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钵山山腰-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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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辆落伍的客货车，自己便纵身跳上驾驶座。
　　蓝天向东方广阔地绵延着，黑云迅速地被追赶而去。风有点儿大，但却不冷。国道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他们的客货车顺畅地奔驰着。
　　由双宿穿过糸香，道路两旁尽是一片收割过的稻田，不久，前面紫色的山脉渐渐迫近。后座的亚和义子两人不断地交谈着。
　　“……亚，你有妻子吧？”
　　“现在几乎不使用八分仪了。”
　　“噢……不使用……”
　　“因为太旧了。”
　　“不可以讲这种话！”
　　“可是，现代都用测斜器。”
　　“是外国的吗？”
　　“原来是外国的。”
　　“那么，不会分开吧？”
　　“是的，测斜器因为是方位器和水准器一起的，所以很方便。”
　　“噢，还要管方位。”
　　两人之间的会话似乎很契合，却不大对劲。可能是这辆破车的引擎太吵，而，这样的交谈，也令人不禁要怀疑两人的耳朵是否有点问题。
　　“水准器是什么样子的？”
　　“保持水平的。”
　　“噢，是女水兵吗？”
　　“……”
　　这段会话愈说愈离谱时，田冈开口了。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山再过去的那边有一座顶端平坦的山，便是饭钵山，标高九三〇公尺，是一座普通的山。”
　　“我早知道了。”
　　“不是，我是在向亚说明。我刚说的岩层露头是位于绕着饭钵山山腰的古道沿路的岩石表面。”
　　“在古道上啊！”亚说道。
　　“化石出现在两处，一处是在饭钵山古道与新道分叉点，另一处则是在进入古道约五公里处。”
　　“新道是最近才造成的吗？”
　　“是的。现在，几乎没有人走古道了。”
　　“建造新道的理由很有趣喔！”
　　义子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最喜欢有趣的事了。”亚附和着。
　　“古道是很早以前的路，所以非常狭窄。车子驶入古道后，别说要回转，就是想与对面来车擦身而过都很困难。这条路绕着这座山，长约十公里。在这段路程内，一旦遇到其他车子，就会动弹不得。因此，就削掉中段岩壁，将道路拓宽，以便车子交错，可是，那地点的岩石质地不大好。”
　　“岩石质地也会不好吗？”
　　“可不是吗？那岩石畔做弁天岩，你仔细看岩石表面，会发现岩石表面隐约地有点像辩财天女神（司音乐、辨论、财福、智慧的女神）的模样。常有老人家拿花、汤圆来供奉它，他们说这样可以获得财运。但是，外地来的工人，不知道这块岩石的典故，就把它削了下来。你猜结果怎么样？”
　　“……辩财天女神大概会发怒吧！”
　　“的确，辩财天女神很生气，便开始作祟。从此，在弁天岩一带，便陆续发生好几起车子滚落山谷的事故。”
　　“真可怕！”
　　“当然可怕啰！我祖父后来也会去那边作法除祟，但一点效用都没有。而且，因车辆滚落事故而死的鬼魂，又会在那一带引诱下一个牺牲品。这样一来，又添加了一个冤魂，在弁天岩一带徘徊飘荡。”
　　“那到处都是冤魂啰！”
　　“……亚，你怎么在发抖呢？”
　　“我很喜欢有趣的事，可是听到恐怖的事身体就会微微震动。”
　　“啊！亚，你实在是个感性的人。我如果跟我们家田阿说这类的话，他总是大言不逊地说，冤魂如果在他面前出现，就把它抓来吃了。你看着，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谢了，不必了。”
　　“因此，要整修道路时，承办单位非常不愿动到古道，就重新在饭钵山的另一侧造出一条向左侧绕山的道路。”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新道比古道宽广得多，要去马追平也快得多。而且，视线佳，很安全。防护栏又很坚固，为了防止落石伤人，还在岩石表面涂上水泥固定。”
　　“这样一来，在新道上就不可能发现化石啰。”
　　“如果去古道，鬼魂会团体等待，欢迎我们喔！”
　　“怎么办呢？”
　　“田冈和小永井无论如何都会去古道探查的。亚你如果不想去，就不要陪他们去。你可以和我开车走新道往马追平方向去看看，好吗？”
　　一到上坡路，就是饭钵山麓了。前方道路分成左右两大条。右侧是古道，是条砂石路，没有防护栏，到处都立着生了锈的栏杆，景色荒凉。新道完成后，几乎没有车子走这条路了。
　　左侧那条大转弯的路郎是新道，正如义子所言，路面很宽，岩石表面涂上水泥固定，还有牢固的防护栏，看起来很安全。
　　田冈在三叉路前减速。三叉路的右角，沿古道前面有座小瞭望台，还有场地可供停车。此外，还有几张水泥长凳，并备有紧急用电话。田冈将车驶入瞭望台。
　　义子拉着亚到瞭望台的另一端。
　　“亚，站到我旁边来好吗？从我这个地方看过去的风景美极了，我很喜欢！”
　　亚照她所说，站到义子旁边，举起手掌遮住阳光，眺望广阔的原野。动作极夸张，像是要扶持义子似地。
　　“太太，这风景实在太棒了！‘绝景’这个词，就是特别为这个景色而造的！”
　　“哎呀！你真是感性极了。虽然这世界上也有要吃冤魂、爱死动物牙齿胜过自然景色的人。”
　　田冈一点也不惊讶义子的表现。他和小永井一起，从客货车后面，取出铁锤、铁锹、测斜仪、野外笔记……等七样工具，一一检查清楚。
　　亚眺望了一会儿，打开自己的皮包，取出三脚架、照相机。
　　“亚，你还是要拍那个讨厌的动物吗？”
　　“……不是。我想以此美景做背景，将你美丽的丰采拍摄起来。”
　　“啊，哪里，我一点儿也不美！”
　　“我给你添了麻烦吗？”
　　“哦，不，如果你一定要拍的话——”
　　义子特别温柔地摆了个姿势。咔嚓、咔嚓，亚按了几次快门，然后走到田冈旁边。
　　田冈正贴在三叉路旁的露岩上，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
　　“老……老师，是克那顿吗？”
　　亚眼瞳中闪着光亮。
　　田冈用镊子尖端指着，亚则拿着放大镜仔细端详。
　　“怎么样？很棒吧！”
　　“真叫人惊讶，老师。”
　　田冈偷偷地瞄了义子一眼，义子站在古道另一边交叉双腿，抱着胳膊站着，两眼紧盯着亚的背影。
　　亚从车子电池中抽出软线，准备照明设备。架起三脚架，装上相机，调整特殊显微镜片。他迅速地工作起来，可是，效率似乎不太好。
　　然而，摄影工作，还是很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亚最后在自己的笔记上记下摄影记录。看看情形可以了，田冈就吩咐小永井到车内拿采集袋来。小永井一不在，田冈便悄悄拜托亚说：
　　“……真是抱歉，请你再帮义子拍照好吗？”
　　“遵命。这次要拍性感一点的。”
　　“随你的意思。”
　　亚答应后，换下镜片，穿越古道，往瞭望台方向走去。
　　这时，一阵尖锐喧吵的喇叭声，叭！叭！响着。
　　回头一看，从糸香方向驶来一辆小汽车，紧追在亚的后面。车子并无减速的意思。亚以为它要左转到新道，就呆立在路中间。可是，车子却猛向亚冲了过来。
　　“危险——”田冈大叫。
　　亚的身体被刮到露岩那边。一半是被汽车弹开的，一半是自己跳开的。
　　车子往古道的砂石路扬长而去，正刻就在转弯处治失了。
　　“不要紧吧？”
　　在岩石一隅，亚一手拿着相机，躺成大字形。
　　“老师，我不要紧，轻轻一闪就躲开了。”
　　“真家伙开车员是乱来！”
　　田冈走到亚的旁边。
　　“老师，你有没有把车号记下来？”
　　小永井愤慨地走了过来。
　　“没有，来不及看。不知是哪个家伙开的？”
　　“开车的是一个戴太阳眼镜的男人。”
　　“……对了，窗户上好像挂着帘子。”
　　“是的，所以看不见车内情形。”
　　亚重新打好领带，又成为一名仪表堂堂的男人，从口袋中拿出被压扁的香烟盒子，衔着皱巴巴的香烟，点燃了火。
　　“车身上用红色的字体写着‘尼雾岛屋’。”
　　“是吗？尼雾岛屋——没听过。”
　　此时，义子却咯咯地笑了出来，说道：
　　“才不是‘尼雾岛屋’，是‘屋岛雾尼’！”
　　田冈与亚相对而视。
　　“是啊，老师，是‘屋岛雾尼’。”
　　小永井也如此认为。
　　“……真是奇怪，确实是‘尼雾岛屋’啊。”
　　“要不要打赌？”
　　“我有信心，来打赌吧！”
　　“赌什么呢？”
　　“下周日不可进行探勘，要看电影、吃法国料理，然后——”
　　亚被香烟呛着了。
　　田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说道：
　　“幸好没有受伤。”
　　“好在相机没有怎样。”亚说道。
　　“稍微休息一下吧！”义子说道。
　　“我有咖啡。”
　　小永井打开背包。田冈便看到他最喜欢吃的蟹肉馒头。他边吃馒头，边讲解克那顿给小永井听。他斜眼看到义子并无不愉快的神情。田冈很得意地高谈他发现那乌曼象时所花的心力。时间由万年跳到亿年。田冈不知不觉间已置身于宇宙创造的悠久历史洪流中。
　　突然某处又传来汽车喇叭声，把他唤回现实中。
　　与先前尖锐喧嚣的喇叭声不同的是，这次是柔和的声音。仔细一看，一辆汽车由古道缓缓开来。车子开到瞭望台前，便停了下来。后座的窗户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你们真是认真喔！”
　　原来是荒木校长，开车的则是他的儿子。
　　“幸好老天爷帮忙，雨停了。”田冈说道。
　　“我开车出来兜风散心。你们好好加油，我拭目以待那成果哟！”
　　荒木看了一下手表，不知跟开车的人说了一些什么。车子又静静地发动，往糸香方向开去。
　　“在凄凉的古道上兜风，真是奇怪。”义子目送着车子，说道。
　　“大概是来探查我的。校长一直很注意我和武者东小路。”
　　“别管他了，你话还没讲完呢！”义子看了一下手表，说道。
　　义子看着躺着的亚，情绪似乎有所改变。亚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提及要为她拍照的事。一时之间田冈觉得亚很可怜。
　　“好啦，该往下个目标出发啦！”
　　田冈说明完后，站了起来。
　　“古道的里面吗？”亚不太感兴趣地问。
　　“是的。弁天岩旁边的露头最棒了。”
　　“可是，老师，那里不是冤魂聚集之处吗？”
　　“你如果也死于非命，可能也会变成冤魂喔！那时，难道你也怕变成鬼魂的自己吗？”
　　“有道理。”
　　“这块土地地层复杂，在化石层位学及古生物研究上，都是一个重要的据点。”
　　“……可是，冤魂若成群出现，岂不糟糕？”
　　“不要紧，我会一个一个把它抓来吃了。”
　　“假如，多得吃不完呢？”
　　“我会帮他吃！”义子说道。
　　“太过感性，就会没有志气哟！”
　　“……我知道了。”
　　亚没法子，只好站了起来。
　　田冈将装有调查工具和化石的袋子放到车上，发动车子离开了瞭望台。
　　一进入古道，就觉得阴森凄凉。刚下过雨的路面，又滑又湿，杂草丛生，树枝也重重地垂下来覆盖着道路。沾着水滴的叶子，一摩擦车窗，后座的亚就被这声音吓得身体缩成一团。不久，左侧又出现岩石表面。右侧则是峡谷。田冈立刻将速度减低。
　　就这样，行驶了大约十分钟，终于，他们缓缓地来到了目的地。弁天岩所在之处，视线极差，树木参差重叠，即使是白昼，也显得非常阴暗。
　　“……老师，这是冤魂的臭味吗？”亚很奇怪地说道。
　　“冤魂，是臭的吗？”义子说道。
　　“等一下……”
　　田冈动了动鼻子，经他们这样一说，倒也觉得这不像普通的臭味。
　　“呀！老师。鬼魂在天空飞舞。”他令人胆颤心惊地大叫。
　　“……在哪里？”
　　“右边，谷底。”
　　田冈停下车子，往亚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亚所指的方向，薄薄地飘着一片白色的烟雾。
　　“老师，快准备把它吃掉！”
　　“可是，那好像不是鬼魂吧！”
　　“大概是温泉。”义子说道。
　　“也不是温泉。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着。”
　　田冈打开车门。很明显地，一股臭味，流入车内。
　　“老师，这是汽油燃烧的臭味。”
　　“太好了，不是鬼魂。”
　　田冈走到车前，往下探看谷底。
　　“……这比鬼魂更糟糕喔！”
　　“是妖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