黖猫馆-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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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问了……首先是——天羽博士是什么时候到这个大学来的?”
“这个……当时我还是助教,应该是30年前吧。”
“那就是说1960年左右了?”鹿谷从防寒夹克服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边做记录,一边问着,“听说他是副教授,是和您一个专业吗?”
“不是的。我们专业不一样。但是,从学科领域来说,我们是相邻专业。”
“他留学回国后,就直接来到这个大学了?”
“是的。他在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大学呆了两三年。他比我还小几岁——刚刚30岁,就当上副教授了。”
“他是个优秀的人吗?”
“何止是优秀,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是正因为那样,反而招来恶果,在学术界很孤立。”
“被认为是异端邪说?”
“可以这么说吧。他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其实他不应该做学者,倒更适合做一个艺术家。他本人好像对社会上的荣誉、地位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对了,对了,他喜欢画画,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
“是在大学的办公室里吗?”
“是的。他可是一个怪人。看上去很有男子气的,在女学生当中好像也很有人缘。”也许是心理作用,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音有点模糊。
“教授您和博士的个人关系很好吧?”
“因为我们是老乡,所以和别的人比起来,更容易交往些。”
“老乡……我听说博士的老家是钏路。”
“对呀。我的家乡也是钏路呀。——他经常会跟我讲他留学时候的事情,还会开车送我回家。他喜欢喝酒,有时也拉着我去。有些人胡乱造谣,说我们有那种关系。”老妇人闭上眼睛,显得很留恋往日的岁月。
“听说他一直单身,是吗?”
“是的。就我所知,他一直单身。”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调又起了一点变化。她继续说下去,“怎么说呢?天羽老师好像对女性没有什么兴趣。”
鹿谷起嘴巴,轻声哼了几下,看起来正在咀嚼橘老师说话的含义。随后他又慢条斯理地问起下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曾经收养了妹妹的女儿吗?”
“你说的是理沙子吧?”橘老师随口说出了人名。
“您见过她?”
“天羽老师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来。那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爱说话,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类型。天羽老师非常疼爱她。”
“您了解她母亲的情况吗?”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开了一个酒吧,天羽老师带我去过。”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记得不清楚了。很漂亮——感觉有点像小妖精,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听说她生下理沙子后,就死了。”
“是的。那个时候,天羽老师整天唉声叹气的。那是他惟一的亲人。”
“后来他为什么辞职呀?听说是出了一些问题。”
“那件事……”橘老师的表情凝重起来,欲言又止,叹口气,又说起来,“他喝多了,惹出点麻烦。天羽老师借着酒劲,顶撞了他的上司,好像还打了人家。是大白天,在学校里打的。本来在学校里,他就被看做怪人,谁都不出来庇护他,结果……”
“原来是这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吧。”
“被大学解聘后,天羽博士又干什么了,您知道吗?”
“好像在札幌呆了一段时间。”
“听说他破产了,是真的吗?”
“我也是那么听说的。他偷偷地离开了札幌,像潜逃一样。”橘老师垂下眼睛,“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个单纯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不谙世事。对于钱,也是满不在乎……如果他真的破产了,那肯定是被人坑骗了。”
“您对博士现在的动向是一无所知吗?”
“是的。听说过一些传言,说他自杀什么的,那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最近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理沙子呢?您知道什么吗?”
“她……”
橘老师又沉默了好长时间。对她而言,关于天羽博士的事情是越来越不好开口了。
“在天羽老师离开大学的前几年,她突然失踪了。她和天羽老师一起出去旅行,在外地失踪了……天羽老师到处寻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他很消沉,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那时——就是理沙子失踪的时候,她多大岁数?”
“很快就要上中学了。12岁左右吧。”
这是关键性的问题。鲇田冬马手记里提到的那个白骨究竟是谁?如果橘老师所讲的没有差错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理沙子的白骨……
鹿谷合上笔记本,用细圆珠笔的前端,顶着下颚,独自在那里点头。橘老师看着他,很快,鹿谷抬起头。
“耽误您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最后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侦探。”橘老师觉得有趣地笑起来,“你不要客气。我很快就要退休了。偶尔能有这样刺激的对话,也可以延缓衰老嘛。”
“您能这样说,我可就轻松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太唐突了。”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
“那就好。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开始就和您提到过神代教授,就是天羽博士的大学朋友,他告诉我们,博士经常说一句话——‘我是住在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住在镜子里的人……”橘老师压低声音,嘴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想起来了。我有好几次听他这么说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曾经问过博士好几次,但他都笑而不答,有意岔开了。但是,有一次,他稍微……”
“告诉您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讲的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但过后我一想,觉得和那句话有些关联。”
鹿谷不解的看着橘老师。她继续说着:“当时,天羽博士讲述了自己的身体特征。全内脏逆位症——你们听说过吗?包括心脏在内,所有的内脏器官都是左右颠倒的。天羽老师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体结构。”
——全内脏逆位症。
江南在心里拍手称绝——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来他的内脏器官都是左右颠倒的,他便用“我是住在镜子里的人”这种修辞手法来形容(也可以说是告白)自己身体畸形。
“你们还没有吃中饭吧?”橘老师站起来,“附近有一家美味的寿司店,我们一起去,怎么样?推理小说家!吃饭的时候你可要跟我讲讲你的工作啊!”
4
他们在橘老师推荐的寿司店里,吃了很长时间。饭后,他们在橘老师的建议下,又去拜访了另外几个研究室,向知情者打听了一下天羽博士的情况,但是没获得更多的情报,也就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作为“副教授”时,天羽博士的工作状态。
大家都说天羽博士经常把画具拿进办公室,由此就可以想像,在这个大学里,他不是一个热心研究和教学的人。缺课很多,也不列席教授会议,对讨论会的学生也是放任自流。好像也不专注自己的科研,尤其是后几年,他的研究成果几乎为零。寒暑假前后的停课出奇得多,据说最过分的一年,他竟然从10月中旬就开始停课,过了年,一直到2月上旬都没有来学校。有人说他那种样子,即便不发生喝酒打架事件,恐怕也会受到相应的处分的。
还有一个就是关于博士破产的相关情况。
当他还在大学任职的时候,就向许多人借钱,等到被解聘的时候,已经是负债累累,无力偿还了。说他像潜逃一般离开这里的传言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如果这些传言是真实的话,他在阿寒的别墅自然也就卖给债主了,几经转手,去年就落到了那个不动产业主风间的手中。
忙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回到酒店。
鹿谷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显得精力充沛,似乎很想到外面喝上几杯。但江南今天却疲惫不堪,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半天时间,和几十个素昧平生的人见面,而且都是不熟悉的研究室的学生和学者。虽然基本上都是鹿谷在说,但他也在思考推测。江南觉得肩膀和脖子酸疼无比,胃也不舒服。
此时,他无意想到了四年前的“十角馆”事件。当时,他和鹿谷两个人像侦探一样,在各处跑来跑去。现在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被很强烈的徒劳感以及自我厌恶感折磨着……当时和现在的情况不同,但是他依然痛感自己成为不了“名侦探”。不,自己连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那样的角色也没有资格当好。
“事情已经很有眉目了。”在昨天那个咖啡室里,鹿谷吃完“北海洛利亚”后,兴致高昂地说了起来,“能碰见橘老师,真是我们的幸运。你说呢?江南君。”
“是的。”江南有意识地伸伸腰,想振作一下精神,“当我听说天羽博士患有内脏逆位症,真的非常吃惊。”
“是的。一般叫做右心症。说得通俗点就是心脏在右边,其实其他的器官也是左右颠倒的。当然也有光心脏在右边的,但这会产生许多问题。”
“如果全部器官都颠倒了,反而对健康没有影响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很多人都是在学校的健康检查中才发现自己患有内脏逆位症。”鹿谷从烟盒里掏出今天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他竟然将自己的身体畸形用‘我是生活在镜子里的人’这样的话表现出来,这说明天羽博士与学者相比,更适合做一个文学家或者画家。有空,我一定要看看他写的论文。”
“橘老师还提到了他养女失踪的事情。”
“是呀。可惜的就是不知道确切的年份。但我以他们的话为依据,计算了一下时间,制作出这样一个表格,你看看。”说着,鹿谷打开笔记,在其中的一页上,写着一个与天羽博士有关的简单年表:
1947 进入T大学,成为新学制生效后的第一批学生。与神代一起,参加了同人杂志社的活动。
1951 进入研究生院学习。
1953 进入T大学的博士院学习。
1957? 去塔斯马尼亚大学留学。
1960? 成为H大学的副教授。
1964? 理沙子出生,天羽的妹妹死了,他将理沙子收为养女。
1970 在阿寒建造了黑猫馆。
1976? 理沙子(12岁)失踪。
1978 离开H大学。
1982? 破产,下落不明。
“通过这个年表,能大致想像出过去发生在天羽博士周围的一些事情。如果允许臆测的话,凭这个年表,我可以说明当时他在考虑什么,曾经产生过什么样的冲动等。”
“是吧。”
江南无精打采地附和着,鹿谷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暂且把鲇田手记中出现的白骨假定为是那个失踪的理沙子。十几年前,她在黑猫馆死了。从她的尸体被藏匿于地下室甬道这个事实来分析,可以认定是他杀。而且,正如手记中冰川隼人所分析的,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理沙子的养父、别墅的主人——天羽辰也本人。”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为什么博士要亲手杀死自己疼爱有加的养女呢?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江南君。”
“这个……”
“虽然有点主观臆断,但我还是得出一个结论。橘老师不是用微妙的语气说博士对女性不感兴趣吗?而且,中村青司也说他有特殊嗜好。怎么?还没明白过来?”
“是的,我还是不太明白。”
“哎呀,是吗?”
鹿谷叼上烟,点上火,有滋有味地抽起来。他拿起放在桌边的黑色活页本。里面是那本手记的拷贝件。
江南也有一份拷贝件,原件则归还给了鲇田本人。鹿谷没有再说什么,神情严肃地翻开活页本。
“你能告诉我结论吗?”
江南表现出不满,鹿谷露出一丝苦笑。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也有许多地方不太明白。尤其是这本手记中的内容,我是越看越觉得有许多纳闷之处。”鹿谷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红色签字笔,在手记的拷贝件上写着什么。江南则无聊地撑着胳膊,看着鹿谷。
“对了。”很快,鹿谷又抬起头,“刚才我给鲇田老人打了一个电话,听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他说只要明天没有大雾影响飞机着陆,晚上之前,可以赶到钏路的酒店。”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是的。我想在傍晚前赶到。在那里还需要调查几件事——今天晚上要早点休息。”
5
第二天,他们乘坐的是途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