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传-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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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感染了似的，把外套斜披起来，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面，收拾得象一个摘苹
果的人，把褡裢、书籍、笺简，一起赠给了一位老朋友，然后滚着他那个既
当作房屋又防御天灾的土瓮，出城向着格拉尼亚（哥林多城近郊一座小山）
一块高爽的地方走去。到了那里，他恶狠狠地伸出两条胳膊，把那个大瓮滚
滚，转转，又是拍，又是敲，又是打，歪过来，翻过去，摸一阵，抓一阵，
拂一阵，晃一阵，敲打一阵，拎起来又放下，又是撞，又是掼，叫它翻跟
斗，叫它摇摇摆摆，放倒，拍打，敲，撞，按下去，提起来，拂拭一阵，摇
晃一番，推推，搡搡，拳打，脚踢，挖进去，掏出来，横过去，倒过来，拦
阻，推动，拉回，倒转，往前摆，往后摆，用绳捆，用钉敲，用东西垫，用
油涂，折折腾腾，摸摸弄弄，抖动，扭拗，拖拉，揪扯，推抛，摇摆，弹，
挞，抻，捶，掀扣，抓抄，从上往下把它从格拉尼亚山上推下去，然后再从
下往上象席西弗斯滚石头似的把它滚上来，上上下下，差点儿把瓮打破。
有个认识他的人看见他，问他是什么事情激动了他的身心，这样来滚动
那个大瓮。哲学家回答说他对共和国无事可做，于是就只好来折腾他的大
瓮，为的在这个热情奔放的民族里面不至于让人看见他一个人闲着无所事
事。
我也是如此，虽然远离纷争①，但被人看作是个不配工作的人，心里也
不能无动于衷。再看到我们最尊严的国家里，大山南北，人人勤奋地锻炼，
个个准备出力防御和保卫国家，抵抗和反击敌人，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秩序井然，我们的将来一定只会成功（今后法兰西疆土定能固若金汤，法兰
西人民定可安居乐业），我几乎同意贤哲赫拉克利特的意见，他曾说战争是
一切好事的根源。我也相信拉丁文把战争叫做“美事”②，并不是象若干陈
旧腐朽的道学家所主张的那样，是一个反用词，他们认为在战争中，看不见
任何美好的东西，其实很简单，绝对地可以说，正是由于战争，才会出现美
好的东西，并暴露出一切罪恶和丑陋。明哲善良的所罗门王把神圣智慧的莫
可名状的完好比作展开旌旗的军队③，说得再好也没有了，正是如此。
① 指一五四二年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之战。
② 拉丁文bellum是“战争”，bellus 是“美好”。
③ 见《旧约？雅歌》第六章第四节。
现在，一方面我被认为体质太弱、不能作战，没有被列入我们出征的队
伍，另一方面，我在防御部队里也找不到任何工作干，哪怕是扛扛筐子，抬
抬土，砍砍柴，砸砸石头，或者其他什么的。这些勇武、能干、英雄的人物
在全欧洲的注视下正在完成杰出的事迹、演出悲壮的戏剧，而我却仅仅是个
无事可做的旁观者，甚至一点也不努力，连一点微小的力量——虽然我只有
这一点力量——也不贡献出来，我感到这是莫大的耻辱。因为我认为只动眼
睛而不肯使用气力的人，不应该得到光荣，他们锁起了金币，藏起了银钱，
一味地象闲得发慌的游手好闲的人那样用手指头搔头，象一头笨牛似的对着
苍蝇打呵欠，象阿尔卡地亚①的驴听见音乐家唱歌一样坚起了耳朵，他们一
声不响，表示只愿意看别人动，自己不动。
我想过，并且也决定这样做，我以为活动一下我这个戴奥吉尼兹式的酒
瓮不是没有用处和多余的，这个瓮是过去在遇祸灯塔②那里乘船失事后唯一
留下的东西。依你的看法，把它活动一下，能起什么作用呢？冲着光胳膊的
处女说话③，我自己也不知道。等我先就着这个酒瓶喝他一气再说；这是我
真正的唯一的赫里空④，我的马蹄仙泉⑤，我唯一爱好的东西。对着口一
喝，我就有了思想，便可以发挥、论述和总结了。想好总结，我就可以笑
了，写、编、喝酒，接着都来了。埃尼乌斯⑥从前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写作，
一边写作一边喝酒⑦。还有埃斯库罗斯⑧（如果相信普鲁塔克在《宴会》里
所说的话⑨）也是一边写作一边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写作。荷马从来不空着
肚子写文章。迦多不喝酒就写不出东西来①。我所以举这些例子，是叫你们
不能说我没有拿受人称赞和敬仰的人做榜样。酒正好，正新鲜，正好是你们
说的第二级②。愿天主，愿善良的萨巴奥天主③（主保军队的天主）永远受
到赞美。如果你们偷偷地喝上一大口或者两小口，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
好，只要谢谢天主就是了。
既然命中注定如此（因为任何人也不许进入并住在哥林多④），我的意
见是大家彼此协助，这样我就不至于无事可干、毫无用处了。对于工兵、修
堤的、筑城的，我可以做拉俄墨冬⑤王朝尼普顿和阿波罗在特洛亚所做的事
情⑥，或者雷诺？德？蒙脱邦⑦老年时所做的事情；我可以当小工，可以替
泥水匠烧饭，饭吃好之后，还可以吹奏风笛，有节拍地伴奏他们的游戏。名
① 阿尔卡地亚：古希腊地名，阿尔卡地亚的驴听音乐的比喻见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一卷第一章第三十
五篇。
② 指意大利与西西里之间的美西那海峡。
③ 可能指罗莱多的圣母，当地人称“光臂圣母”（Madonna scoperta），她从袖子里露出胳膊，接受朝拜
者的贡献。另一解释是“撩裙子的处女”，指有的图画上，画着圣母过河无钱，愿与舟子同眠。
④ 赫里空：神话里缪斯居住的山。
⑤ 赫里空山上飞马贝卡索斯用蹄子刨出来的泉水。
⑥ 埃尼乌斯（前240—前169）：古罗马诗人，生于希腊。
⑦ 见贺拉斯《书简》第一卷第十九篇第七、八行。
⑧ 埃斯库罗斯（前525—前456）：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
⑨ 见《宴会》第七章，另见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四卷第三章第五十八篇。
① 见贺拉斯《颂诗》第三卷第二十一首第二行。
② 古时医学把物体的温度分为等级，八级即可燃烧，这里是说温度正好的意思。
③ 萨巴奥：即希伯莱文军队的耶和华。
④ 一句谚语，见贺拉斯《书简》第一卷第十八篇第三十六行。
⑤ 拉俄墨冬：特洛亚国王，普里亚摩斯之父。
⑥ 尼普顿和阿波罗二神，受宙斯之命，为拉俄墨冬建筑特洛亚城墙。作者回忆《伊利亚特》第二十一卷第
四四二至四五七行。
⑦ 雷诺？德？蒙脱邦：爱蒙四子之一，老年补赎自己罪过，帮助工匠建筑科伦大教堂。
城底比斯高大的城墙就是在安菲翁⑧的竖琴声中修建起来的⑨。为了战士，
我将再一次凿开我的酒瓮，我喝了瓮里的东西曾写过两本书（但愿印刷所没
有用欺骗的手段把它们改坏、改乱），你们一定看到过，我将再利用饭后饮
酒的时间为他们写出英勇故事的第三部，紧接着再写庞大固埃有趣的箴言第
四部①，我同意你们把我的书叫作戴奥吉尼兹式的作品。既然我当不上战士
们的伙伴，他们至少可以用我替他们管管伙食，等他们从战场上、完成可称
道的、我是说不知疲劳的英勇事迹和光荣的战斗归来以后，尽我微小的能
力，使他们休息休息。
我将使出天主的lapathium acutum②，除非战神错过封斋期③，否则我
决不至误事；只要这个好色之徒④自己有把握就行了。
我记得读到过拉古斯的儿子普陀里美⑤的故事，说他有一天在许多从战
争中得来的财物及战利品当中，拿出一头全黑的巴克特里安⑥双峰骆驼和一
个半黑半白的奴隶给埃及人看，这个奴隶的身体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
并不象提亚拿的哲学家⑦在希达斯佩斯河⑧和高加索山之间看见的、祭祀印
度美神用的女人、横着从横膈膜为界分成半黑半白，而是直着分开的，这在
埃及还没有见过，国王的意思是用这些新鲜东西来增强百姓对他的爱戴。但
结果如何呢？大家看见那头骆驼，都感到惊骇和厌恶；看见那个半黑半白的
人，有的觉着好笑，有的讨厌地认为他是大自然错造出的一个妖怪。总之，
他本来希望取悦埃及人并用这套办法加深他们原来对他的爱戴，这一下他的
愿望却成了泡影。他认识到他们喜欢和爱好的是优美、雅致和完善，而不是
引人厌恶和奇形怪状的东西。从此，他对那个奴隶和骆驼也产生了厌恶，时
间不久，由于没人照料和饲养，人和骆驼都死去了。
这个例子使我在希望与恐惧之间犹豫不决，我担心不会得到事前想望的
满意，而是会碰到害怕的事情，财富变成煤屑①，维纳斯成了倒霉狗②，没
有侍候成他们，反而惹他们生气，不能逗他们欢乐，反而惹他们发火，不能
使他们喜欢，反而使他们扫兴，那时，我不成了普洛图斯在他的《金锅》里
描写的、奥索尼乌斯③在他的《格里弗斯》④里称道的、还有其他地方也提
到的厄克里翁的公鸡了么⑤？它因为在地下刨出了金子，结果被切断了喉
咙。假使再发生这样的情形，不是同样也要被杀么？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
⑧ 底比斯城墙是在安菲翁的琴声中自己建立起来的，见贺拉斯《颂诗》第三卷第十一首第二行，又《诗
艺》第三九四行。
⑨ 安菲翁：宙斯之子，他的竖琴是迈尔古里送给他的。
① “箴言第四部”（quart de sentences），作者有意影射比埃尔？隆巴尔的《箴言集》（Le quart des
sentences），当时成为经典作品的一本神学书。
② 拉丁文：“最大的耐性”，普林尼乌斯和狄奥斯科里德斯曾解释说是一种植物名字，见《自然史纲》第
二十卷第八十五章。
③ “战神”（Mars）与“三月”（mars）同音，天主教封斋期一定在三月，这句话应该理解为除非封斋期
不在三月。
④ 指战神。
⑤ 普陀里美：古埃及国王。
⑥ 巴克特里安：亚洲古地名，在新疆与波斯之间。
⑦ 即一世纪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阿波罗纽斯。
⑧ 希达斯佩斯河即印度的底吉拉姆河。
① 见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一卷第九章第三十节。
② 古时类似骰子的骨块赌具，最好的是维纳斯，最坏的是狗。
③ 奥索尼乌斯（310—94）：罗马诗人。
④ 《格里弗斯》是奥索尼乌斯在一座老藏书楼里寻到的诗，他认为象厄克里翁的公鸡在泥土里刨出金子一
样。
⑤ 见普洛图斯《金锅》第三幕第四场，鸡从地下刨出金子，因而被杀。
今后也同样可以发生。海格立斯在上，这可使不得！我承认他们具有一种我
们的祖先叫作“乐观主义”的特征和个性，根据这种精神，他们决不往事情
坏的一面去想，而是从好的、诚恳的和正直的品德方面去想。我曾经见到
过，有些人虽然软弱、但是因为有善意的帮助，他们经常还是可以接受我的
东西并且加以欣赏的。
说明这一点之后，让我再回到我的酒瓮上。朋友们，来喝吧！小伙子
们，只管大碗喝好了！酒如果不好，放下不要喝。我决不是讨人厌的醉鬼，
用勉强、压迫、强制的办法，叫别人去喝酒、干杯和畅饮，甚至作更坏的事
情。一切善良的酒友、一切善意的患风湿痛的人、一切干渴的人，都到我酒
瓮这里来，如果不想喝，尽管别喝；如果想喝，如果我的酒也对老爷们的口
味，那就请他们放大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开怀畅饮，不用花钱，也不
用顾惜。我的话就是这些。别担心我的酒会象加利利的迦拿那次娶亲的宴席
上一样①会短少。从瓮口里拿出来多少，就会从另一个口里灌进去多少。所
以我这瓮酒是喝不完的。它有活的来源和永不间断的来路。它是婆罗门圣人
中唐太洛士②杯里的那种饮料③；是迦多称颂的伊伯利亚④的盐山⑤；是维吉
尔歌颂的供奉地下女神的金树枝⑥；是一只真正的幸福和逗乐的“丰收
角”。万一你们感觉到快喝到底了，那也不要紧，它决不会干。象潘多拉⑦
的瓮一样，希望在最底下，决不象达那伊德斯⑧的桶那样毫无希望。
请记好我说的话，记住我邀请的是什么人。因为（不要让人弄错），正
象路西留斯⑨写东西只是写给他的塔朗图姆人和科藏萨⑩人看的一样，我打
开我的酒瓮只是给你们、善良的人、最爱喝酒的酒友、最爽快的风湿痛患者
享受的。靠送礼生活的寄生虫①，吞吃雾气的人物②，他们早就够忙的了，
袋子里的猎获物也够多的了，他们高兴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好了，反正这里没
有他们能猎获的东西。
至于脑袋上带花边的③断章取义的人，你们千万别跟我说话，我以生养
你们的、也受你们尊敬的那四片屁股以及把它们连在一起的那根活动的小棍
子的名义来请求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