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1-7-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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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年间,京城发生过许多事,如浪潮一般纷至沓来,无论市井、江湖还是庙堂都曾为之动荡,然而时间总是轻易将一切痕迹抹去,一笔勾销般的干脆,如雪落无垠。毕竟这些只能占据在少数人的生命与回忆里,大多数百姓的生活平稳,街道集市依旧喧嚣糜丽,似一场末世繁华,在苍凉的背景下上演着一触即碎的皮影戏。人们宁愿迷恋表面上的宁和,酣梦长醉不复醒。智者眉稍心头暗涌着的不安,仿佛预见了国破家亡的警示,但自知不可说,一说便错。那些明里暗处被压抑了的秘密,也许,注定应该永远成为秘密。
那个冬天寒冷湿重的大雾仿佛顺应一些人心底的祷告,用它那朦胧的深灰色披风紧紧包围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上空,经久不散,掩埋许多不愿再提起的往事。曾经刀光剑影,血火屠戮,透过白茫茫的雾色回顾也显得如此不真实,好似从未发生过,晨雾掀起清新的露珠洒在奔波旅人疲惫的睫毛上,静静嘲弄着泪水的存在。
白雾覆盖的小径上,只听低微而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影尚未显露,几颗形状各异的小石块先顺着路面翻滚出来。少女垂首望向自己足尖仿佛满怀心事,脚下全拿石子出气。快到湖边时雾仍很浓,连带往日碧波荡漾的水面也看不见了。
女孩无意识地继续行进,忽而眉稍一动,带着几分调侃的神色,突然发力将一块圆石猛地踢向湖中。却意外地没有听见正常的“扑通”声,只在雾气里隐约传来几下生硬的“梆、梆”响动,一切便又静止下来。
她闻音一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蓦地黯淡。
“哎呀,我差点忘了已是冬天,这湖都结冰了……那天他在湖边教我打过水漂,小石头还不服气的吵着要比赛,苏大哥就站在那儿看着我们笑,可现在……唉……”
一眨眼的工夫,女孩英气秀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表情,她知道她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容易快乐。即使最明媚的阳光披洒在身上,其对应的阴影处永远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无时无刻暗自潜伏,总在措手不及时直抵人心,挑动旧伤疤流淌出新鲜的血。她还年少,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喜怒悲欢都在脸上。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悒郁,但并没使她的容丽减色。如果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笑得灿烂。过去的伤痛注定在岁月中腐朽,就像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幽幽地叹。
假山背后转出两个人,人未到笑先至,爽朗豪放的声音是唐宝牛:“呵呵呵,太阳今天从哪边出来了?一点也不温柔的温柔姑娘居然也学人家叹气,可笑死我了。”与他同行的秀才并不如斯张狂,却也带着一股笑意看着温柔,正是和唐宝牛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方恨少。
温柔见被他俩撞见反常的自己,俏脸一板,两朵红云飘上粉颊,“要死了,偷听人家说话。”
方恨少挥舞着那把四季不离手的折扇,笑道:“是你自言自语,我和大苯牛路过而已,怎算偷听?——话说回来,温柔你刚才想什么呢?若不是他这一打断,我看你简直马上要哭出来了。”
温柔脱口而出:“还不是大白……”旋即自知失言,皱起了眉头,甩手道:“哼,你管我在想什么。”
唐宝牛嚷起来:“你想这个,他想那个,本巨侠可受不了你们这闷气!大冷天待着也难受,在这推来推去还不如咱三个去找乐子呢?你们拿个主意吧。”
温柔一双美眸亮了起来:“说的是,让我想想……对了,我要去破板门、苦水铺、三合楼、瓦子巷……快走快走!”
方恨少纳闷道:“那边可是六分半堂的地盘啊,去那干么?”
“本姑娘想到哪就到哪,谁能拦着?想跟就快,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别,别……”三人互相推搡,笑闹着走开了。
且说湖心亭上,青年男子布衣蓝裤,身形健硕,双目有神,天生一副前庭开阔的明朗面容,神情却显得萧索。他伫立已久,与岸边相隔有些远了,加上大雾,温柔他们并未察觉有人。三人说话却清清楚楚地飘进那人耳内,听到温柔的提议,男子目光渐渐迷离,投向遥远的彼端,像被勾起了什么不愿思忆的往事。瞬间掠过的表情,有种患得患失、欲罢不能,想要把握却又忽然失去,有若灼伤般的痛楚。
“破板门,苦水铺,三合楼,瓦子巷……”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念出声,一颗心深深沉落下去。自嘲地摇了摇头,“温柔,你和我一样,都忘不了他是么?我明白,我明白的啊……”
身后一人步履匆匆,在亭外站定。杨无邪暗哑的话音传来,“王楼主,三刻之前六分半堂喽罗与象鼻塔弟兄在龙津桥斗殴,伤了五人。六分半堂许久没有动作,不知这次有何阴谋。该当如何处理还请楼主示下。”
王小石轻声道:“严重么?可曾查清六分半堂何人出手?”
杨无邪道:“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了。杨先生,如果事态不算紧急,可否容我稍后料理?小石有点私事……”
杨无邪自无异议,默默退下。
出任金风细雨楼楼主以来第一次自私地挥开琐事,王小石莫名感到一阵轻松。他迟疑片刻,终是朝着温柔等人离去的方向举步。“我们会不会打扰你的平静?时至今日,没有怨恨,也没有了寒冷。你可知,别离之后,长相念记……二哥……”
仰起头,只见层层阴云罅隙深处,透出一线格外耀眼的阳光。
上篇贴出后看到很多亲们疑问:包子和小顾在哪?
答案尽在此节中……偶知道偶很拖拉……原谅偶八TAT
介个故事在构思时打动了我。但亦知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将大家心中最好的戚顾王白展现出来。我会努力,尽己所能写出美好的过程和结局。希望大家多提意见,有砖尽管拍——小顾,赐我力量吧!!!
好几天没见大家,想念已经这么深了~才发现能和大家在一起已成为生活中如此重要而且幸福的事
此文送给LP毛毛、知音、葵、小八、提提、LOLI天、大哥……以及所有关心我和我家毛美人的亲们。五一我们大婚,期待大家光临!
前文连接:绝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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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光的大命题之下,无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总有些东西能够去伪存真,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永恒。譬如,汴梁城的风情。
故都峥嵘不改,旖梦难寻。一座城市的记忆能够保留多久,关于一朵花的开放,一块城砖的风化,一盏灯笼夜夜高悬,一壶茶香经年不散。
惟独,对于那些有关人事的痕迹,它却如此吝啬。
瓦子巷依然香粉盈鼻。
苦水铺不再凄风寂雨。
三合楼终日高朋满座。
破板门季风穿堂而过。
这就是王小石眼中所见的京城,处处笙歌处处醉,事事无心事事休。
他知道自己意欲寻找的人,永远不会出现在熟悉的地方。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不在了,闲愁也变成一种奢侈,虚虚荡荡,无凭无寄。满眼旧物,因没了那人身形悄立,有如画龙点睛的一笔,甜蜜骤成惨淡,繁华演尽荒凉。
然而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有权利伤心、缅怀甚或追悔,只有王小石不行。
谁会接受一个伤害自己的人的哀悼呢?想来死者再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怕也不能原谅。
永难忘那夜白楼火光耀天,一袭白衣猎猎随风飘然引下,眉宇含煞,飞蛾扑火不顾一切般的决绝。他在笑,笑容至今宛在眼前,一如当日明亮深沉直指人心,唇角沾染血迹犹为艳丽,恍如罂粟,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人无法自拔。好似从血海地狱走出的罗刹,带着毁天灭地的决心。他的神情又那样自信满满,牺牲一切在所不惜,皆因他坚信自己随时可以颠覆,亦有重建一切的能力。
——如果让他成功了,又会怎么样?
王小石想不出,更不敢想。
自己一刀一剑虽不曾染血,他却因此而死。
如果他不在危难之际为救自己忘记提防,怎会轻易受那一箭之伤;若非自己求他放过温柔,他又怎能一时失神误中内鬼暗算,饮恨而终?
王小石有足够的理由和机会让自己没空回忆。白日事务缠身成为很好的盾牌,可以堂而皇之地避免面对那些见之触目的故人旧地。以为如此一来,一切都好象不曾发生过。
记录可以任意更改,旧物可以弃之如履,往事可以成为禁忌。
有一种铭刻,纵如光阴,亦无法将之平复,如拂去尘埃。
犹如他狂放高歌响彻云霄似杜鹃啼血。一羽白裳,随之在自己面前颓然萎地。
“……我若要鸿鹄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从此后,午夜梦回,如昨日重现。
王小石不可以怀念白愁飞。
他和他之间,注定由缘而聚,以恨而终。
白愁飞恨王小石。
王小石也宁愿相信,白愁飞恨着自己。
这样自己便可永远背着愧疚,背着责任,背着宿债,走过漫漫长路。
让他去飞。上天知道,他是那么渴望高飞。
逝者有知也好,无灵也罢。王小石心底早就轻轻放下一个许诺。就像曾经与他亲言一般。
原谅你。忘掉你。放你,去飞。
王小石隐身人群之中,蹑足潜踪,默然静思。周遭喧嚣渐渐远去,他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一棵树的影子、一块朴实无华的小石头,变成某人留在尘世的一声轻叹,瞬间消弭在漫天雾气里。他的存在显得无足轻重,不会被人发觉。
物我两忘。只有这一刻,放任思念蔓延。
人群之外,温柔毫不掩饰自己的懊恼:“这儿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可是他呢?他怎么能一句话也不说,连个解释都不给我,就这么死掉了……”
方、唐二人陪在身边,看她惶惑无计,不知如何劝解。
众人正无措时,只听广场中央场地上“当当”锣响,长长一圈黑色布帷之内,几声曼吟抑扬顿挫清越嘹亮,使闻者为之一振。
“劝君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喝彩。这是“梦园”戏班远道而来的第七天,陈设于街市就地演出,每日只演一场,便是这《霸王别姬》。外表平凡无奇的班子,不知不觉吸引许多人的视线。不为别的,只因那虞姬一把悠长的歌喉,细听略带沙哑,回味不减亮丽,更透出一股令人心涩的淡淡怅茫来。开场慢慢踱步上台,就那么静静的一回眸亮相,有种令人神魂与之的美。
方恨少像挖到宝一样跳起来,喜道:“温柔你看!这个班子出道时间不长,听说现在风头比梨园行最走红的名角儿还要盛,走,咱们听听去!”
温柔神不守舍的“嗯”了一声,被方恨少怂恿着往戏园走去。浑没注意身旁书生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向唐宝牛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色,像在说“瞧,还是我有办法吧!”
王小石跟在后面走进戏园,隔了几人,还是清晰听见温柔“呀”的一声,话音不胜惊异。
此时台上正演到别姬一场,那虞姬向霸王索剑不成,悲泣道:“唉!大王啊!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神情凄绝。趁势拔剑在手,视线往周遭一转,可巧不巧,恰与王小石目光对上一瞬。王小石心头一震,那眼神多么熟悉!不知何时何地曾相逢,竟似千回百转、天外飞仙只为这一眼,个中多少无望惨痛、明决了然,最终化为眼底一丝缥缈的忧愁,嘴角一弯楚楚的笑意。
这双明眸与记忆里镌刻着的深澈目光重叠在一起,仿佛回到那一刻电光石火,生离死别。蓦然击中心扉,猝不及防,一切以为能够遗忘丢弃的痛楚,刹那风起云涌。
王小石后退一步,又是一步。右手按在胸前,大口喘息。
怎么可能?!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一双眼了!
戚少商无由地有些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戚少商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升到脊椎。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京城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冷,他却不能一如从前随时随地把剑往地上一插,生起一堆篝火,喝上一坛烈酒。
新的地方自有新的迎来送往。戚少商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陪他喝酒的人。就像在雷家庄有雷卷,毁诺城有息红泪,连云寨有众兄弟;在京城,也有睿智的神侯,冲动的冷血,洒脱的追命。
刚到六扇门时,追命拉着他喝遍了京城大小酒楼。竹叶青、桂花陈、玫瑰露、剑南春、西凤酒、女儿红……追命如数家珍,浸淫酒中方知个中三味之妙。戚少商笑着听了,饮了,二人高谈阔论直至夜色阑珊,追命尽兴而醉,酣梦中还带着一抹微笑。寂夜无边,戚少商睁大双眼也望不穿。但求一醉,竟不可得。
忆当年旗亭酒肆,生杀帐外,酣畅一醉的豪情,遥远得好象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