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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汽车城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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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看看这一幅吧,”巴巴拉说道。“这一幅可不是要扔掉的。”
  布下面是一幅油画,虽然还没有完工,但也差不多了。
  “别信她的,”布雷特说。随后又添补了一句:“巴巴拉总是赤胆忠心。
  这就常常蒙住她的眼睛。”
  那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的黑人摇摇头。“这一次倒不是,没有蒙住。”
  他不胜钦佩地细细研究那幅油画。
  上面画的是汽车上不用的一堆废品,堆置在一起。当初布雷特从一个收破汽车拆买零件的旧货商的废物堆里收集了一批材料,作为模特儿,陈列在画架前面的一块木板上,用一盏聚光灯照着。有几只烧焦的火花塞,一个破损的轮轴,一只废弃的油罐,一些化油器的内件,一盏砸瘪的大灯,一座发霉的十二伏蓄电池,一个车窗摇手柄,一段散热器,一把坏扳钳,杂七杂八的一些锈螺帽、锈垫圈。还有一个方向盘,喇叭环已经不见了,歪歪斜斜吊在上面。
  这是一堆再平凡也没有的废品,哪里能激起灵感,创造出伟大的作品来呢。可是,说也奇怪,布雷特竟化腐朽为神奇,把这堆五花八门的破烂画活了,在画布上既表现出粗犷的美,又表现了一种凄凉和乡愁的情调。这些都是残破的废物,画面上仿佛在说:烧毁了,不要了,没用了;除了彻底完蛋以外,没有什么前途了。但是,有一度,不管时间多么短暂,也都有过生命,起过作用,代表了梦想、雄心、人类的成就。人们都知道,所有其他的成就,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无论受到怎样的称赞,都注定要落得同样的下场,要在垃圾堆里写出收场白。但是,这种梦想,这种过眼烟云的成就,难道都还嫌不够吗?
  伦纳德·温盖特纹丝不动,继续站在油画前面。他慢吞吞说:“我懂得一点艺术。你行。将来你一定了不起。”
  “那正是我跟他讲的话。”过了一会,巴巴拉把布重新蒙在画架上,关了灯。他们回到起居室。
  “巴巴拉的意思是,”布雷特说,又斟了点堂佩里尼翁酒,“为了换取一道浓汤,我出卖了灵魂。”他朝这套公寓扫了一眼。“也许是为了换取住房一套吧。”
  “布雷特在设计方面要不是那么成功的话,本来倒有办法兼搞设计和美术的,”巴巴拉对温盖特说。“现在,他在绘画方面,只能偶尔抽空试一下画笔罢了。凭他那点天赋,这真是个悲剧。”
  布雷特咧嘴笑了笑。“巴巴拉向来看不清这个道理——设计汽车完全跟绘画一样要有头脑。她也看不到汽车是我的宝贝。”他还记得仅仅几星期前跟两个学生讲过的话:你呼吸、吃喝、睡觉,都离不开汽车……你半夜里醒来,脑子里转的就是汽车……就象宗教一样。说起来,他自己不还是那个心情吗?也许没有乍到底特律时那样强烈。但是,难道任何人都真的一成不变吗?有时候,他瞧着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心里不由得纳闷。再说,如果他是老实的话,那么汽车成为他的终身“宝贝”,还另有原因呢。比如说,五万元的年俸可以派多少用处,且不说事实上他只有二十六岁,再过几年到手的钱还会多得多。他开着玩笑问巴巴拉说:“要是我住在阁楼上,身上一股松香水的味儿,你还会闯进来烧晚饭吗?”
  她直怔怔瞅着他。“你也知道我会的。”
  他们谈着其他事情时,布雷特打定主意:他要完成那幅油画。这已经有几个星期没碰了。为什么不画,原因很简单。一朝着手,就要全神贯注,半点也不能分心,心专得叫哪个人也受不了。
  晚饭吃起来的滋味,跟刚才闻起来的香味一样美妙,布雷特一面吃,一面把话题引到伦纳德·温盖特在闹市区酒吧间里告诉他的那件事上。巴巴拉,一听到困难户工人受骗上当,大为震惊,甚至比布雷特还要气愤。
  她提出的一个问题,布雷特·迪洛桑多倒没提过。“他们是什么肤色——就是盗用支票的那个教导员和那个秘书?”
  温盖特一愣。“难道这也有关系吗?”
  “听着,”布雷特说。“你也完全明白,那有关系。”
  温盖特直截了当答道:“他们是白人。还有什么呢?”
  “他们也可能是黑人嘛。”经过深思熟虑,说这个话的,是巴巴拉。
  “是的,可就是不大有这个可能。”温盖特迟疑一下。“瞧,我在这儿做客人……”
  布雷特挥了挥手。“别搁在心上!”
  他们沉默了一会,于是那灰白头发的黑人说:“我想把一些事情说说清楚,哪怕在朋友之间,也要说清楚。因此,别让这表面一套蒙骗了你:什么一身绅士派头的牛津服啊,一张大学文凭啊,一个高级职位啊。哦,对,我是个真正掌权的黑佬,他们就是指着我这种对象,说:你瞧,黑人也能飞黄腾达呢。说起来,我嘛,确实是这样,因为没几个黑人象我一样,有个爸爸付得出学费,让我受到真正的教育,黑人要向上爬只有这条路。就这样,我爬上来了,说不定还会爬到顶,当个公司董事。我年纪还轻,我也会承认我希望如此;公司也会如此希望。我知道这么一点。假如要在我和白人之间挑一个人,那么只要我守本分,对他们的劲,我就会得到这个职位。骰子就是那样子转着,乖乖;骰子给一捻,朝我的方向转来,因为宣传部和其他一些人就爱这样叫嚷:瞧瞧我们吧!我们董事会里有位黑人呢!”
  伦纳德·温盖特喝了一口巴巴拉端给他的咖啡。
  “是啊,刚才我不是说过吗,别让外表骗了你。我还是一个黑种人。”
  冷不防,他搁下了咖啡杯,隔着餐桌,满目怒火瞪着布雷特和巴巴拉。“每逢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不光是气愤。凡是白的东西,我见了就发火,厌恶,憎恨。”
  满目怒火逐渐消失了。温盖特重新拿起咖啡杯,只是手在发抖。
  隔了一会,他说:“詹姆斯·鲍德温(美国当代黑人作家、政论家、剧作家。译者注)写过这样的话:‘这个国家的黑人受到的待遇,你们哪一个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样去对待猫狗的。’这是实情——在底特律是这样,在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尽管过去几年里出了那么些事,但是大多数白人的态度,骨子里没有一点真正的改变。为了安安白人的良心,是做了一点事,比如说,困难户招雇计划,那一对白人就是想借此捞一票,而且也是那么干了,即使是那么一点事,也只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学校啊,住房啊,药物啊,医院啊,在这儿都糟得叫人相信不了——除非你是黑人,你才会相信,因为你有经验,这经验可来得不容易啊。不过,有朝一日,如果汽车工业想要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因为汽车工业是底特律的主心骨——那就得抓紧改善社会上的黑人生活,因为没有其他人会做这个工作,也没有人有资力、有头脑去做这个工作。”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虽这么说,我也不相信他们会那么做。”
  “那就什么也没有了,”巴巴拉说。“没什么希望了。”她的语气里有点激动。
  “存个希望,可没什么害处,”伦纳德·温盖特答道。他又挖苦了一句:
  “希望又不要花钱。可是,自己骗自己,也一样没什么好处。”
  巴巴拉慢条斯理说:“谢谢你说了真心话,谢谢你如实讲了出来。不是个个人都这样做的,我知道这个情况,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告诉他吧,”布雷特催促道。“把你的新差使告诉他吧。”
  “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巴巴拉对温盖特说。“是我代表汽车公司工作的那家广告公司交下来的。是要拍摄一部影片。如实描绘底特律——内城的一部影片。”
  她看得出对方油然而生的兴趣。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巴巴拉解释道,“是在六个星期前。”
  她讲述了基思·耶茨·布朗在纽约给她的一些简单指示。
  那是流产的“草样”讨论会的下一天,在那次会议上,奥杰刘广告公司为“参星”做广告用的最初设计,照常规给提了出来,又照常规给摒弃了。
  正象创作部主任特迪·奥许在他们喝马提尼鸡尾酒的午餐时预言的那样,广告客户部监察基思·耶茨·布朗第二天就把巴巴拉找了去。
  在广告公司顶层那间漂亮的办公室里,耶茨·布朗的神气郁郁不乐的,跟上一天那种风头人物的和蔼态度真是大有天壤之别。看来他头发白了些,人也老了些,在他们谈话的后半阶段,他好几次转向办公室的窗子,越过曼哈顿的天空,远眺长岛海峡,仿佛部分心思已经飞远了。巴巴拉想,也许对客户殷勤到底的那种紧张情绪,少不得时时换个粗暴态度,来调剂一番吧。
  在他们互祝“早安”以后,耶茨·布朗的开场白确实毫不客气。
  “你昨天对待客户太神气了,”他跟巴巴拉说。“我不喜欢这样,你怎么没一点头脑。”
  她没有吱声。她料想耶茨·布朗指的是,她开门见山质问汽车公司广告部主任:难道没一点是你喜欢的?一丁点儿也没有吗?说起来,她仍然相信这句话说得有理,到现在她也不愿意卑躬屈节。可是,在没有听到新的差使以前,她也不想白费口舌,跟耶茨·布朗作对。
  “你在这里应该首先学会的一件事,”广告客户部监察执拗地说,“就是有时候要显得克制,要下死劲忍气吞声。”
  “好的,基思,”巴巴拉说,“我现在就在忍气吞声呢。”
  他通情达理地笑了一笑,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气。
  “要你去做的事需要克制;也少不了正确的眼光,自然还需要想象力。
  我相信你有这些个能力,才推荐你去担任。虽然出了昨天的事,我还是这么相信来的,我宁可认为那是一时失言。”
  啊,老天爷!巴巴拉真想嚷嚷起来。不要装得好象在台上说教,赶快往下说吧!不过,她总算有头脑,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计划里也夹杂着客户董事长的个人兴趣。”基思·耶茨·布朗说着“董事长”这个词时,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气。巴巴拉不由得奇怪,他说这个词,怎么没有站起来敬礼。
  “这一来,”广告客户部头头继续说道,“你就有责任——影响我们奥杰刘全体人员的重大责任——要亲自向董事长随时汇报情况。”
  说起来,他的这种心情,巴巴拉倒也体会得到。直接向董事长汇报情况原来是重大的责任。虽然这句话并没有吓倒她,可是,任何汽车公司要照顾哪一家广告公司的生意,这个生杀大权,是操在董事长手里的,他可以随意行使这个权力,因此巴巴拉想象得出,基思·耶茨·布朗和其他一些人战战兢兢缩在一旁的那副样子。
  “那个计划嘛,”耶茨·布朗又补上一句说,“就是要拍摄一部影片。”
  他继续说下去,把已经知道的种种细节都讲了。影片的内容是讲底特律的:内城和城里的居民,他们的问题——种族问题和其他问题,他们的生活方式,观点,他们的需要。要拍成一部如实反映的纪录片。决不是汽车公司也不是汽车工业的宣传品;公司的名称只出现一次——以发起人的名义列在片头职员表上。目的是要指出都市问题,需要重新加强城市在国民生活中的作用,底特律是个最好的例子。这部影片首先供全国教育团体、民众团体和学校之用。也可能在电视里播送。如果拍摄得好,也许会在电影院里放映。
  预算是宽裕的。也允许利用正式制片机构,可是制片商要由奥杰刘广告公司选择,还要保留控制权。可以聘请一位头儿尖儿的导演,必要的话,也可以聘请一位编剧,不过,巴巴拉,因为有写稿经验,也可以亲自编写这个脚本。
  由巴巴拉代表广告公司,而且负全部责任。
  听耶茨·布朗这样谈着,巴巴拉心里越来越兴奋,一面记起特迪·奥许在昨天午餐桌上说的几句话。当时创作部主任说:我只能告诉你说,我巴不得调的是我,而不是你。现在她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这个差使,不仅是大大赞美她在专业上有一手,而且也是试试她有没有创作才能的一大考验,这恰好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巴巴拉不知不觉竟怀着感激的心情,当然也是更加耐住了性子,瞅着基思·耶茨·布朗。
  连财务监察接下来讲的几句话,也只是略微减少了她的一点感激之情。
  “你就跟往常一样,在底特律办事处工作好了,”他说,“可是,发生的一切情况,都要让我们这儿知道,我说的是一切情况。还有一件事,你也要牢牢记在心里,那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克制。影片要如实反映,可是头脑不要发昏。照我看,我们,或者说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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