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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美国众神_作者:[英]尼尔●盖曼-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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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在女侍者的脑子里立刻蒸发消失了,但它们让她感觉很高兴。她叹息一声,心想,角落里的那两个家伙似乎做了什么交易,却没有给她小费。她还想,下班以后,她不打算直接开车回家了,她要去金银岛赌场。但是,如果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
  “你见的那家伙到底是谁?”重新回到拉斯维加斯机场以后,影子终于忍不住发问。机场里也装着投币的老虎机,即使在凌晨这么早的时候,老虎机前也站满了人,纷纷把手里的硬币塞进去。影子有些好奇,不知这些人是否从未离开过机场,只是下了飞机,沿着通道走到机场大厅,然后一直停在那里,被老虎机上那些旋转的图案和闪烁的灯光所吸引,无法脱身,直到把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也喂进机器里,这才身无分文地转头坐飞机回家。
  星期三把他们坐在出租车里跟踪的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影子发现自己的思想又开小差了,再一次错过了那个名字。
  “总之,他会加入,”星期三说,“只不过要花费我一瓶‘嗖玛’做代价。”
  “什么是‘嗖玛’?”
  “是一种饮料。”他们走进班机,机舱里除了他们和三个在赌场里挥金如土之后需要立刻赶回芝加哥开始明天的生意的人之外,空无他人。
  星期三舒舒服服坐了下来,为自己叫了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我们这种人是这么看待你们这种人的……”他略一迟疑,接着说下去,“相当于把你们当作蜜蜂。每只蜜蜂只能采集一点点花蜜,需要数千只甚至几百万只蜜蜂一起工作,才能采集到你在早餐桌上吃的那一罐蜂蜜。现在想象一下,除了蜂蜜,其他什么都不能吃,你需要多少只蜜蜂。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生活。我们以信仰为食,以祈祷为食,以爱为食。”
  “那么‘嗖玛’是……?”
  “还是用刚才那个例子的话,这么说吧,嗖玛相当于蜂蜜酿成的蜜酒。”他笑道,“是一种饮料,凝聚了祈祷者和信仰者的精神力量,蒸馏成一种具有神效的液体。”
  他们在内布拉斯加州上空的某处吃了一顿乏味的飞机早餐。这时,影子开口了。“我妻子。”
  “已故的妻子。”
  “劳拉。她不想再做死人了。她把我从火车上那些家伙手中救出来之后,亲口告诉我的。”
  “好妻子才肯为丈夫做这种事。把你从不幸的监禁中解救出来,杀掉可能伤害你的恶人。你应该好好珍惜她,安塞尔侄子。”
  “她想获得真正的生命。我们可以做到吗?这种事可能吗?”
  星期三久久没有开口,影子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个问题,或者他听到了,却睁着眼睛就睡着了。突然,星期三说话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面前的某处。“我知道一道魔法,它可以治愈伤痛与病痛,让悲伤的心不再悲痛。
  “我知道一道魔法,可以靠触摸治愈一切痼疾。
  “我知道一道魔法,可以让敌人的武器改变方向。
  “我知道的另外一道魔法,可以将我从所有契约和枷锁中解脱出来。
  “第五道魔法:我可以抓住飞行中的箭,让它无法伤害我。”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语速很快,语气中再也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没有笑意。星期三仿佛在背诵什么宗教仪式的经文,或者在回忆某种黑暗而痛苦的事情。
  “第六道魔法:朝我发出的诅咒,只会落在施诅咒者的身上。
  “我知道的第七道魔法:我只需要凝视,就可以用目光熄灭火焰。
  “第八道魔法:任何仇恨我的人,我都可以赢得他的友谊。
  “第九道魔法:我可以唱歌让狂风入睡,让风暴平静,让船只安全回到港口。
  “这就是我学到的头一批九道魔法。我悬挂在一株光秃秃的树上,整整九天九夜,身体一侧被长矛刺穿。我被冷风与热风交替吹着,悬在空中摇摆,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这是我自己对自己的献祭。然后,整个世界的秘密在我面前敞开。
  “第十道魔法,我能驱逐巫师,让他们在空中不停地旋转,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无法回到自己的家门。
  “第十一道魔法:当我吟唱起咒语,最残酷的战场上的战士们都可以不受伤害,平安地返回他们的家园。
  “我知道的第十二道魔法:看到一个吊死的人后,我可以把他从绞架上放下来,让他把他生前的所有记忆告诉我们。
  “第十三道魔法:只要我在一个孩子头上洒水,那个孩子就不会在战斗中倒下。
  “第十四道魔法:我知道所有神的名字,以及任何一个神所拥有的全部名字。
  “第十五道魔法:我拥有梦想,关于力量、荣耀和智慧的梦想,我可以让所有人相信我的梦想。”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影子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听清他的声音。
  “我知道的第十六道魔法:只要我需要爱情,我可以扭转任何一个女人的心意。
  “第十七道魔法:我想要的女人,绝对不会再想念其他人。
  “我还知道第十八道魔法,是所有魔法中最强大的一个。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只有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而且是有史以来最有力量的秘密。”
  他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影子觉得皮肤上仿佛有虫子在爬。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刚刚亲眼看着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在他面前打开。在那个世界的某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一个被绞死的人在风中摇摆,在那个世界,巫婆们的尖啸回荡在夜晚的空中。
  “劳拉。”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星期三转过头,眼睛凝视着影子浅灰色的眸子。“我无法让她重生。”他说,“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真正地死掉。”
  “我猜我知道,”影子说,“是我的错。”
  星期三眉头一挑。
  “疯子斯维尼头一次教我怎么变硬币戏法的时候,给了我一枚金币。他后来说,他给错了金币,他给我的那枚比他真正打算给我的更有力量。我把它转送给劳拉了。”
  星期三哼了一声,垂下头,下巴垂到胸前,皱着眉头。很快,他又重新坐好。“那枚金币的确有那种力量。”他说,“但回答是‘不’,我帮不了你。当然,你在属于你自己的时间里要做什么,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影子问。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阻止你去寻找‘鹰之石’和‘雷鸟’。不过,我还是宁愿你安安静静待在湖畔镇,隐蔽地过日子,远离他们的视线,希望以此远离他们的关注。到了关键时刻,我们需要支援,需要能找到的一切支援。”
  说这些话时,他显得特别衰老,特别虚弱,连皮肤都似乎成了透明的,可以看到下面灰败的肌肉。
  在内心深处,影子非常非常希望伸出手来,把手放在星期三灰色的手上。他想告诉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影子的预感是一切只会越来越糟,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安慰他。那些待在黑色火车里的家伙,那个坐豪华轿车的胖男孩,还有在电视机里说话的人——那些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但他并没有碰触星期三的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事后,他很想知道,在当时,他是否真的可以改变事情的发展,他的安慰是否真的能奏效,他是否可以改变即将到来的打击。他告诉自己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无论他当时怎么做,都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但是,那以后,他仍旧希望自己当时能安慰安慰星期三,希望自己在那次慢慢飞回家的旅途中,碰触过星期三的手,安慰过他。
  星期三让影子在他的公寓前下车,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影子一打开车门就感到了寒冷刺骨的低温。和拉斯维加斯比起来,这里简直像科幻小说中的低温世界。
  “别惹任何麻烦。”星期三叮嘱说,“低下头,老实过日子。别惹出什么风波。”
  “这么多事,我都得同时做到吗?”
  “别跟我耍嘴皮子,孩子。待在湖畔镇,你就可以逃脱他们的视线。我托人帮了好大一个忙,这才把你安置在这儿。如果是在哪个大城市,不出一分钟,他们就能嗅到你。”
  “我会好好待着,不惹麻烦。”影子说的是真心话。他这辈子麻烦不断,现在只想永远避开它们。“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很快。”星期三说着发动车子,关上车窗,驶进寒冷的夜色,消失了。
 
 
 
 

 
第二部 我的安塞儿
第十一章
   三人可以守住秘密,如果其中两个死掉的话。
  ——本·富兰克林《穷理查德的年鉴》
  一连三天,天天都是天寒地冻的日子,温度计上的水银柱一直没有升到零度以上,即使在中午温度最高的时候也没有。影子想不通在电气出现之前,在保暖面罩、超薄保暖内衣、便捷舒适的旅行工具出现之前,过去的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漫长冬天的。
  他开车去那家卖录象机、鱼饵、钓具的商店,结果看了一大堆赫因泽曼恩收集的手工制作的鲑鱼假饵。它们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各种颜色的假虫子,全都是用羽毛和丝线做成的,每一个虫子里面都藏着一个鱼钩。
  他向赫因泽曼恩提出那个关于冬天的疑问。
  “真的想听?”赫因泽曼恩问。
  “当然。”影子说。
  “好吧。”老人说,“时常发生的情况是:人们并没有熬过冬天,而是死于冬天。大批人死于寒冷,同样多的人死于漏风的烟囱、通风不良的炉灶。过去的生活难啊,整个夏季和秋季,都得用来储备过冬的粮食和木柴。最可怕的还是冬天爆发的疯狂症。收音机里说,这跟阳光有关。冬天里,日照不足。我老爸的说法是,人们就那么发疯了。大伙儿管那个叫冬季癫狂症。湖畔镇这里的情况好多了,附近其他几个镇子更严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个笑话,一直流传到现在:如果你家的女仆直到二月份都没动过杀你的念头,那她准是个没脊梁骨的人。
  “那时候,故事书珍贵得跟金沙似的。镇子上建成可以出借图书的图书馆之前,你能读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一大笔财富。我祖父住在巴伐利亚的哥哥送给他一本故事书后,镇子上所有的德裔居民都集中到市政厅里,听他朗读书里的故事给大家听。芬兰人、爱尔兰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则恳求德国人再把故事转述给他们听。
  “从这里往南二十英里,在吉布维镇,有人发现一个女人大冬天的敞着怀走路,奶头边是个死掉的婴儿。她不允许任何人把她的婴儿从她怀里拿走。”他沉思着,摇摇头,砰地一声关上装着苍蝇假饵的抽屉。“现在生意很差。你想办一张录像带租借卡吗?租借录像带的连锁店已经快开到这儿了,到那时,我们就什么生意都没得做了。不过现在,我们这儿可选择的录像带还是挺多的。”
  影子提醒赫因泽曼恩说他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录像机。他喜欢赫因泽曼恩,喜欢这个老人回忆的往事,喜欢他讲的夸张故事,还有他脸上顽皮小鬼头般的笑容。只是,影子实在不想打开电视,又不敢向老人坦白电视机对他说话的事。
  赫因泽曼恩在一个抽屉里胡乱翻找着,最后找出一个马口铁盒子。从盒子的外表来看,它曾是某年装圣诞节礼物用的,可能是那种装巧克力或者饼干的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锈得斑斑点点的圣诞老人,正端着一瓶可口可乐,冲着瓶口咧嘴微笑。赫因泽曼恩打开盒子的金属盖子,掏出一个笔记本和几本空白的票根,说:“你想让我给你记多少?”
  “多少什么?”
  “破冰车的票。车子今天上冰面,所以我们开始出售彩票。每张五美元,十张优惠价四十元,二十张七十五元。每张票等于你买了五分钟的时间段。当然,我们不能保证那辆车在你买下的那五分钟里沉下去,不过距离车子破冰落水时间最近的那个人,可以赢得500块钱,如果车子恰好在你买下的那五分钟内沉下去,你可以赢得1000块钱。越早买票,越可以挑到好的时间段。想看看历年的详细记录吗?”
  “当然了。”
  赫因泽曼恩递给影子一份复印的资料单。所谓破冰车,其实是一辆拆掉发动机和油箱的旧车,它将在湖泊冰面上停泊整个冬天。等到春天来临后的某个时候,湖面上的冰开始融化,冰层太薄无法支撑车身重量时,车子就会压破冰面,沉入湖中。记录上车子沉进湖中最早的时间是二月二十七日(“那是1998年冬天。照我看,那一年的冬天根本不配叫冬天。”),最晚的是五月一日(“1950年。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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