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6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叫做毒上加毒……”“侧门的联语也是不说好话。‘此地安能居住?’似乎子建先生的宅
子是住不得的,徐姓已住过三代了,难道会得变换风水?真正岂有此理!
下联这一语尤其出乎情理之外了,‘其人好不伤悲’,这‘其人’两个字自然指着房主
人而言,以下紧接‘好不伤悲’四字,刻薄极了,幸人之灾而乐人之祸,可乎哉?可乎
哉……”祝枝山忽的仰着头儿,看着屋梁,长叹一声,忽又垂倒了头,呵呵大笑。众秀才见
了莫名其妙,便问:“枝山先生,你为什么仰而长叹?”祝枝山道:“杭州文风是很好的,
祝某虽然目光不济,瞧不清扁额上的姓名,但是这几位高掇巍科的杭州先达,祝某都能一一
举其姓名。自从太祖高皇帝洪武四年辛亥开科,直到当今天子正德三年戊辰科止,先后百数
十年间杭州考中状元者一名,考中探花者一名,考中会元者一名,似这般的文风,理该敬佩
的。可惜今日杭州的文风一落千丈了,教祝某怎不仰而长叹?”众秀才又问道:“你为什么
俯而大笑?”枝山道:“出过状元、探花、会元的杭州,科名佳话盛极—时,论理呢,杭州
城中的三学生员没有一个不通的了。去年除夕祝某写的两副对要算意义浅显的了,读给卖菜
佣、挑粪汉听。他们也不会误会了意思。诸位仁兄都是黉门弟子,庠序生员,又兼生在人文
荟萃的杭州地方,为什么见了这两副意义浅显的门联,兀自看不明白,发生了许多误会?还
披着一领青衿,自称是三学生员,俯视一切。祝某因此呵呵大笑。不过子细思量,诸位的文
学决不会这般幼稚,也许和祝某开开顽笑。岂有卖菜佣、挑粪汉都听得懂的东西,饱学秀才
反而看不明白的道理?……”众秀才听了这似嘲似讽忽离忽即的话,立时又罗唣起来。徐子
建起立说道:“三学同窗好友,暂清镇静,不须喧闹。自古道:‘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
又道:‘有理无理,出在众人嘴里’。枝山先生赠给兄弟的门联,人人都说是毒骂恶咒,枝
山先生却以为善颂善祷,今天当着三学同窗,便清枝山先生宣讲这善颂善祷的意思。果然讲
的入情入理,这便是徐某输了,对于枝山先生理当认罪道歉。要是讲的不合情理,这便是枝
山先生输了,也该听凭三学同人公同议罚。”枝山忙把六指头的手拍的怪响道:“这般办法,
祝某认为大公无私的办法。不过怎样判罚,须得预先当着大众布告。无论输的是谁,都要照
着这布告的方法处罚。”徐子建高声呼唤道:“三学同窗好友,清你们公共议定一个怎样处
罚的方法。”于是众人论调不同,也有主张理屈的在明伦上拜四方的,也有主张在石牌楼下
做三声狗叫的,也有主张插着扫帚在甬道上学那犬马跑路的。那时众口纷纭,莫衷一是。众
秀才里面还是那个曾充幕友的何秀才有些主张,他说:“这般处罚不过取快一时,在实际上
是毫无益处的。”众秀才都说:“依着何仁兄的主张,应当怎样办法?”何秀才不慌不忙,
套着六言韵文的论调,说出一个办法道:要定谁输谁赢,须看今朝舌辩。如果理屈词穷,罚
修大成宫殿。
何秀才提出这个办法,全体一致赞成。祝枝山道:“办法是有了,但是罚款的数目须得
当众议定。一俟议定以后,分毫不许增损方是道理。子建兄以为何如?”子建点头道:“果
然要预定一个数目,以便彼此遵守。”说时,便暗暗的估定一个数目。他想:“祝枝州到了
杭州,吃的用的都是周解元的,不见得有什么银钱带来。但是杭州太守府他题了一幅画,送
他润笔白银三百两,他还没有用去,不如趁这机会一古脑儿的呕他出来。”于是高声提议道:
“枝山先生提议预定罚金的数目,徐某以为若要修葺大成殿,至少须得白银三百两。便把此
数作为罚金,诸位仁兄以为何如?”大众一片声的说道:“好极好极!”周文宾陪着祝枝山
坐在一起,笑向枝山说道:“老祝听得么?不多不少,恰是白银三百两。
你留心着‘筒倒竹呕钱’。”枝山摇头道:“老二,又要‘舵移舟放屁’了……”这是
他们取笑的隐语。读者诸君看过前回书中祝周湖滨对句的一段笑话,当然明白他们的寓意。
但是明伦堂上的秀才们听这斗机锋的话,简直莫名其土地堂了。徐子建道:“一切都已议定
了,舌战开始。”便是此时,祝枝山道:“且慢且慢,评定曲直,须得有一公正人在场,才
无流弊。但看三家村里集一个三百文制钱的小会,尚且要清一位司证先生,何况一出一入关
系白银三百两?倘没有公正人在场,这是不行的。”众秀才听了也赞成这个办法。但是今天
明伦堂上在座的人谁可以做公正人呢?于是有人推举着周文宾,说:“周解元是原籍苏州,
而寄居于杭州的,既不是我们三学同窗,有他做公正人便可以一秉至公,决定谁胜谁负。”
周文宾暗想:“不妙了,这木梢搭上了我的肩架,倒不是生意经。今天的舌战宛似《左传》
上说的‘内蛇与外蛇斗于郑东门之内’。内蛇是两头蛇,外蛇是洞里赤练蛇。我帮了内蛇,
老祝便是衔恨我卖友;我帮了外蛇,徐子建又要衔恨我胳膊向外弯了。”在这当儿,周文宾
连忙起立宣言道:“兄弟今天到场,只可追陪末座,万不能做两造的公正人。我和徐子建兄
有乡邻之谊,又和祝枝山兄有朋友之情,无论帮助谁,总脱不了嫌疑。不是说我偏袒了乡邻,
定是说我爱护着朋友。这‘公正人’三字文宾万万不敢接受……”周文宾把公正人的名义拒
绝以后,大众又喧扰起来:“周解元不做公正人,谁做公正人呢?”徐子建毕竟乖巧,他便
起来说道:“我们在明伦堂上讲理,合该请本学教谕汪老师来做公正人。这位汪老师既不是
苏州人,又不是杭州人,当然没有偏袒之心,况且年高德劭,身居师儒的地位,他派着谁错
谁都不敢强辩。有他做了公正人,可谓人地相宣……”徐子建道了一句“人地相宜”,众秀
才都是应声虫似的一齐喝起“人地相宜”的口号来。子建又问:“枝山先生意下如何?”枝
山道:“你们都说人地相宜,我也不能说人地不宜了。要请就请,以便早决雌雄。”徐子建
道:“兄弟便去请汪老师到场,诸位少待。”周文宾又暗替枝山着急:“秀才们和人家讲理,
便请本学老师做公正人,无论何如,老师总帮着自己门生。这一回的舌战老祝总要吃亏的
了……”府学教谕的衙门便在学宫里面,教谕本是冷官,这位汪老师尤其是毫无官气。不脱
书生本色,他的大堂上的楹联道:百无一事堪言教,十有九分不像官。
把“教官”二字嵌在句尾,却和祝枝山在除夕写的“家人”对遥遥相对。徐子建上了大
堂,恰值汪老师从里面出来,不期而遇,颊面相逢。原来汪老师知道今天上午三学秀才在明
伦堂上和苏州祝允明解元讲理,他防着人多口杂,闯出事来,和自己的面子有碍。正待率领
着门斗前去弹压,恰值徐子建跑来请老师做公正人。汪老师道:“老夫身任本学教谕,学宫
中有事理当到场监察。便是徐贤契不来邀请老夫也得到明伦堂上去监察一下。”徐子建听说
大喜,便陪着汪老师出了学署,来到明伦堂上做公正人正是:
公是公非分黑白,理长理短判输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四十六回
变读法片语服群儒
走样子只身逢二憾
汪老师跨上了明伦堂。三学生员同时起立,祝、周二解元也来上前相见,口称老师,自
称晚生。汪老师道:“二位解元公,难得有这机会一堂相会。周解元曾经会过几次,祝解元
还是初次识荆,久慕你才如鸾凤,笔走龙蛇。今日相逢异常荣幸。只是可惜了……”枝山道:
“晚生何德何能敢邀老师夸狭?既没有什么可奖,也没有什么可惜,老师又是可是夸奖又惜,
晚生愚昧,倒要请教。”汪老师道:“老夫素重公道,今天讲的也是一句公道话。虽然和足
下初次相逢,不该说这逆耳之谈,但是骨鲠在喉,总得一吐为快。须知恃才傲物,非君子之
所为。足下不该在敝门生徐子建门上写这患咒恶骂的事。”枝山道:“且慢,老师今天到明
伦堂上,还是做公正人,还是做太监老公公?”汪老师笑道;“祝解元取笑了。老夫来到这
里。自然来做公正人,做什么太监老公公呢?”枝山道:“若做公正入,老师且慢责备晚生。
请坐在公正的坐位,静听两造曲直,然后秉着公正的态度,发着公正的言论是贵门生错的,
立时罚他交出纹银三百两,存在老师署中,克日开工动土,修理这座年久失修的大成殿。若
是祝某错的,祝某的财产万万比不上贵门生徐子建兄的家私万贯,但是这三百两纹银,有太
守公送我的的一注润笔还没有用去,也可以立时交出,决不拖欠分毫。这是公正人应有的职
权,可惜老师上了明伦堂,不问情由便帮着老门生把晚上一顿排揎,这不像公正人了,像了
一位太监贵公公。凡是皇老子训责百官,每每差遣太监老公公传旨申诉,这便可以不问情由,
一上了堂。便把那官老一顿排揎,老师既不是太监老公公,秀才们又不是皇帝儿子,老师你
是公正人,快请坐在公正人的座位中,晚生便要和贵门生开始辩论了。”汪老师听罢,默然
不语便坐在居中的一张椅子上,暗暗佩服这名不虚传的祝允明,休说文才可以考中解元,便
是辩才也可以考中秋榜的第一人。祝枝山道:“那么晚生便要和贵门生徐子建兄开始辩论了。
子建兄请了,你方才说我把你毒咒恶骂,请把毒咒恶骂的原由向贵老师申说一遍。”徐子建
指着屏门上张挂的对联,算是真凭实据,又把方才的解释重说了一遍:“这不是毒咒恶骂怎
样才是毒咒恶骂呢?”汪老师听了子建的话,又把这两副门联细细的看了一遍,起立说道,
“祝解元,证据现在,以这般的措词怎说不是患咒恶骂?”
枝山道:“老师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才听了一面之词,还没有到批评曲直的时候。
请你在公正人座位中暂坐片刻,听晚生申说理由。”汪老师又碰了一鼻子的灰,默然不语的
坐在公正人座位中。枝山又团团的一拱手道:“诸位仁兄,我不是说这两副对都是善颂善祷
的话么?徐子建兄只说我把他毒咒恶骂,他自己在毒咒恶骂,我何尝把他毒咒恶骂?”徐子
建不服道,“怎说我自己咒骂着自己?”
枝山道:“明明是吉祥句子,被子建兄读了破句,那便不佳了。”子建道:“这是很粗
浅的句子,又不是周诰殷盘,怎会读了破句?”枝山道:“子建兄,告罪在先,你别生气我
说的一桩笑话并不是说你。从前有一位善读破句的学究,死到冥间,冥王为着他误人子弟,
罚他投生作猪。学究央求着投做南方的猪,冥王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南方猪强于北方猪。只
为学究把中庸上的‘南方之强欤北方之强欤?’读了破句,才有这笑话。子建兄的大才,和
那学究不同,但是祝某所书的对联却被你读了破句,以致善颂善祷的话变做了毒咒恶骂。”
子建道:“请问枝山先生,怎样读法才不是破句?”枝山道:“这是很容易的,上一联是五
三读法,上句五,下句三。下一联是三三读法,上一句是三,下一句也是三。要是子建兄还
不明白,我来圈给你看。”说时,从自己笔袋中取出一枝水笔,拔去铜笔套,在门联上圈断
句句,只这轻轻几圈,便变换了语气。大门联是上五下三读法:
今岁逢春好,不晦气。
终年倒运少,有馀财。
侧门联是上三下三读法:
此地安,能居住。
其人好,不伤悲。
枝山把水笔收拾好了,照着圈断的句子朗诵一遍,便问:“诸位仁兄,这两副对联句子
是不是善颂善祷啊?”列位看官,祝枝山的魔力真大,只这轻轻几圈,非但变换语气,而且
把众人的眼光也都变换了。明伦堂上的秀才们,本是徐子建请来助威的,在这时候忘却了自
己的立场,反而和着祝枝山的调,说什么“确是吉祥句子啊!”“确是善颂善祷啊!”枝山
又向汪老师说道:“老师,这是你可以发出公正批评的时候了。晚生写的两副门联,晚生自
认是善颂善祷,今天在场的诸位贵门生也都说是善颂善祷,请问老师,凭着你的公正眼光看
来是不是善颂善祷?”汪老师没有什么说了,点了点头道:“自然也是善颂善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