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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空战游戏-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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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面无血色,如同灰白的死人肉。恐惧在她的双眼中燃烧。她的嘴唇在嚅动。现在已经太迟了,他早就越界了。迪克感到一阵厌恶,而在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内心深处,他正在享受这种厌恶。 
    “到底在哪里,南希?”然后他开始慢慢地,非常温柔地,敲打她的脸。 
     
    ①诺曼·罗克韦尔(1894~1978):美国插图画家,他的绘画表现了对理想化的美国人日常生活的向往。 
    ②桑德斯上校:肯德基创始人,其人像是肯德基公司商标。 
     
    迪克鼓起勇气,手指落在杰克曼游戏厅电梯的对话按钮上,动作像大黄蜂一样迅猛,又像一只蝴蝶一样优雅。他充满了活跃的能量,而且能够完美地控制它。在电梯上升的时候,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看到自己在被指印砧污的铬壁上的反光,吃吃地笑了。在周围被霓虹灯点亮的世界里,他的瞳孔只有针尖那么大。 
    泰尼正在等他。迪克的动作出奇地冷静,他故意表现得有些笨拙,想掩饰自己嗑过药的事实。但泰尼似乎从迪克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在角落里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好了,”他用女孩一样的声音说,“看来我得好好教训这小子一下。” 
    马克斯勋章挂在轮椅的一个扶手上。迪克来到了自己的位置,鞠了一躬,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嘲讽。“我们来飞吧。”迪克飞守方。他的飞机最初出现在一个相对保守的高度。在这样的高度,向下可以俯冲,向上可以对泰尼的进攻保持充足的戒备。他等待着。 
    围观者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一个上了润发油的胖男孩显得很吃惊,一个看起来很虚伪的围观者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周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他的眼睛在海普的药效时间里慢慢地移动,花了三纳秒寻找攻击目标。迪克猛抬起自己的头,他妈的,他瞎了!泰尼欺骗了他。那些“福克”从那个两百瓦的灯泡所在的位置开始直线俯冲,他只好直视它们。他的视野全白了。迪克努力眯缝着眼,想透过奔涌而出的眼泪和疯狂的虚拟视觉看清敌机。他把自己的飞机分开,两架在右边,一架在左边。他让每架飞机立即先转半个圈,然后又转回来。他看不到那些凶猛的敌机在哪里,只能做随机的闪躲。 
    
    泰尼笑了。迪克可以在人群中听到他的声音,还有围观者的欢呼声,咒骂声,以及不论战斗状况如何都在不断扔下的硬币的碰撞声。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视力恢复了,但这时一架“斯拜德”已经开始燃烧、下沉。他剩下的飞机正在被“福克”追击,其中一架后面跟着两架“福克”,另一架后面只跟着一架“福克”。游戏才进行了三秒钟,迪克就已经损失了一架飞机。 
    迪克闪避着泰尼的弹雨,让那架只被一架敌机追击的“斯拜德”不停地环飞,而将另一架开到泰尼和灯泡之间的盲点上。 
    泰尼十分冷静。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着迪克出招。 
    这时,迪克把他的“斯拜德”猛地加速,飞出了盲点。追击的两架“福克”射了个空,机身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泰尼努力控制好平衡,以求重新获得有利位置。 
    暂时摆脱追击的“斯拜德”扑到了第三架“福克”身上,那架“福克”是被另外一架“斯拜德”赶到这个位置的。迪克用炮火扫射敌机的机翼和猩红色的机身。在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迪克还以为他不幸扑空了。但没过多久,那架飞机便左侧下沉,坠落了下去,只留下一股浓浓的黑色油烟。 
    泰尼皱了皱眉,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迪克笑了起来。一比一,泰尼还暂时掌握着有利位置。 
    两架“斯拜德”都被穷追不舍。迪克让它们东摇西摆,然后分别从桌子的两端猛地掉头,相对而飞。这一下子就使泰尼丧失了位置优势——谁也不能在不伤害己方飞机的情况下开火。迪克把自己的两架飞机提升到最高速度,朝对方猛冲过去。 
    在它们相撞前的一刹那,迪克灵活地让它们错开了,分别朝各自迎面而来的一架“福克”开火,然后侧身离去。但泰尼仍然显得胸有成竹。空中充满了炮火。一架蓝色“斯拜德”的和一架红色“福克”已经朝相反的方向飞远了。在它们下面,另两架双翼飞机已经在半空中相撞,两翼折断,不停翻转,然后一起直直地坠落到绿色的绒布上。 
    十秒钟,已经有四架飞机坠毁。一个黑人老兵噘起嘴,轻轻吹了个口哨。另一个人则为如此难以置信的场面而不停摇头。 
    泰尼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身体略微前倾,目光炽热,眼睛眨也不眨,双手无力地握着扶手。他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分心。那些围观者、台球桌、杰克曼游戏厅,好像都不存在了。鲍比·厄尔·克莱恩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泰尼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飞机分别位于房间的两端,都想努力提升高度。迪克让自己的飞机紧贴着天花板飞行,在缭绕的烟雾中看起来很是模糊。他瞟了一眼泰尼,发现泰尼也正盯着自己。冷眼对冷眼。“我们决战吧。”迪克咬紧牙关说。 
    
    他们把飞机朝对方开去。 
    海普的作用达到了最高峰,迪克看见泰尼的曳光弹在飞机之间蹿来蹿去。他只能先让“斯拜德”进入敌机的火力网之内,承受一定的损伤,然后趁机做出翻滚、侧身等动作,这样“福克”的子弹就会在起落架旁划落,而击不中机身要害。泰尼也同样奋力躲避着迪克的炮火,尽量接近“斯拜德”,以至于两架飞机的起落架差点儿就撞在一起了。 
    
    幻觉出现的时候,迪克正在费力地让“斯拜德”绕圈飞行。台球桌上的绒布似乎扭曲、翻腾起来,变成了玻利维亚的绿色雨林,泰尼曾经在那里飞过。墙壁也似乎逐渐远退,在极远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灰色。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控制论意义上的飞机的驾驶舱里。 
    不过迪克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在等待着幻觉,而且知道自己可以对付它。军方给的药绝对不会不足以让人撑过一场战斗。“斯拜德”和“福克”又环飞了一圈。他可以看到泰尼·蒙哥马利脸上的紧张,那是“从林”上方的激烈战斗所致。他们又把飞机朝对方飞去。迪克感到压力从驾驶舱中的仪表直达后脑,甚至还感觉到腋窝下肾上腺素泵①的跳动。寒冷而自由的风吹过飞机外壳,与滚烫的金属和冷汗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曳光弹从他的眼前掠过,他连忙急速拉升。“斯拜德”再次被“福克”追击,但双方都未受重创。那些围观者都疯狂了起来,挥着帽子跺着脚,就像蠢驴一样。迪克和泰尼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突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尽管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但他还是故作镇定,露出一个随意的微笑,眨了眨眼,头轻微地向一边甩了甩,好像在说:“看这里。” 
    泰尼向那边瞅了一眼。 
    只是如同电光火石般的一秒,但那已足够了。迪克迅猛地向右做了个殷麦曼式翻转,速度达到理论上的极限,在圈子里还没有人做出过这个动作,随后他便紧紧地跟在泰尼后面了。 
    看你怎么逃,白痴。 
    泰尼驾着他的飞机朝下面的绿色绒布飞去,迪克跟在后面。他没有盲目开火,他要逼泰尼走上穷途末路。 
    他感到无比愉悦,可能还有海普带来的兴奋。它们现在都在贴着绒布低飞。该结束了,迪克想,然后他提升了速度。他看见鲍比·厄尔·克莱恩站在那儿,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个恳求的眼神。泰尼方寸大乱,脸痛苦地扭曲着。 
    泰尼恐慌了,把他的飞机俯冲进了人群中。两架双翼飞机在围观的人群里绕来绕去。有些人下意识地躲闪着,还有的人开玩笑地用手击打它们。但泰尼的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他似乎即将陷入恐惧和幽闭之中,饱受折磨,永无休止。 
    恐惧凝固在空气之中;幽闭就是金属的囚笼,先是在飞机里,然后在轮椅中。迪克从泰尼的脸中看清了一切:这个游戏就是泰尼的全部。他接受一切挑战,直到某个不知名的狂热者把他从玻利维亚蓝绿色的天空拖出,扔到里士满路上,扔到杰克曼游戏厅里,扔到他现在最后一次看到的这个微笑着的杀手边。 
    迪克摇摆着站起身,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就好像中了百万大奖一样。这都要多亏那种药。但早在迪克发起挑战之前,那种药就毁了泰尼。而现在,泰尼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带着滚烫的金属和被撕成碎片的肉。泰尼所有的一切只有飞翔。这是他从死亡中解脱,从金属棺材里起身,从而重获新生的惟一方法。他凭借着单纯而伟大的意志力抵御住了衰竭。没有这种意志力,死亡便会攫住他,最终使他沉沦下去。 
    
    泰尼弯下身,呕吐在自己的膝盖上。 
     
    迪克把“斯拜德”开了回来…… 
    当泰尼的最后一架飞机在一阵闪光中消失时,这里寂静得令人晕眩。“我成功了。”迪克轻轻说道。然后,他大喊出来,“他妈的,我成功了!” 
    在桌子的另一端,泰尼在轮椅里扭成一团,手臂痉挛着,头懒懒地靠在肩膀上。在他身后,鲍比·厄尔·克莱恩死死地盯着迪克,眼睛如同燃烧着的炭火。 
    克莱恩抓起马克斯勋章,把绶带绕在一堆塑料薄膜上。他吭都没吭一声便把那捆东西朝迪克的脸上扔去。迪克在空中毫不费力地把它接住。 
    在一瞬间,克莱恩看起来就像会穿过台球桌,飞奔到迪克这边来一样。但克莱恩的袖子被死死地拉住了。“鲍比·厄尔,”泰尼轻声说,他在羞辱中已泣不成声,“你能不能……把我……带出这里?” 
    克莱恩怀着愤怒,艰难地把他朋友的轮椅转了几圈,然后推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迪克把他的头转了过来,哈哈大笑。上帝作证,他太高兴了!他把马克斯勋章装进口袋里,冷冷的,沉甸甸的。他赢来的钱塞满了牛仔裤。噢,他要为此跳跃欢呼。他凯旋后的心情如同捕猎成功的野兽一般。现在在他看来,以前付出的一切都很值。他战胜了所有的痛苦与不幸,最终赢了。 
    然而,杰克曼游戏厅里却空前沉默。没有人欢呼。没有人聚集在他的周围向他祝贺。他平静下来。一张张冷漠而充满敌意的脸聚集在他身边。那些围观者,一个也没和他站在一起。他们表现出轻蔑的神情,甚至是仇恨。在那似乎永无尽头的一刻,空气也因为可能爆发出的暴力而颤抖……然后有人转过身,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地板上。围观者散开了,窃窃私语着,接二连三地退入了黑暗中。 
    
    迪克没有动。他腿里的一块肌肉开始抽搐,这是药效消退的预兆。他的头顶感到一阵麻木,嘴里很苦。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要双手抓住桌沿,以防自己摔倒,跌进身下无尽的深渊中。 
    不过,只需一点儿肾上腺素就可以使他摆脱这种状态。他应该好好庆祝,应该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大肆鼓吹,反复对人们讲述自己胜利的故事,夸大事实,编造细节,最后大笑不停。在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应该好好去吹嘘一番了。 
    但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空旷的杰克曼游戏厅万籁俱寂。他突然意识到,没有谁留下听他的故事了。 
    一个人也没有。 
    ①泵:这里的“泵”与前文的“兴奋剂泵”不一样,它是指离子或分子主动穿过细胞膜的分子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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