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团-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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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末你当初为什么不明白地告诉我,却让我闷在鼓里面?”我的语气自然带些悻悻然。
他含笑说:“这是一种重要的机密文件啊。机密当然不可轻易泄漏,尤其是在事前。你不能原谅我吗?”
我默默地点了一支纸烟,吐吸了一会,又提出质问。
“我还不明白。当时你所得的也不过这一条秘密信。照’你说,信上只有六个字,既没有地址,你怎么就能够知道他们的地点是念佛寺?”
“这秘密信本来只是一种线索,进展和收果自然还得凭脑力去发掘,然而它的价值却不小。我就从这线索上探知那受信的人;进一步又靠着那人的引导,才知道团员们会集的所在。”
“那末这受信人是谁?他怎么会把这样的秘密信落在我们的房门口?”
“他是给团员们派在这里侦伺我们的。他的名字就是我方才说的徐守桐。”
我迟疑道:“这徐守桐究竟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可。就是——”
霍桑接口道:“对,正是他,就是你所赏识的李四!
我呆一呆,觉得耳颊上一阵发热。
我说:“李四就是断指团团员假装的,我实在想不到!你又从什么地方瞧破他的?”
霍桑吐出了一串烟,眼睛仰望着窗外乌黑的天空,微微叹一口气。
他说:“包朗,你我相处了这几年,论理你的阅历也应该加增些了。我常常说,当侦探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观察——其实观察是研究任何科学所最不可少的条件。观察的实施就需要“谨细’两个字。我所以能够瞧破李四,也没有别的诀巧,只着重了一个‘细’字。当李四初做替工的时候,他对你非常殷勤。这是他要维持他的地位,以免中途更换,耽误他的使命。我就觉得他的态度不很自然。因为我自问生平不搭架子,并无使他远而避之的理由。但他每次见我,总不敢把眼光直接向我。我既起了疑心,就开始搜集证据——这也是一般科学家的应有步骤。我觉得他时常躲在门外偷听我们的谈论。我曾经对你约略提起过,你却疑我有什么酷意,竭力袒护他。那就是你犯了不仔细的病,眼光也便被他蒙起来了。”
我有些抱惭,问道:“你说他偷听我们的谈论,有什么证据?”
霍桑笑道:“你这问句就可算是你不仔细的供认!你可觉得我们每次唤他,他总是应声而进的?这显见他时时伏在我们的门外。有时我觉得他在门外,故意的突然唤他,他出不意地进来时,总未免带些惊惶的颜色。这样的几次,我就确信了他来做替工是故意的,一定怀着某种目的。后来我得到断指,就推想到这李四和它有某种关系。我又抬得了这条报纸,仔细推索,使假定这纸条必是李四所遗落的。他既然时常在门外偷听,或者当他送断指进来的时候,他本将断指的纸包放在袋里,后来听得我的呼唤,他突然进来,急急将纸包取出,就把袋里的纸条带出来,遗落在地上。不过那时候我虽疑心李四,还不敢确信他就是断指团里的人。
“我从江边茶馆中回来时,询问旅馆帐房,那起先的茶房赵二为了什么事请假。据说赵二因害了重病躺在家里,所以叫李四来替。我又打听得赵二的住址,悄悄地寻到他的家里,想查问一个实在。不料赵二不在家。我又问他的邻居,据说在十天光景以前,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一注钱,一个人往上海去玩了。
“因此,我才断定李四实在是一个团员。他起先买走了赵二,投身进来刺探我们的行动,可称机敏之至。幸而我早早注意到,不曾中他的计,他倒反被我利用。老实说一句,这一次破案,我得他的助力正不少呢。”
我沉思了片刻,又说:“那末二十九日傍晚,李四被拘缚在你的床底下,他的腿上又给戳一刀,那是他的苦肉计吗?”
霍桑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答道:“是。你慢慢地听我说。当我把这纸条研索出一个结果之后,虽知道李四是一个团员,并知道他的同党要约他会面。但我还不知道他们的会合地在什么地方。我要想偷偷地跟了李四一同步,纸条上又没有的会的日期,不知道已经会过了没有。所以我一时还没有把握。直到我回到旅馆,看见李四被刺,才恍然明白。原来李四的被刺本是一出把戏。什么刺腿哩,被缚哩,和留下的刀哩,警告书哩,都是他一个人玩的,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别的团员进来过。
“你说得不错,这是他的苦肉计。它有两种作用;一则用这计策坚定我们的信任;一则因为那一天晚上,他要赴同党的约,借此可以告假腿务。这两层计谋既然都被我看破,我先时的疑团就也迎刃而解了。
我诧异道:“唉,霍桑,经你一说,便觉得路路都通。这样一件神秘的事,你竟一目了然。你真可称得独具慧眼了!
霍桑道:“你别说笑话,只是你自己不细心罢了。你可记得那天下雨的时候是在四点钟以前?但据李四说,他在四点半钟进来关窗,才被党人缚住。那天是东北风,假使李四的话是真的,那末雨下了半点多钟,窗还开着,东窗口里应得被雨打湿。怎么当时并不见一点两点?即此一层,就可知李四说谎。其实他明明早已进来,安排好一切,不过防我们生疑,才借关窗为名,掩饰他进房的嫌疑要了。
“心细于发,目光如炬”,似乎尽可以移赠霍桑,决不致近乎夸张。他的解释又句句恰中清理。我实在没活可辩。
霍桑继续道。“除了这一层,还有三个辅佐的疑迹,助我构成那假定:一个是绳子的绳结,显然是他自己用牙齿咬着打的;其二,足印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故而我知道没有别的人;其三,我料想那地板上的血迹,不是人血,而是什么动物的血。你想他的腿部的伤口只有一寸多长,又不很深,那里会有这许多血?”
我点头道:“是,说破了果然都非常明显。当晚你是跟了李四一同大的吗?”
“正是。那晚上我料他必要往团员们的约会所去。九点四十分时,我就出去,匿伏在旅馆外面;等到十点半时,果然看见李四出去,我便跟在他的后面,一直到念佛寺里。假使那晚上不雇杨凡通有护功的心,这回事早就可以结束了。”
“第二次破获东台寺的机关,你仍旧靠着李四做引线。是不是?”
“是。不过这一次我是主动,不是乘机。我知道第一次的机会是偶然的,不容易再得。我就想仿照他们的秘密,假作一次通信,约他去聚会、他若使中了计去,我又可以得顶顶洞的新地点了。”
“那假通信你怎样投寄的?”
“这就是个困难点。我本来不知道那秘信怎样寄法,也不知道约会的日期怎样表明。因此我从多方面探伺,一面又注意他所交接的人。
“一号的傍晚,有一个乡人装束的人来访李四,交谈了几句,那个人匆匆便去。我料这个人是同党,特地属随他去。不意到了惠民桥相近,那人忽然不见。我失望回来,但已料到新迁的机关大概在惠民桥近边。
“这样过了两天,我再没有别的机会。我很着急,因为我瞧李四的情状有些流懈,似乎将要离去了。直到昨天三日的清早,李四偶然出去。我悄悄地开了他的房门进击搜查,果然按得两个邮寄的信封,封面上都写着:“‘本埠江口,中华旅馆,徐守桐收,”却没有房间的号数,又没有寄信人的名姓;左边各写了一个日期,一封是六月二十六,一片是六月二十九。我更瞧邮局的印章,却是二十五日和二十八日,都是先发一日。我才知道这封面的日期不是发信日期,而是约会的日期;又知道他们是用改名寄送的方法,以保持秘密。原来旅馆中的常例,凡信件上不写房间号数,或不知姓名,他们必照例插花收信袋里,以便本人看见了自取。徐守桐三字,旅馆中人既不知道是谁,又没有房间号数,势必也放在袋里。李四看见了,自然可以乘机取下。这方法使人不知不觉,岂不是再妥密没有?”
我连连点头,应遵:“正是,真巧妙。情面上写日期原是应有的事:虽然日期和邮印相差,但不注意的人自然不会去细细地比较。况且信内又是秘密的隐语,即使被人收得了,也不会被瞧出破绽;就算瞧出来了,李四也并不直接负责。唉,这方法实在是万无一失!
霍桑道:“是啊。当时我看见了那两个信封,便把字迹摹下来,仍旧悄悄地关好房门出来。不使他生疑。随后我立即买了几张白话报,寻出了一节新闻。依样葫芦地约他本日(三日)晚上十点钟到会。但是我还不知道他中计不中计,所以我临行的时候,请你相助。一面我去跟他,一面请你等到相当时候,去Ilq警察。幸而他并不疑心,一直领我到东台寺去。我见他进寺以后,好久不出来,以为同党们也许就寄顿在寺中,所以我就奔到惠民桥去取媛。谁知徐守桐到了寺里,不看见同党,就从别条路退出来,再到王牌楼——这地点本是我最初的目标——一樊百平那里去报告。樊百平觉悟到出了岔子,才到东台寺去自首。以后的事,都是你亲身目击的,我不必细说了、后来我明白了案情,所以急急赶回来,就防再连累了他。不料他很乖觉,至今不回来。我想他再也不回来了。
我笑道:“徐守桐这个人真好笑。他特地来侦伺你,却被你一再利用。你还说他乖觉呢!
霍桑道:“你别轻视他,但看他在这里,你始终没有怀疑他,就是他胜过你处。并且他在我接包件的时候,一看见我的签名,便能够摹仿下来;后来他就利用这签名来骗你,你也瞧不出假,也可见他的技能并不平庸。
“那本第一次他们的机关被破露之后。他为什么再来这里给你做引线?”
“那就因为那时樊百平所预定的第三案还没有完毕,他们对我还放心不下,不得不再派他来。况且我第一次虽则失败,我的手段却非常缜密,他自然想不到我已经着穿他的机密。所以平心而论,徐守桐的干才委实也不是寻常人所能及的。”他停一停,看看天空,叹口气。“可惜的是他对于我抱着一种偏见,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我问道:“什么偏见?我不明白。”
“樊百平说,他在二十八日傍晚来看过我,因为徐守桐的劝阻,才没有再来。徐守桐认为我和他们一定处于对立的地位,剖识相见太危险。他分明误解了我的态度和旨趣。要不然我当然不会给这种劣绅奔走,樊百平也不致做法网中的牺牲品。”
“我想樊百平求仁得仁,不会有什么怨恨。”
“是的。不过说句原情略迹的话,这样一个热血有为的青年就此牺牲掉,社会间减少一分活力,国家损失一分元气,我不能不惋惜1
从正义的基点上说,这惋惜我有一致的同情。可是事实如此,也只有徒唤奈何。我又把话题拖回来。
我说:“霍桑,我看这徐守桐虽不能了解你,但他给予你的助力却不小。假使此番没有徐守桐来这里,你进行这案子怕也不能这样子顺手——”
霍桑忽止住我道:“包朗,这话太无意识。你总知道侦探家的手段本不是一成不变的,要在相机而行。假使这案中没有这一个徐守桐,又安知没有另一个徐守桐?我相信只要我的脑子不停滞,总可以寻得人手的线索。你得知道深案不怕没有线索,只怕有了线索白白地放过它。包朗,你想你的话是不是应得修正一下?”
我赔笑道:“不错,不错。我本是说笑话,你不太认真。现在我再要问一句。那晚上你和我被禁在念佛寺里以后,那释放我们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霍桑忽立起身来,把烟尾丢了。他的脸沉下了,又显出怀疑和诧异的眼光。
他道:“‘包朗,我也不知道。这一个疑团,我至今还不曾打破.刚才我听樊百平的口气,以为是我们自己走脱的、我真觉得惭愧。明天我去看他的时候,再要问一个仔细。时候不早了,我们应得安息哩。”
第二天早晨,霍桑将搜得的断指和包纸等物一起毁灭了,但留下卫某的一指,预备带到警厅去销案。
午膳时分,霍桑从警厅里回来,秦厅长告诉他,樊古平已经照实供了一遍。但据上峰的意见,南京城里的士绅阶级最近正感到某种恐怖,有些人人自危,这件事如果宣布出来,势必更要引起一般人的恐慌,所以清鲢桑严守秘密,只算是寻常的盗案。
霍桑叹息道:“这样神圣的牺牲,却用一个‘盗’字来诬蔑他!你道可怜不可怜?”’
我也很抱不平,可惜爱莫能助,只得彼此叹了几口气。事情大体上都有了结束,只有那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