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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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具体地给予他们爱。如果说中国犹如一只雄鸡的话,漠河是鸡头,而他的家乡就处在鸡尾巴的位置。头尾相连,前方都有望断天涯路的感觉,孤寂感顿时穿越时空交织在他的心中,一旦意识到孤寂,孤寂便以平方的增长速度无限大地扩张,此刻如果没有一个牢固的支撑的话,任何人都会被这种强大的力量击倒。艾山江当然不会倒下,一首熟稔于心的哈萨克民歌《转场的队伍》在他心中无限沧桑地迂旋着:
转场的队伍在艰难地跋涉,
—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只为寻找一处避风的岩洞,
走穿了茫茫的旷野。
用所有的衣物裹住身躯,
—生活不可能再比这笨拙。
可怜的哈萨克!难道命运
注定你做这样的选择!
体温似乎要降到零度,
冷风依然在肆虐。
儿童们却无忧无虑,
在兴致勃勃地玩雪。
一位后生在马背上颤抖,
肩胛上堆起一层霜雪。
寒流围困着畜群,
大地仿佛被冻裂。
…………
在歌声中和马背上长大的人,自有他们的灵魂支撑。
来自公安部的两名教官已经提前一天在这座偏远小城的培训基地里等着艾山江的到来。
接照阿迪力的指示,培训结束后他在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回M省执行新任务。
阿迪力有过这样的评价:如果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有当警察的天赋,艾山江就是那百分之一;如果一百个警察中,只有一个警察能出色地卧进敌人内部,那么这个警察肯定是艾山江。
二
1999年7月,安琪从中国内地的H省警察学院毕业了。在分配志愿表上,她毅然填写了遥远而陌生的大西北作为她人生的第一个攀登点。
安琪是1977年冬天生人。在她的直觉里,大西北必定是她生命和事业中最重要的开篇,因此,当M省警方把招警启示刚一贴在学院的宣传栏上,宁愿轰轰烈烈死,不愿平平庸庸活着的安琪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西北,选择了M省做为她实现英雄主义理想的舞台。她认定,在M省的经历一定是不平凡的。
安琪含而不露地把一切手续办好,甚至连火车票都握在手中了,才通知母亲。母亲本该生气的,但她用不温不火的语调表达了她自己,她说:“琪儿,你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连走的日期都定死了,还跟我说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回旋余地嘛。”母亲的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真实地流着,好像这些年所有的依赖都到了头,希望也到了头。
安琪毫无忏悔之意,她坚定地对母亲说:“我要做自己的主人!”听了这么硬心肠的话,母亲慢慢擦干眼泪,她知道说什么都晚了,自己已经把女儿培养成一只矫健的小雄鹰。是雄鹰就要到天空里飞翔,她明白这个道理。到了这个份儿,她必须理智,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她说:“你的痛苦是被家庭重负压抑的痛苦,是有才能得不到施展的痛苦,是想奔跑却被绊住腿的痛苦。我理解你,你想释放就释放去吧。”
安琪有时候真受不了母亲越来越近乎哲理的人生感悟。残存在母亲身上的母性和女性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少,她一门心思遁入佛门,正在远离人间烟火。十年前的母亲还不是这样,那时她还是个世俗女人,幸福无边,因为有丈夫的疼爱。母亲的变化皆因父亲突然出车祸的缘故。十年前,从大西北转业回到H省才两年的父亲被撞成高位截瘫。他在病床耗了整整十年后,撒手而去。父亲走后,母亲无法解脱痛苦,信了佛。
安琪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情怀。母亲把这一切解释为女儿前世与大西北有缘,现在前去解缘了。万事总有个因果关系,就像自己当初从大西北演出回来,在火车上遇到回H省探亲的丈夫。那时他是个英俊的解放军战士,面对一位秀气的拉小提琴的女孩,两人怎能不摩擦出火花呢?两人同行了三天三夜,之后就是频繁的通信联系。一年之后,年仅21岁的自己,便怀着对爱情的浪漫向往,千里迢迢追到大西北,找到丈夫所在的部队,在组织的帮助下举行了婚礼。说起来,安琪还是在大西北怀上的呢。
父亲终生都觉得欠母亲的,他可以向任何一个人发怒,却从不对妻子说一句重话。由于长期卧于床榻的缘故,父亲的脾气变得暴躁,家中因此常常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氛。这种恶劣的环境,反而使安琪早熟了,十年磨一剑,等她进警院读书时,已经很善于把生活中的悲苦转化为一派的乐观,把内心的忧郁化解为平和。安琪有个妹妹,母亲便一味把安琪当成男孩使用,家里的许多事情,都由安琪拍板。在那个贫寒而压抑的家境中,安琪实际上扮演了父亲和兄长的角色,是家里的主心骨。也正因此,她犹为渴望一位名副其实的父亲或兄长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特别想靠在一个有力量的宽肩膀上享受一个女孩应有的放松。然而,她只能把这一需要深埋在心底。
安琪请求母亲体谅自己的选择,她说:“您把我当男孩子使,结果我拥有了男孩的豪气;过早地承担家庭重担的结果,使我有了责任感;在最不该沉重的年龄,我已经一点一滴地积累起了自己的思想。既然穿上警服,我就要当最出色的警察。我已经与自己的理想唇齿相依。好儿女志在四方,我恐怕只能在您牵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有能力让自己的一生活得健康向上。”
安琪早就想好怎么安排母亲了,她说:我能爱您一辈子却不能守您一辈子,我不想做跟您一模一样的女人。好在您的身边有妹妹,我会寄钱给你们,还会把奖章寄给你们。您就当养育的是一个儿子。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安琪还委婉地告诉母亲一个道理:“以我的成绩和表现,留校或是进北京,都有很大的可能性。但是,我放弃了。我后退一步是为了前进两步。在北京实习了一年,说实话,我不喜欢那里,那是人尖人精人渣荟萃的地方,全世界的人恨不能都把目光盯着那片土地,那里真是寸土寸金,根本没有像我这样的人发展的空间。北京很少有阳光灿烂的时候,天空总是阴沉的浓得化不开。我害怕自己仅仅为了生存,而变得委琐而伸展不开。我喜欢清爽,喜欢阔大无边,喜欢在一个空旷的舞台自由自在地表演,喜欢夜深人静时,数天上的星星。而北京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明亮的星星。当然,我更期望能在大西北找到一个英俊粗犷的男子汉,找到我认为的最美好的爱情。”
母亲扑嗤一下笑了,女儿骨子里的浪漫分明是秉承了自己呀。这个拉小提琴的女人,从不后悔自己在年轻时做过的事情,坐火车到大西北与安琪父亲举行婚礼,是她这一生最得意的杰作,也是最浪漫之作。她确信,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女儿也注定与大西北有不解之缘。
信了佛的母亲,没有想不通的事情。她说:“琪儿,你去吧,有你父亲给我留下的爱情回忆,足够我好好地生活下去。”
安琪坚持不让母亲送行,她想自己仰天大笑出门去,不愿意看一家人悲悲泣泣的样子。临出门前,母亲给安琪缝了一件红背心,又在女儿的手腕上系了一条细细的红丝绳。母亲说红色避邪。
三
安琪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她买的是上铺,5号车厢6床;艾山江比她早五分钟上车,也是上铺,6号车厢6床。他们是一厢之隔的邻居,却无缘相识。这似乎注定了,从一开始他们就被什么东西隔着,是需要付出某种努力才能贴近对方。那道屏障其实很薄,只需一句话,一用力,一个偶然就可以穿越的。那时,缘分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通往M省的路途需三天三夜。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安琪没有疲惫感,只有好奇和兴奋。她像一条沉入海底世界的欢快的鱼儿,眼观六路耳闻八方,动辄从上铺滑下来,再跃上去。三天里,她已不计其数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过程。三天里,她总爱把鼻子贴到车玻璃上,看不够窗外的风景。那风景是变幻的,越往西走越空旷,越往西走村庄越稀落,红柳树、沙枣树、戈壁滩、胡杨林、参天白杨、盐碱地、古城遗址、腾格里沙漠、头上系着白毛巾的陕北汉子、两腮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通红的天水姑娘、赶着一群羊往深山里走的西北娃、骑在马背上的沉默的中年男人、在站台上叽里咕噜说着民族语言的妇女,都令安琪兴趣盎然。列车载着她,经历了那么多她自身以外的东西。一路上最让她激动不已的是,这是一次歌声之旅。从一上车开始,列车播音室就一遍遍放西北民歌。
因为有歌声,这是一次愉快之旅;因为有民歌作伴,这是一次奢侈之旅。
隔壁车厢里的艾山江却出奇地静默着。M省是他的故乡,民歌和骏马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草原、沙漠、风暴、胡杨林都是他生命的陪衬,他熟悉大西北就像熟悉自身的每一个部位。隔着车厢,他感觉到隔壁女孩的动静,他连笑笑的心思都没有。结束培训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妻子通过阿迪力转来的信件。妻子一直相信阿迪力是他的生意合伙人。信里没写一个字,只有一张离婚协议书,妻子莎依芭已经在上面签了字。莎依芭跟他闹离婚已经两年多了,艾山江以忙为借口总是拖着避而不谈。就在这次接受培训之前,艾山江还认真地想过如何补偿妻子,看来分手是注定的,只是个时间问题。详知内情的阿迪力通知他立即回家休假,处理好离婚事宜,同时随时准备执行任务。
艾山江躺在上铺内心一片零乱。他爱莎依芭和儿子米里别克,想同她们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他愿意每天在她和儿子面前模仿乞丐:求求你们,给我钱吧,给我吃的吧,给我爱和温暖吧,给我地位和欢乐吧,给我你们的一生吧。把他们逗笑,他有足够的乐趣和能力。然而这些欢乐,即将从他的眼前,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心里难受极了。
怀着不同的心情,在各自不同的生命背景下,艾山江和安琪同乘一辆列车,来到M省。
当火车缓缓停在M省JJ市车站时,安琪早就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她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两手各提一个皮包,向列车出口处走去。艾山江手里只有一个手提电脑包。他走在安琪的身后,由于拥挤,他与安琪的距离仅隔两个拳头那么近。
对面车厢里的人也向车门处涌来,一个身背旅行包的大胖子仿佛带着一股冲力,无法控制地挤到安琪面前,把她撞了个趔趄,幸好艾山江在她身后托了一把,借着这个力量,她迅速站稳了脚步。其实不用别人帮忙,在安琪受到外力冲击的那一刻,她同时也敏捷地调整了步伐,正准备让倾斜的身体恢复平衡。但她还是很感激托了她一掌的那个人,出于礼貌,她回头灿烂一笑,对艾山江说了声谢谢。艾山江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安琪以为这件事过去了,说完那句道谢的话,回过头来,她就应该继续排队,等待下火车。可是,她本能地又再次扭回去对着身后帮过她的男子一笑,她刚才吃了一惊,差点喊出那句港台最流行的口头语“哇赛!”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男子:天呢,天下竟然有这么英俊的男子!是维吾尔族还是塔吉克族?或是来自巴基斯坦?只见他身着一件纯棉白色T恤衫,衬衫系进深黑色牛仔裤腰里,清爽干练极了。他的脸庞轮廓分明,尤其那双眼睛光亮有神。看到安琪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目光如炬,迎着她的目光,在两人的目光相撞时,安琪本能地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一股电流刷地从头抵达脚心,她不敢再看了,头一低,目光所及的是他那一双骨骼粗壮的大手。她想,刚才就是这双大手,让她的后背感到了力量,此刻,后背似乎还有这双手的体温,久久没有散去。安琪抬起头来,又是灿烂一笑,再次对艾山江说谢谢。他没说什么,也许他觉得根本不值一谢,所以,他无语地点头微笑了一下,用目光示意她赶紧下车。他随意扫了一眼,这是个清纯的女学生,身高在1米68左右,看上去身子单薄但显得精干,虽是单眼皮却显得机灵,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对虎牙,头发在脑后束得高高的,显得很利落。她的左手腕上还系了一根细细的红丝绳。他想到了汉族人的佛文化,或者什么用意都没有,女孩只是系着玩而已。
安琪一跃跳下火车,脚落地的瞬间,她又转身回头,想看看那个英俊男子下车了没有,结果,就像一滴水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他已经被人群淹没了或者说神秘地消失了。
艾山江时时刻刻都在抹去自己的痕迹。走出这个火车站,他开始了自己情感生活的一次重大变故。
第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