毕竟这么早出城打猎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一般而言,这些皇家子弟都是午后阳光最足的时候去的,哪里有这阴冷时分去的?
“那我们……等等?”裴陵心里着急,不见到六王爷不能心安,要立刻点头答应,但又顾及李振中带自己来的,便换了口气听李振中的意见。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和裴大人进去等候王爷,叨扰了。”李振中点点头。既然来了,也不好就这么回去,不管六王爷是真打猎还是假打猎,总得等等看。他和裴陵跟着那管家进了里面的厅堂,枯坐在那里一个多时辰,才又从府里出来个人招呼。
“两位大人好。我们家王爷出去了,怠慢二位,请二位不要见怪。”那人穿着普通文士的衣袍,长得几分秀气,自称是王府的幕僚。但王府的管家对他十分地恭敬,俨然把他当成半个主人一样。
“呵呵,段公子客气了。王府这茶是上好的贡品,如果不是等待王爷回来,老夫和裴大人恐怕还无缘一尝呢。”李振中端起手里的茶盏,点头客气着。听说过六王爷身边有个关系密切的幕僚姓段,原本以为是靠个容貌博宠的家伙,没料到对方倒是一身儒雅之气。
“段公子,不知道王爷他何时回来,我们……下官和李大人有要事求见。”裴陵无法沉住气,他算算时间,就快要到结案期限了。而越靠近那时,左三知越危险,那些审案的人为了口供,即使不打死他,也得把他打残得只留半条命。
“两位稍安,王爷他生性洒脱,做什么事情不尽兴是不会罢休的,所以在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府。要是两位还有别的急事,在下可以代为转告。”那姓段的公子微笑着坐在两人的对面,示意管家再换上新茶。
“裴陵。”李振中听这话,觉得六王爷八成是见不到了。他冲裴陵努嘴,裴陵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昨夜两人商讨事情时候也猜测过可能见不到六王爷,于是裴陵便执笔写了封书信,把他在边关所见到的定边王的事情前前后后写了一遍,并说明左三知不可能是有谋反心思的,希望王爷能够出面,为皇上,为边关拯救这一代良将云云。
裴陵把怀中书信递给面前的段公子,但心里很怀疑这位公子能否将这书信转交六王爷,但看那段公子的模样,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微笑,端茶送客,让管家把李振中和裴陵送出王府。
“李大人,你说这……”出了王府,裴陵觉得不妥帖,想问问李振中接下来怎么办好。
“没办法,等吧。如果他都不出面,估计只能看最后的审案结果了。”李振中摇摇头,也没有办法,他安慰了裴陵几句,就自己先走了,留裴陵一个人在王府门前呆立。
裴陵也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门前站了多久,但好像是天黑了,也没有看到王府外有六王爷回来的迹象。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裴府走,觉得心里的石头更沉了。想起昨夜见到的左三知的模样,他不知道今天左三知是否会再次被提审,而左三知又将被打成什么样子。
怎么办呢?如今能想的几乎都想了,听李振中话中的意思,也不仅仅是一个大员上书。可皇上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这说明什么?是不是皇上有杀左三知的意思,但案子没结,所以不好定论便没有驳斥那些人?
裴陵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几天,也不知道那封信六王爷能否看到,而看到后又是否会采取行动,去上殿保左三知。
晃晃悠悠,到了裴府门口。失魂落魄的裴陵抬眼望去,裴勇、裴义两人正在门口苦候,他们见裴陵一夜一日未归,担心裴陵出了什么事情,见到裴陵安然无恙才放心,过来搀住一身疲倦的裴陵。
“二少爷。”裴勇跑去叫人给裴陵端饭菜。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他们都急死了。”裴义这两天清点家中财产被裴老爷几人注意到,裴老爷追问,但裴义也不敢说裴陵要做什么,就找了理由搪塞,但眼看再也掩饰不好了。
“裴义,家产清点好了吗?”裴陵没有回内室,而是去了书房,坐在案几旁亲手磨起墨来。
“……清点好了,可是……”裴义要说话,却被裴陵再次打断。
“明天,你找个借口,带着夫人、小姐出去一段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先带走,避开京师。如果这边有事情,就不要再回来了。”裴陵磨好磨,就挑了一只没用过的上好毛笔,在墨里面蘸了蘸,对着端了饭食进来的裴勇道:“你留在京城守着我爹。如果我被皇上处置,就带着我爹离开……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们……我只是想上个书。”
上书?如果只是普通的上书,怎么还跟交待后事一样?裴勇、裴义对视一眼,都想问裴陵到底怎么了,但谁也不敢问。他们知道裴陵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如今,除了跟上苍祈求保佑,简直是别无它法了。
“好了,我不多说了。饭端出去吧。顺便……裴勇你顺便遣走一些仆佣。能走的就都弄走,先跟大家说放他们一段时间的假,多给些钱。其他卖了死契的,把他们弄到远处去收帐什么的,嘱咐他们机灵点,如果听到这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就不要回来了。”裴陵拿过来一个奏折,见裴勇、裴义两人面面相觑,反而笑了,“你们干嘛哭丧着脸,又没死人。快去办,六王爷明日就去上朝保人,说不准过几天你们就会见到左三知那个家伙跑这里来跟你们讨酒喝。”
“六王爷?他答应了保左三知?”两人听到裴陵这么说,心里有些惊喜,不明白裴陵怎么想起了去找六王爷,六王爷又如何答应了裴陵。
“是啊。所以,我交待你们这些,只是从谨慎出发。不会有事情的,你们看,我的人头不还好好长在脖子上嘛……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写奏折了。”裴陵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的话十分不吉利。他挥挥手,很疲惫地叹着气,把两人请了出去,自己则奋笔疾书起来。
写什么呢?写左三知是如何从一个军奴变成兵士又变成将官的?写左三知当年如何击退敌人,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变成仅次于刘时英的将领?写左三知平日善待兵士但严格治军?写左三知生性简朴,这些年下来依然身无长物,家徒四壁……
左三知如果不假意接受定边王的贿赂,就不会变成今日的惨状了。换言之,左三知为了皇上和边关,不惜自己受到误解。如此尽忠之人倘若无辜牵连进去,岂不让天下的官员寒心?
对,就这么写,写成这样好了。裴陵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开始颤抖了,他知道自己这奏折不仅仅是上书,还类似逼迫皇上。如果百官听了,恐怕会当场参奏他是大不敬。
但那有如何呢?那又如何!
裴陵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奋笔疾书。他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自己的官职甚至性命还会不会在,但只要还活着,就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起码,不能让左三知在牢中等死。
精致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