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1-7-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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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森森传来:“雷媚,你还不下地狱——”
随着这声喝问,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一道闪电蓄势已久,像条白龙刹那破空而至,撕裂漫天乌云。
短暂的灼亮里,女人惊悚地辨认着树荫中依稀隐现的人形,忽如了悟般深抽一口凉气。眼前人似足踏红莲的修罗,挾着业火与怨恨行来……
“是你——”
一道气流卷带死意疾速袭来,她只得吞下了来不及出口的最后言语。意识断流的时分,她感到瞬间痛楚,就像一把秀秀薄薄的小剑,干净利落刺入肉体的疼,如此凉薄而又快意,仿如一声叹息。
她向地面坠落——。
“你是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昨夜四更,目击者只有你自己,而你在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晚负责在迎祥河至角子门一带值夜的更夫是个年青人,和许多并不心甘情愿承担这份工作的人一样,寂夜中孤独的行走使他倍感疲累,朝气蓬勃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怠懒神情。此刻这张平庸的面孔布满尚未散尽的惊怖,面对差役的问话只懂傻傻地点头摇头,显然惫夜之中突逢美丽女尸横卧道旁一事在他心灵上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但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雷媚的尸体是在金风细雨楼的白楼废墟之下发现的。除了一切与生命有关的迹象从这具身躯上消失了之外,女子样貌乍看依旧美好,甚至艳丽的嘴唇都是栩栩如生的,像朵怒放的蔷薇。然而美丽的人儿早已遍体冰冷,肌肉仍有弹性,关节却已僵硬。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死神轻佻的口哨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弧旋,所有生机便被轻易掐断了,好似河水干涸。
戚少商环绕现场转了三圈,缄口不言。他在死者脚旁停住,细细打量女子灰败的面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雷媚,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有关这个三叛三杀的女剑客的传言早已不是京城武林中的秘密,然而当众人得知这个狐狸般的女子如此迅速地从白愁飞的怀抱投入了方应看的翼下时,一切闲言顷刻戛然而止。此刻在戚少商脑海中盘旋着的便是无数与案情相关的道听途说,他并未参与之前京师发生的巨变,只能从这些真真假假的旁枝末节里搜寻蛛丝马迹,试图与眼前一暝不视的死人联系到一起。雷媚若有知,必睁开眼朝着鼎鼎大名的神龙捕头抛去一个轻盈而媚惑的笑容,只是她的眼睛从来不笑,却不曾被人发现那双漆黑重瞳中透露的讯息;所有人都被那笑容迷醉了,忽略女子眼底稍纵即逝的蔑意。
她永远不能再睁开眼了。所以此刻戚少商看到的是一张神情净澈的脸庞,死亡化作黑色蝴蝶栖息其上,却并未为之画下一丝惊惧挣扎的痕迹。她死得平静,全无伤痕——是的,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致命的伤口,甚至连皮肤上小小一道破损也找不到;看得出她平日爱惜容颜,保养生息,她的美丽不是凭空得来的。然而死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就像此刻代替华衣覆盖在女子身上的一幅白布,往昔种种变得没有意义。
只消闭上眼的光景,于是天黑了。
最有经验的老仵作都对这个女人身上发生的事啧啧称奇,他们满心疑窦,无从解答。戚少商听了,看了,目光在死者身上晙巡,想象着雷媚生前可能有的一切挣扎动作,视线最终停在她的咽喉部位,也许是从云层中透露丝丝日光映照的原因,那里正盘桓着一块难以察觉的阴影。他要以一个剑客而非捕役的直觉,选择一个最快最有利、一击必杀的破绽……
没有,哪里都没有。即使找到破绽也是徒劳的。证据呢?伤口又在哪里?
——她是怎么死的?!
他望着她,表情愈显阴沉。一时间仿佛幻觉降临,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什么,那个在女子渐渐枯萎的唇瓣上浮现的,含着彻悟与轻嘲意味的,隐然微笑……
戚少商猛回身说道:“代我通报金风细雨楼王楼主,我要见他。”
迎面而来的却是杨无邪恭候已久的深邃目光:“真对不住。敝楼主有事不在,戚神捕有何差遣问话,杨某随时候教。”
隔着横卧的死者,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难言的眼神,空气之中暗藏刀锋。戚少商收回目光,开口道:“既然王楼主不在,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且不论雷媚身份如何,既然在戚某管辖界内,金风细雨楼的地盘上出了事,看来往后查案不但在下将全力以赴,尚要请楼中兄弟们多行方便。杨总管请了。”
说完习惯地按照江湖礼节一拱手,招呼同来的差役们收拾现场,打道回府。戚少商笔直向前走,走出很远,仍感到脊梁上两道含蓄而玩味的目光执著地追随。他知道那是杨无邪的眼睛,像只护窝的老猫一样精明算计着,保护自己身边一草一木不容侵害。戚少商忽然笑了,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高坐连云寨划地为王的日子,那时他主持大局,更多琐事却是身边八大寨主替自己经营着,很少为什么事烦心。时至今日,往事已不可追,才幡然明白红袍、劳二哥他们对自己的一腔厚意……
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的回想以前的事!
也许因为目睹金风细雨楼经历的一切,才会情不自禁的忆起自己如此相似的曾经吧……
回到六扇门交接了公务,熟人都不在,四大名捕外出办案,诸葛神侯一早上朝去了。左右无事,戚少商独自出了门,一时不觉走到了燕春楼下,抬头望向亭台,那夜绯裙芳踪无迹。就在那一天,铁手带回了某人久违的气息,一切都像梦一样,自己来到燕春楼赴约,却意外得来了雷媚失踪的消息……
不知从何时开始,直觉隐隐发痛,感觉某种危险和迷惑拖着诱人的香气渐渐逼近。一切从哪里开始不一样了呢?
信步前游,不久出了城门,南郊视野辽阔,溪流蜿蜒其中,最幽静处,赫然一片竹影摇曳。不大的天地设计简洁而独具匠心,有日照、风声、水纹……
竹林木屋檐畔风铃乐声悠扬,铃上轻荡着一块铜牌:惜晴小居。
戚少商蓦然惊醒。怎么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来了!竹林小屋,分明是铁手的住所,和他……
想起那日铁手在接风酒席上将戚少商悄悄拉过一旁,言语含混目光闪烁,却是要紧的叮嘱,切切告知如无要事最好别去竹林找他,有话让追命冷血转达就好。没说原由,戚少商也不问。两个男人之间终因那个共同的不能揭穿的隐秘,变得尴尬起来。
思及此,脚下顿时踟躇起来,进退两难。
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戚少商,你不能再往前走,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下一秒就要回头了,却闻听竹林里一阵朗然吟笑。
是那人么?
可他怎会如此开怀。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过他如此无羁的笑声。
就看一眼吧,看他是否变了模样,看他可曾追悔……戚少商一咬牙,心绪莫名地走近竹林边缘。
铁手不在。
林中有风,有雀,有鹿鸣。风景宛然静好。
地面落满竹叶,青衣人席地而坐,手边安置一只空碗,腿上枕着一个偶人。时值午后,天色难得地放晴了,阳光穿过竹影飘摇,星星点点洒落那人肩上、脸上、眼睫上,在他身周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空灵轻逸,好似随时可能御风而去……
那人闭着眼,微仰起头,仿佛也在感应自然赐予的美好。他在笑,笑容异常宁静清澈,不染一丝尘嚣。那是戚少商从未见过的笑容。
男子忽然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忙将偶人挽在怀中,神情亲昵而温柔,如同找到最珍贵的宝物。
他擎起空碗,悄声对空说了一句什么,风儿轻轻将它托起,在林中盈盈回荡。
“大当家,我今带晚晴来入伙,与你共建这连云寨,从此咱们海阔天空,莫失莫忘了!”
林内人天真浅笑,懵懂未觉。
林外人如雷轰顶,触目惊心。
“顾——惜——朝——!”
戚少商恨恨地磨念这个名字,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如雾如烟,竟没发现自己脸上早已一片湿凉。
【申请七略】【元宝】【王白/戚顾】绝代 5 (贺小斧头、风落夫妻新婚快乐)
很多时候,表面上的平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
金风细雨楼发生命案后,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消息被杨无邪和戚少商严密封锁,只在内部展开调查。这一举措换回了京城三天的平静。第三日一早上杨无邪就收到属下急报,风雨楼遍布京城的各大分舵负责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总共十三个手足,不约而同在这个清早消失。
侯爷府的使者紧接着登门下帖,方应看绵里藏刀的几句话将风雨楼逼到死角,限令十天内彻查雷媚之死,给侯爷府一个合理的交代。杨无邪不卑不亢接下帖来,通过两件事时间上的接近不难看出个中微妙,转瞬计上心头,向身边亲信低声吩咐几句,几人会意四散各办各事。杨无邪抬眼看看乌蒙的天色,冬天冗长,雾徘徊不散。这个时候,王小石又在哪里呢?
王小石在“梦园”。
谁也没想到,短短时日内以相国寺繁华的演出地段为中心,白幽梦的歌声响彻每个胸怀梦想又如履薄冰的汴京人的心底,迅速在京城上流社会散播开来。“梦园”戏班随之声名大噪,京城达官显贵无不以听“梦园”包场为风尚,请戏班唱一场堂会价码迅速飙升到了梨园行里的榜首。另一方面,“梦园”的灵魂人物白幽梦似乎并不把一切喧嚣放在心上,所谓艺高人贵,整个戏班也都为他马首是瞻。按照白幽梦的主张,“梦园”始终保持本色:哪怕对方出价再高也绝不出演堂会,想听白幽梦的包场只有亲临戏班所在的闹市中心;且每日仅演出一次,白幽梦也坚持只唱一本《霸王别姬》。高超的唱功弥补了戏本的单一,追捧“梦园”者大有人在,白幽梦的乖僻也在一夜之间成为戏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如此骄傲的戏子,白银金珠摆在眼前也换不来清口一开,而白幽梦却真实地做给他们看了!
物以稀为贵,“梦园”和白幽梦的地位风光也正因此,日益尘嚣直上。
散落在相国寺周围的住户渐渐习惯了一到每天特定的那个时辰,平日繁荣喧闹的街市拥有了难得的平静,无论戏园子里的观众还是交不起茶座钱的百姓、士农工商、提篮买菜的老婆婆或是终日游荡的子弟,大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侧耳静待广场一隅黑色布幔之后随着锣鼓敲响平地曳出的那一嗓歌吟,清清的懒懒的,别有一种出水芙蓉云端回眸的味儿,抑扬顿挫如泣如诉,一股真性情将欲流露又被收发自如的声线险险的稳住,却让听众跌了个跟头。他在彼方笑,几似谪仙人。
戏如人生,观戏的人也免不了尝遍喜悲无常。“梦园”一直不缺热闹,无论繁花锦簇的戏台还是高朋满座的贵客,分不清谁在戏中,谁迷梦。王小石自认是最平凡的那一个,不显山不露水,他只是每天都来听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什么也不点,只要一壶香片,静静注视台上那人,觉得很安心。不是不知,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明明一双眼瞳两个灵魂,却在自己眼前渐渐重叠了起来,不愿面对真实而倍感荒凉,只想,看着他。
真的很像!是否拥有这样神情的人同样高傲,他们站在高处,负手望天,带着孤绝笑容俯瞰风云,意欲冲天而起,终陷世俗泥淖;掩盖不住一身光芒四射,也只得如此孤独的,迎向人间飘风骤雨。
时至今日,王小石依然不能了解那人当时心境。只是一念起,满腔都是苦涩,仿佛是他的苦流进了他的心里。他忘不了他最后的眼神……
报应不爽,呵呵!王小石自嘲地笑了。那一日白愁飞悲愤的话音言犹在耳,“我骗你?我只须杀你,不必骗你!”他没有骗他。他到最后,也没能下手杀害温柔。
所以,他就这样惨烈的,不甘的,孤独的,死了。
王小石也曾以为自己真的恨他,恨他被野心蒙蔽了良知,恨他凶残、奸诈、投权,恨他枉顾兄弟情义,恨他一意孤行终令秦淮河畔藉醉狂言一语成谶——但有件事是自己冤枉了他,他真的没有对他说谎。
而今,也该王小石站在同样的位置,孤单的、恒久的、执著的守望着他了!也许只要我坚持这个姿势,就可以体会你的心痛;也许这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梦,他不是你,就算他是另一个你,想必也不会、不想、不屑于再像当年一样回望我一眼。
那么,就让我遵从自己的心意,静静的注视着“你”,就好了!
这就是王小石“失踪”的理由。
他消失得很干净,偌大风雨楼突兀地缺少了他们的楼主,竟无人发现他去向何处。
至少大多数人不能。
大多数人不能,不代表别人也不能。
于是,这天戏园散场,等到人三三两两快走尽了,王小石才尾随人群之后离去,虽然他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但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在这里惹人注意。
一出园子,就看见有人在旁,双手拄剑,神情专注不为外界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