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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德雷克方程新解 [英] 伊安·r·麦克劳德-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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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没有那一地编织细密的银色绊网,没有电脑发出的微光,没有塞满酒瓶的垃圾筒和边上的雪铁龙,这木屋完全就是中世纪隐士的住所。他轻叹一声,往山坡下望去。在渐渐亮起来的光线里,整个世界恍若蛛网般脆弱。而在那下面——他刚好看得到——是他的水坑,以及胆小的野山羊晃动的身影,每个晨昏它们都要聚到那里饮水。
  “太阳快出来了,汤姆。我马上就得走了……”
  “但你还没有……”当他回头望向忒儿时话在嘴边冻住了。甚至就在光线越来越强的同时,她的身体正一点点地失去质感。“……不能再待一会儿么……?”
  她起身走,不,是飘向他。变了,又似乎没变。是忒儿,又不是忒儿。西天最后的几颗星辰正透过她的身体闪耀着。然而当她靠近时汤姆并未感到害怕。他所感受到的,涨满他心房的,是童年时代的那种疼痛,那种幽暗的甜蜜,就像可乐加冰,就像母亲的拥抱。他所体味到的是壮丽的、完美的,奇迹。
  初露头角的朝阳给层峦叠嶂镀上了一层金色。忒儿的身影破碎了,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她现在就像她的眼睛;一个美丽的密集的星云。但是太阳越来越亮,风也越来越大。她在消散着,消散着。汤姆伸出手去触摸她,不管她现在变成了什么;然而触到的却是清晨的凉意,只有空气拂过指尖。
  记住,汤姆。
  忒儿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也没有实体了。她只是一种感觉,就像那些悲喜交织的回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它们,直到这把昏昧的年纪。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在移动,在向他背转身去,他微笑地望着她穿着暗蓝色的裙子,就如往昔般美丽,顺着银白色的山坡向那洼水坑走去。金色头发的忒儿。美丽眼睛的忒儿。耳垂下方下颌与颈子的交界处覆着一层雾气的忒儿。她转身一笑,向他挥了挥手,这时正好有一道清澈的阳光穿透了两座山峰之间的坳口。身穿暗蓝色裙子的忒儿一直向那个水坑走去;也许每一个夏日的清晨或傍晚,宇宙里所有畏人的生物都会在那里汇集。随后,她就消失了。 

第十五章
 
  汤姆坐了很久。毕竟,现在正是他一天之中什么也不用做的时候。太阳升起来,照亮了世界,唤起了石灰岩峭壁边盘旋而上的热气流。他觉得他瞥见了翅膀的闪动,然而阳光下,整个世界和山峦都被涂上一层亮色,焕发着虹彩。他想,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哭呢。
  面前桌上的卡片已经不再有多少光泽了,摸上去冰冷潮滑。他翻检一遍,挑出他没认出来历的蓝颜色那一张,卡片上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有一个简单的图案,像泛着波纹的水面。此刻他可以确定这并不只是个垃圾邮件而已。他的手指顺着信息条滑下去以激活它,然后闭上眼,脑中出现一个男人站在一座有喷泉的花园里,时值午后,花园温暖明亮,大致算摩尔式风格;地点可能是在摩洛哥,也可能在洛杉矶或西班牙。那男人面目英俊,不过已经不再年轻了。他任由自己的脸爬上皱纹,头发灰白且开始谢顶。汤姆发觉那张脸跟自己,至少是记忆中有一回在镜中看到的那个自己,不无相似之处。不过这个男人的站姿略显僵硬,仿佛准备着要迎接某个困难时刻的来临。他的脸上洋溢着非同寻常的哀伤,眼神肃穆。
  汤姆耐心地等他说完那段“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开场白;花园里鸟儿在婉转啼唱,蜜蜂在姹紫嫣红的热带花卉中采集花粉。
  那个男人向汤姆通了名,跟着解释道,他俩的生活背景里有一点共通之处:他们都爱着忒儿。他们爱忒儿,当然了,后来又失去了她,因为要留住忒儿是不可能的——她天性如此;当初也正是由于她的这种天性,他们才会奋不顾身地爱上她。不过汤姆·凯利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而这个男人却知道他。倒不是说忒儿跟他提过多少往事,她是一向生活在现在的;但他知道汤姆就在那儿。某种意义上他对汤姆颇为嫉妒,因为对于忒儿来说,最初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燃烧时灿烂绮丽,一旦结束就再也不可能重新捕捉到同样的感觉。因此最后他和忒儿分了手,而他们的婚姻——是她的第二次了——也如他所料地结束了,尽管他当时还总抱着一线希望。忒儿继续过她的生活,他则继续过他的,不过他一直通过电磁波来追踪她的消息:她的新朋友,她的新发现,以及令她着迷的新事物,直到他听说了最近这个消息——很可怕,然而对他来说却并非完全在意料之外,像忒儿这么一个人。
  在安第斯山脉人称卡塔雅托里的高峰上有道山脊。这名字听在汤姆耳中就像一颗新发现的星星,并且几乎也是同样的遥远和险恶。通往峰巅的那道山脊险峻得不可思议;在东面,它的垂直高度将近一万英尺,要想登上顶峰,先得千辛万苦地步行一星期,然后还得千辛万苦地攀爬一星期,倘若狂风和险恶的冰塔还能容许你到那儿的话。但它在某一类飞人中却享有近乎神话般的名声,这名声可以回溯到古印加时代,那时充当祭品的人就是从那道山脊上被扔下万丈深渊,以平息年迈的天神维拉科嘉的怒火。
  因此想像一下忒儿在酷寒中独自攀登着;她已不再像从前那么年轻或健康,但还是同样的坚决。她在常年笼罩于卡塔雅托里峰阴影下的村子里留了信,要是她回不来,她不希望任何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
  古印加人曾对卡塔雅托里峰怀着深刻的、宗教式的强烈感情,后世的登山者也一样;忒儿必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吧,孤身一人跋涉在那些神圣的山峦里。她在攀登时没有借助任何手段;没有翅膀,没有肌肉或肺部增强,没有给手或脚装上铁爪,没有绳子,也没有氧气。她居然能爬到那儿,攀附在那道世界屋脊上,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从卡塔雅托里峰,从那样的垂直高度上望出去,没有什么是可以与之比肩的。而忒儿就曾独自站在那里,一个临近暮年的女人,凌驾于万物之上。她已经在利马的一家商店买好了魔瓶,为此倾尽了所有积蓄。这可不同于圣伊莱尔商业街上卖的那种货色。它们大多是违禁品,发作最快,最猛烈也最昂贵。它们撕裂你血管的速度快得以纳秒来计算,它们会燃尽你的脂肪,使你的身体由里向外扭曲变形,如同一把被暴风雨毁坏的伞。而忒儿买了三倍于寻常的剂量。
  她很可能真地到了那儿,并从卡塔雅托里峰的山脊上纵身跳了下来。这似乎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尽管她的尸体一直都没有找到。
  忒儿从那万丈悬崖一跃而下,魔瓶在她体内嘶嘶作响,骨头扭曲变形,翅膀裂体而出,就像一只蝴蝶从蛹里挣脱出来,然而那翅膀还太潮湿太脆弱,立刻就被狂暴的气流撕成了碎片。而最后,最后,她会撞到岩石上。看来在所有可能的死法中,忒儿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一种……
  这像她会干的事么?汤姆寻思着。
  忒儿扭曲着,翻滚着,向深谷坠落?她是有意想杀死自己呢,还是只想冒个险,痛快淋漓地活过那一刻,不在乎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摩尔式花园里的那个男人也对这些问题茫然不解,就跟汤姆自己一样。然而忒儿的特点,他俩都意识到,就是她时时、刻刻、年年都在改变。忒儿的特点就是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她。汤姆自己素来都是稳定踏实、目标明确的;很久以前他就设定了自己的生活轨道。而忒儿则不同。忒儿一贯都是不同的。汤姆大半辈子都被错过约会、没完成工作、虚度光阴、或者没及时收听到信息这一类感觉困扰着,但忒儿却从来没有过。她总是冲动行事,从不回头。
  那男人又笑了笑,影像停止了。摩尔式花园、花朵浓郁的芬芳,一并消失于无形。
  汤姆再度置身于清晨,浮云的影子掠过他的山头;他纳闷着,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一样,不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都在哪儿,目击到的究竟是什么。要是当时他能许个愿——无论忒儿变成了什么,她倒是没提起让他许个愿什么的——他的愿望仍然不离他一直企盼的事。毕竟他已年近七十了。他是汤姆·凯利,是SETI先生。无论你遭遇到什么事,无论你见证过什么奇迹,他这把年纪的人是不会改变的。起码对这一点,他十分肯定。 

第十六章
 
  汤姆·凯利驾着车向山下飞驰。
  这是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悠长午后,烈日当空,飞人们已经歇着了,空中缆椅一动不动,一团团影子投在地上。
  革命广场上几乎空无一人,他泊好雪铁龙,向正抹着桌子的让·比诺耶远远挥了挥手,接着砰砰敲响了邮局的大门。
  门口挂着ferme①的牌子,但布里萨克太太还是拉开了插销。看样子她大概很高兴见到他,几乎都对他露出了笑意。
  随后他们一道坐在柜台旁共度属于他们的时光,青蝇在她鸽巢般的文件柜边嗡嗡地兜着圈子,温暖的空气中有股子浓郁的气味。
  汤姆已经学到及物动词了,但是这一块学得挺吃力。不过说到底,法语是门外语,你总不可能一天之内就学会——至少照他的学习方法是不能的。大概总得学几个月吧,他估计起码要到暮秋——l'automne②,甚至可能得到冬天,那词儿叫什么来着——他才能掌握足够的法语,好跟布里萨克太太打听她是怎么给文件柜的邮件分类的。但他怀疑她会认为这无论如何都是个蠢问题。毕竟,布里萨克太太就是布里萨克太太嘛。不过以前谁能料到她一度是个教师呢——在那个还需要有人授业解惑的年代?在汤姆看来,每当有一个人在这个未来时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势必会有另一个人失去些什么。
  他再度出现在阳光耀眼的革命广场时周围的一切正开始复苏。他不得不把雪铁龙改停到街角,好为晚上的化装游行腾出地方来。
  今夜是FoireauxSorcieres③,放在几个月前,这对他根本就毫无意义,即便到现在也还是没什么感觉,但法国人喜欢热热闹闹地过节,至少这一点他如今是够清楚的了。
  【①法语:歇业;关门。】
  【②法语:秋天。】
  【③法语:女巫的集市。】
  圣伊莱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个节日——事实上,几乎每星期都有,鉴于时常会有大批新到的飞人等着别人来赚他们的法郎。不过这个节日是特别的。这一点汤姆也知道。
  他坐在老位子上喝着热乎乎的淡味咖啡打发时间,等着夜间庆典的货摊和台子在自动吊车的轰鸣声、台柱子的咣当声和几个可有可无的工匠的吆喝声中搭建起来。与此同时,整个小镇伸了个懒腰,挠挠肚皮,在结束了慢悠悠的进餐和情人间的甜睡之后终于出来活动了。
  长得像奥黛丽·赫本的那姑娘(现在他知道她名叫珍妮特),冲他笑了笑,还走过来说了声hi,bonjour①。她觉得,像汤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老山羊居然大老远地跑来学她们的语言,那是很讨人喜欢的。她的男友迈克尔也这么想;他的礼貌和魅力完全不逊于任何一个长着卡通天神般的肌肉和爬行动物般的绿色鳞片的人。他们甚至还帮他把几个箱子从车后的行李厢里搬到他订好的摊位上,临走时祝了他好运,并许诺晚上迟些时候会再过来买点儿什么,不过汤姆怀疑到那时他们会玩得太开心,压根儿记不起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了。
  【①法语:嗨,先生。】
  结果他摊位上的货品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卖。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两星期,他估摸着要是再继续下去,他就得进点儿新的SETIT恤衫和茶巾来补充库存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茶巾是很难再进到货的,现在的人好像已经不再用那东西了。他们问他这些T大手帕是做什么用的,随后就把它们像一面旗帜似的系在脖子上。谁会想到——这些茶巾是他一头闯入的这个未来世界的淘汰品呢?不过要讨价还价,为某件东西定个价位,再便宜一点卖掉它:这对汤姆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他几乎很容易就能理解另一种语言里的数字;他想,也许他的脑子还隐约记得它当年对数学还有点天分吧。
  女巫集市节放在夏天过似乎有点奇怪;然而天甚至还没全黑,孩子们就已经倾巢出动了,他们把自己打扮成女巫、幽灵或小妖怪,手里晃悠着的一只只灯笼反倒给他们的脸笼上一层幽暝的夜色;这其中的技术奥妙,汤姆是想破头也猜不出的。不过整个场面有一些又可爱又恐怖的小脸,挖出眼孔的曳地床单,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笑的小装置——都令汤姆感到一种愉悦的怀旧情绪。就连飞人们也没有做什么身体改造,他们现身时,只用服装和化装把自己打扮成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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