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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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他一眼,抿着嘴笑,走进来,鞋跟踩得卡卡作响。这位玫瑰羡慕的女人,
杰米的太太,她在心目中绘制了各种不同的图像。不晓得什么道理,她认为
她应该长得弱不禁风,皮肤白皙,而且漂亮标致,像珍珠那样。她在路上见
过珍珠一次。但他太太和那完全不同。她长得方方正正,块头甚大,脸也是
方方正正,和和气气。棕色的眼睛平静坦率。开始变白的黑色头发卷成密密
的波浪,紧贴在头上,和她硕大方正的五官不太相称。“好啊。”她声音不高
不低,客气地对玫瑰点点头,“死因是在上刑前睡最后一觉”
“啊,不是,”玫瑰吸了一口气,慌慌张张,“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皮尔森太太好奇地看看她,耸了下肩,把手提包放在桌上。“多谢来
信,”她说,“你是该知道真相了。”
“知道什么真相?”玫瑰马上问。
杰米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那女人,然后一下子爬起来。“搞什么鬼?”
他冲口而出,然后很生气地问,“你来管什么闲事?”
“她叫我来的,”她太太平静地回答,然后坐下。“杰米,过来这儿,让
我们好好把事情说清了。”
他显得十分困惑。之后,他也耸耸肩,点了根烟,坐到桌子旁边来。“好
呀,把事情给了结了,”他愉快地说。他瞟了玫瑰一眼,不可思议的。她怎
么能够这样对待他,他心想,伤他伤到了骨——而口口声声说她爱我。。他
绝不信任玫瑰,他绝不信任他太太。。好吧,她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听好了,杰米,”他太太说,像是和小孩说理,“看来你是对这可怜的
孩子说了许多谎话。”他坐得挺挺的,没说什么。她等了等,然后继续说,
眼睛望着玫瑰,“我们真的是结了十年婚,生了两个孩子。我们起初很快乐
——这嘛,也没什么稀奇。之后,他烦了,那也没什么稀奇。总之,他不是
个能够安定下来的人。我以往很不快活,但也习惯了。我心想:我们改变不
了自己的性格,杰米没有恶意,他就是凡事任其自由发展。
之后战争爆发了,你知道情况如何。我上夜班,他上夜班。工厂里有
个女孩,他们在一起。”她顿了一下,像个主法官。他仍一言不发。他抽烟,
低头望着桌子,嘴角露出一个愠怒的笑容。“我受够了,告诉他大家最好分
居。他匆匆赶回来,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他不想离婚。”杰米动了一下,
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嘴。他太太很和气地问他,“你刚刚是不是想说
什么?”“没有,你继续说吧,说个痛快吧。”
“我说得不对吗?”
他耸耸肩,她等了一下,然后说,“因此事情好了一个月左右,然后他
又开始和别的女孩子。。”
“珍珠?”玫瑰突然问。
他嗤之以鼻。“珍珠,她就知道珍珠。”
“珍珠是谁?”皮尔森太太紧张地问。
“她是我新交的。”
“别管那个,”玫瑰说,“继续说吧。”
“这一次我是受够了,我说要我还是要她。”她对着玫瑰,不理会杰米,
她说,“要说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那就是下决心。”
“对。”玫瑰想也不想,同意她的看法。然后她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
望着杰米。
“继续说吧,说个开心吧,”他语中带刺。
“我们并没开心,开心的是你。”
“那只是你们的看法。”
“哦,随你说吧,你向来都是这样。只是我现在是在和玫瑰说话。我说
要我还是要她,他处之泰然,因为追根究底,他要我们两人。男人天生是喜
爱两委制的,他说。”
“对,”玫瑰又很快地答了一句。
“哦,老天,你们两人听不懂笑话吗。那是个笑话。你们以为是什么?
我想一次娶两个太太?一个就够了。”
“你是一次和两个女人结婚的,”他太太尖刻地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或是说,差不多是那样。”两个女人相互对望,开心地微笑。杰米瞄了她们
一眼,站起来,走到窗前。
玫瑰冲动地要朝他冲过去。“哦,坐下来。你的问题是你对他心肠太软,
我也是。”
杰米站在窗前说,“软得像水泥。”他对玫瑰做了个手势指着他太太,
“你好好看看她吧,看她有多软。”玫瑰看了一眼,红了脸,说,“杰米,我
不是有意要说你什么坏话。”
“无意?”语中充满了轻蔑。
“好了,”皮尔森太太大声地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最后我烦死了,
休了他。”
玫瑰倒吸一口气,眼神狂乱。“你们离了婚了?”她瞪着杰米,等他否
认,但他没转身。“杰米,不是真的,对不?”
皮尔森太太慈祥但粗鲁地说,“玫瑰,别,别生气了。你现在该知道什
么是什么的了。我们三年前离婚,我有孩子的监护权,他每个星期该付两镑
的生活费。但那个女孩要是以为他会娶她的话,那她就错了。他和我交战了
三年,我最后不得不采取行动。他说没有我他也活不了,可是在婚姻登记处,
他的样子就像是要上刑场似的。”
杰米怒火中烧,但冷静地说,“告诉你们实情,她不肯嫁给我,嫁了别
人。”
“那当然。相信她学到了点东西,人变理智了。你是有妇之夫。她发现
真相之后,震惊得醒悟过来了。”
“继续说,”玫瑰说,“我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没什么结果,问题就在此。离了婚之后,杰米照样跑进跑出的,好像
房子还是他的。‘喂,’我以往常对他说,‘我们不是离了婚了吗。’可是他要
是没地方睡,或是想找个地方念书,或是胃痛得厉害,他就会跑来吃一餐,
睡沙发。他现在还是这样。”她说完了。
玫瑰开始哭。“杰米,你为什么在骗我?”她哀哀怨怨地说,凝望他那
不为所动的背部。“为什么?你不需要骗我。”
他泄气地回说,“小玫,有什么用?我每个星期得给她两镑。我不能既
要付那一笔,又给你一个安适的家。”
玫瑰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坐着默不出声,脸上泪水成串流下。皮尔
森太太注视她,慈祥地说,“哭有什么用?他对你没什么用。而你说他已经
有了另一个女人!珍珠是谁?”
玫瑰说,“他带她去看电影,她想嫁他。”
“活见鬼了,你怎么会知道的?”他问,终于面对着她们。
玫瑰带着乞怜的眼光看着他,低声地说,“可是杰米,人人都知道。”
“我猜你也去和珍珠谈过了,”他不屑地说,“女人!”
“我当然没有,”她吓了一跳。“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人人都知道。”
“这个人人又是什么人了?”
“这嘛,街角那家商店我有个朋友,店里来了饼干还是什么的,他常多
留了些给我,他说珍珠好迷你,他说人家都说你要娶她。”
“天啊!”他没多说什么,在床上坐下,“女人。”
“他就是那样,”皮尔森太太冷冷地说。“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隐形人。他
在光天化日下做些事,以为没人会注意。而人家注意了,他则大惊小怪。他
和那女孩来往了几个月,全工厂的人都知道,可是当我向他提及的时候,他
还以为我雇了私家侦探刺探他呢。”
“唉,”玫瑰最后无助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皮尔森太太又带着那份粗扩的温情向她说,“小玫,别太介意了,相信
我,一切都过了。”
玫瑰的嘴唇又抖个不停。皮尔森太太站起来,坐到她身边,轻拍她的
肩膀。玫瑰泣不成声。“别,别,”她说,“别伤心,好啦,好啦,”她安慰她,
眼睛则恶狠狠地瞪着她丈夫。杰米坐在床沿上抽烟,模样十分狼狈。他心中
想的是:玫瑰竟然这样对付我——她怎能如此对我?
“我什么都没有,”玫瑰嚎陶痛哭,“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亲人都没有。”
皮尔森太太继续轻拍玫瑰,脸上若有所思,嘴上则发出咻咻之声安慰
她。然后突然如晴天霹雳般问了一声,“玫瑰,你要不要来和我同住?”
玫瑰听了吓了一大跳,停止哭泣,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我想你是会给吓一跳,”她的样子看来似乎自己也给吓了一跳。“我刚
在想——我下个月要开个蛋糕店。战时我存了点钱。我要找个人帮忙。你要
愿意的话可以住在我那里。虽然只有三个卧室和厨房,但能凑合。”
“那整个房子不是你的吗?”
皮尔森太太笑了。“我猜我们老爷告诉你那整个房子都是他的吧?才不
是呢。但地下室是我的。”
“地下室,”玫瑰听得翘起了耳朵。
“我们那一间啊,暖和而干燥,而且完整无缺,不是一般地下室可比拟
的。”
“而且比较安全,”玫瑰慢慢地说。
“安全?”
“要是有炸弹空袭还是什么的。”
“是吧。”皮尔森太太听得有点困惑不解。玫瑰热切地凝望她的脸,慢慢
地说,“你有孩子。”
“他们很乖,真的。他们上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不可以有个孩子——不是,我是说如果和你
同住,我想领养一个孩子。假如和你们住在一起,我就合资格了,那些爱管
闲事的官员就会让我收养她了。”
“你想收养一个孩子?”皮尔森太太问她,大惑不解。她瞄了一眼杰米。
他说,“你就会说我——你看她,她和人订了婚,他战死了,她心中所想的
就是他的孩子。”
“杰米——”玫瑰口出抗议,但皮尔森太太插口问,“孩子没有妈妈吗?”
“空袭,”玫瑰简单地回答。
停了一会儿,皮尔森太太深思熟虑地说,“我看没什么不可以。”
玫瑰脸上绽放光芒,“皮尔森太太,”她柔声恳求,“皮尔森大太——要
是我能够收养琪儿,但愿我能够收养琪儿。。”
皮尔森太太冷冷地说,“要不是不得已,我不会搞得屋子里孩子满屋
跑。我要能从头再来一次,我是绝不会结婚生孩子。但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是说没问题吗?”
皮尔森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对,有什么不可以?”
杰米哼的笑了一声,“女人”,他说,“女人。”
“随你说吧,”他太太说。
玫瑰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问道,“你现在怎么办?”
“你会关心才怪,”他气呼呼地说。
“他会娶珍珠吗,我看不会吧,”他太太说。
玫瑰慢慢地说,“杰米,你自己知道,你是该娶珍珠,你真的是该娶珍
珠。不娶她是不对。你不该让她不开心,就像我这样。”
杰米站在她们面前,双手插在裤袋中,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
他缓缓点点头,似乎在说他最坏的猜测已获得了证实。“那你们是打算把我
嫁出去的艹果,”他恶狠狠地说。
“杰米,”玫瑰说,“她爱你,人人都知道,你约她出去,让她有了意思
——还有——还有——你们可以住在这儿,我不要了。反正你最好是住这里,
现在战争结束了,房子不好找。你和珍珠可以住这儿。”她说得好像是为自
己求情似的。
“老天爷。”杰米瞪着她,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皮尔森太太一脸狡猾地看着他。“杰米,其实啊,这倒不错,玫瑰说得
很有道理。”
“什么?你也这么说?”
“你不该再这样瞎搞下去了,你把玫瑰搞成这样,我可是一再告诉你,
要不就娶了她,要不就算了,我可是说过的了。”
“你早知道了我的事?”玫瑰惶惑地问。
“那,没什么坏处的,”皮尔森太太有点不耐烦。“玫瑰,别太天真了,
我当然早就知道。他回家来的时候,我常对他说:善待那可怜的女孩。你不
能期待她永远这样守着你,丧失结婚的机会,只为了让你过得悠悠闲闲,夜
晚有个地方玩玩。”
“我和玫瑰说过了,”他粗率地说,“我常常跟她说我配不上她,我是说
了。”
“那当然,”他太太不愿多说。
“玫瑰,我没告诉你吗?”他转向玫瑰。
玫瑰没回答他,之后,耸了耸肩。“我就是想不通,”最后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请你是天生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可是
你现在是该娶珍珠。”
“为了让你高兴,我猜!”他转身对着他太太,带着挑衅的口气说,“还
有你。你想看见我稳稳地让人绑住,可不是?”
“拖着两个孩子,没人要娶我,”他太太说。“从这个观点来看,没什么
道理你不该也给绑住。”
“我每个星期要给你两镑,你还看不出来我为什么不能娶珍珠吗?”
皮尔森太太冲动地说,“你要是娶珍珠,我就让你免付那两镑。我希望
我的蛋糕店可以财源滚滚,我不需要你那一点。”
“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