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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寒钟 by 苏芸-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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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缓缓下落。 
巨大的机翼搅乱了云层,轻微地变换着机身的方向,坐在临座的女人终于醒了,睡花了妆的眼角一堆琐碎的细纹,在枯黄的皮肤上刀刻一样的残酷。 
女人涣散的目光游移着,落在沈默脸上时却突然变的兴奋起来:“诶?你不是那个。。。你是不是沈默?” 
“哪个沈默?”沈默摇摇头,把拿在手里的墨镜带好。 
“也是。”女人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语气里又有些轻松,“他那种明星做啥子同我们老百姓一样坐经济舱,肯定是头等舱撒。” 

女人操着四川口音絮絮的说着什么,他再也听不进去,有些疲惫的半阖上眼。 
十年以前,也是从北京到香港的航班,他和今天一样坐在经济舱窄小的椅子上。 
那时候他身无分文,但还有梦想。 
女人聒噪的声音消失,取而待之的是空姐提醒大家带好随身物品的广播。他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包,跟着人潮走出了机舱。 

赤腊角机场很大,但阿铭近两米的身高实在太显眼,他远远就看到了。阿铭竟然还认得他,冲他打了声招呼,就拉开车门让他上车。 
“我今天能见扬哥么?”沈默坐在真皮坐椅上,手脚都有些拘束。黑色的奥迪并不张扬,沈默不懂车,但还是看出这辆车不便宜。 
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什么都不便宜。 
“晚上之前可以。”阿铭跟了陈扬快二十年,向来谨慎,话不多。沈默看到他的时候多少有些安慰——派了他来接自己,就说明陈扬对自己还有些重视。 

车停在半岛酒店门口,戴白手套的服务生帮他开了车门,沈默一刹那竟然有点紧张。在家里蛰伏了快四年,很难再适合这样的场所。 
阿铭把他领到港景套房,打量着房间里奢华的摆设,他算着自己上次住这里是什么时候。 
一算出来吓了自己一跳——是七年前的事了。 
阿铭一出门他就一头砸在床上,又想起陈扬随时都会回来,赶紧跳起来端正的坐着。过了一会,他有些不放心,跑到浴室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 
自己似乎没怎么变,四年不用演出化妆,皮肤甚至比以前还要细腻。因为热,他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显得有些诱惑。 
沈醉抬手想把扣子系好,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又讷讷的收回手。 

心神不宁的看了一会电视,音乐节目里全是新晋偶像,长相可圈可点,音乐简直丢人。 
他看得兴味索然。飞机上没吃过什么东西,在房间里枯坐到四点,沈默的胃饿得隐隐做痛。 
房间里居然没找到冰箱,一排柜子里似乎有私人物品,沈醉绝不敢去翻。套房里有个小酒吧,他在吧台翻出一盒巧克力,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才发现是朗姆的。 
酒精一刺激,胃疼得更厉害,连带着恶心,他冲到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先是吐巧合力的糊,然后是胆汁,胆汁也吐光了就只剩抽搐,整个人快要散架一样,还在剧烈的干呕着。 

吐得泪眼朦胧,门却发出一声轻响,微弱的气流吹动了门口的风铃,轻灵细碎的响声里,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沈醉想起身,但恶心的太厉害,只能自暴自弃地瘫在马桶边,眼泪鼻涕齐下的继续干呕。 
浴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过来扶起他,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沈默被半拖半抱的弄到床上,有温水送到他嘴边。他喝一口,胃终于不再痉挛,只剩针扎似的疼。 
“扬哥。。。”眼前的男人还是一样的高大俊朗,深沉的眉目不怒自威,衣着式样简单高雅,举手投足都投着力量和干练。 
“好点了没?”陈扬把杯子放在桌上,在他旁边坐下。床大太,沈默只占了十分之一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的瘦。 
“对不起,扬哥。”沈默低着头道歉,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擅自动了陈扬房里的东西,又把他的浴室弄得一塌糊涂,原本就没有多少信心,现在再想开口求他,沈醉不知道自己还剩几成把握。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一直身体不好,我还让你连夜赶过来。先休息一会吧。” 
波澜不惊的声音,沈醉听在耳里,却觉得一股寒意直浸到胃里去,额头上有冷汗涔涔的渗出。 

沈默并不觉得累,也根本没心思睡觉,但陈扬的话他不敢违逆,只能闭着眼睛在那里胡思乱想。 
“沈默,这次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沈默刷的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脸上的急切一览无余,“扬哥,我还想再唱歌。” 
陈扬从木盒里抽出根雪茄,不急不徐的点燃,沈默在旁边等得心急火燎,但断然不敢开口催促。 
“沈默,”半晌陈扬才开口,一边说一边徐徐吐着烟雾,“这事不大容易。你知道,当初你那事闹得很大,后来那个人在网上一闹就更没法收场。大陆不像香港台湾,对同性恋宽容一点,歌手闹出这种丑闻来,基本就没什么前途了。” 
“但是现在都四年了,”沈醉急切的向前探着身子,“我觉得风头过了才敢来找扬哥的。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 
“就是过了四年才麻烦,娱乐圈里的人更替太快,你退隐的越久就越难复出。就算你能再演出、出唱片,但想火是不可能了。” 
“我不是想红,我就是想唱歌。” 

陈扬放下雪茄,审视着他急切的表情,沈默看着他,目光里都是灼灼的倔强。 
他的目光扫过沈默领口里透出来的春色,微微笑了笑,“你是该唱歌。我带出来的孩子里,也就你的歌我听过。” 
“那扬哥——”沈默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回北京吧,明天我让蔡淼联系你。” 
沈默欣喜若狂的点头,“谢谢扬哥!” 
“谢什么。你身体不好,多休息一会。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尖沙咀了,什么时候要走让阿铭送你去机场。” 

沈默一时间目瞪口呆,他是口袋里塞着一打杜蕾丝来香港的,没想到就让他这么轻易的达到了目的。 
他和陈扬是在十年前认识的,陈扬看上他,然后把他捧红。在他成名之后,陈扬就再没碰过他,再后来基本断了联系。 
他对自己一向有自信,却在这时候猛然想起,陈扬身边是不可能缺人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他知道陈扬在尖沙咀有房子,却一直想不明白他长期订着这间港景豪华套房给谁住。 
“你好好休息。”陈扬穿上外套,站起身来。 

沈默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扬哥,”他破釜沉舟的说,“还有件事。” 
陈扬回过头来,看见面前的男人双拳紧握,下颚因为紧咬着牙关而变了形状。一瞬间无数猜测飞快的在他脑海里运转起来:沈默杀了人了,他欠了高利贷,他吸毒了,他得罪了什么人—— 
然而沈默鼓起勇气说出的答案却让他哭笑不得。 
“扬哥,我没回去的机票钱了。” 
陈扬打量着眼前的人,英俊里隐约透出一丝阴柔,还和当年是一个样子,却明显的瘦了,也因此显得越发好看。 
沈醉穿着普通的棕色夹克和白色长裤,质量都上乘,但显然不够新。 

“沈醉,你北京的房子卖了?” 
“恩,在三环外租了个房子,房租还是我姐替我垫的。” 
“我记得你和你家人的关系不是很好。” 
“差得没法再差了。”沈醉无奈的笑笑,“自从我爸妈知道我是GAY以后,就没再和我见过面。” 
“大陆的情况毕竟和香港不一样,时间久了,也许就能接受你了。”陈扬轻苗淡写的安慰他一句,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上次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沈醉微微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像受到谁的打击一样,有些恍惚的抬起头。过了半天,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拳握得很紧,却一直在颤抖。 
“关远。。。他叫关远。” 
“关远,”陈扬重复一遍,随即注意到这个举动让沈醉猛烈的摇晃了一下,“他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很低的声音,“我没再见过他。” 
“上次他在TY网站惹得麻烦太大,你要小心,你现在经不起这种折腾。” 
“是。”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肩膀耸成怪异的角度,双拳仍紧握着,指结淤血成青白的灰。 
陈扬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随即笑笑,“我走了。” 
沈默那天晚上睡的很不好,宽敞的房间空荡到灯光也充不满,紫色的真丝窗帘外面罩着厚重的天鹅绒,重叠的褶皱深而厚,家具高低参差的阴影里,像蛰伏着不知名的怪物,随时会从照不亮的黑暗里冲出来,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窗外是香港的夜色,月光被灯光杀得片甲不留,不分昼夜的光怪陆离就像一个噩梦。 
沈默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滚了四个小时,还是毫无睡意,挣扎了半天,他爬起来把自己灌了个半醉。 
半醉半醒里,他终于有了睡意,不长的睡眠却时断时续,还充满了破碎的梦境,像被排乱的电影胶片,全都是过去回忆的片段。 

北京,天坛路。 
凌晨的街道没有行人,树丛的阴影投在地上,仿佛斑驳的水草。稀疏的路灯不知被哪个小孩子打碎了一盏,长长的一截路都黑着。高大的青年从街边闪身出来,站在沈默面前沉声说:“兄弟,借几个钱。” 
沈默从皮夹里掏出五张钞票递过去,“就这些了,够不够?” 
高大的青年愣了一下,单手接过钱,随意的塞进口袋,转身就走。 
沈默叫住他,“你也是北方人?” 
青年停住,慢慢的回过头,端正的脸闪过一丝错愕。 
“我是哈尔滨人,我叫沈默。” 
“我叫关铭,”青年抓出口袋里的钱,沈默看到他口袋里刀具的寒光,“钱我会还给你。” 
一辆车疾驰而过,车灯的光掠过关铭的脸,硬朗的线条还显得如此年轻。 

北京,呼家楼北里,狭窄的小巷里,两个人肩并肩慢慢的走着,手指间夹这点燃的香烟。 
“你回去过没有?”沈默捏着烟却并不吸,看它烧成一截长长的烟灰。 
“出来了就再也没回去,快两年了。你呢?” 
“过年回去过一次,给我妈上坟。你家住哪里的?” 
“道里,你?” 
“南岗,卢家街那边。” 
“我在那边上小学。”关铭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把烟捻灭,“你怎么不抽?” 
“我这一行不能抽烟。”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关铭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医生?” 
沈默笑这把烟捻灭,“关铭,你是不是从来不看电视?” 

北京,华信医院,沈默带着墨镜走进急诊科,仍然有护士指着他窃窃私语。 
关铭坐在门口,头上扎着绷带,脸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关铭,”沈默掏出一个信封,“一万够不够?先去交住院费吧。” 
“不知道,”关铭接过来,仍然是随便的往口袋里一塞,“你不是在广州么?” 
“助理说你找我,我就回来了。关铭,你怎么总是管别人的闲事?” 
“大周不是别人,是我兄弟。” 
“你兄弟怎么那么多?” 
关铭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线条在一瞬间绷紧了。过了很久,他说:“钱我会还给你。” 
他迈着一贯结实的步子走了,沈默看到那个信封在他手里捏的变形,几乎碎裂。 

诊疗室的铃声尖锐的响起来;震得沈默耳膜发痛——诊疗室里怎么会有铃声? 
铃声还在不屈不挠的着,沈默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他不是在北京,他在香港,在陈阳的套房里。 
响的是手机的闹铃,最近习惯早睡早起,闹铃一直设在早上七点。沈默费力的坐起来,宿醉的头痛让他险些站不稳。挣扎着冲了个澡,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狠心,检查了钱包以后打了客服的电话,叫了一课最便宜的三明治。等送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最后的三百块保住了——陈阳付的套房租金,包括了早餐和下午茶。 
服务生一走他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又给自己叫了茶和腌肉。三明治切的只有名片大小,他吃了4份也只是半饱,但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再叫。 

勉强填饱了肚子,他开始打理自己。他除了内裤没带换洗的衣服,但还是力求让自己整洁些。浴室里又碧欧泉的护肤品,五年前他沈默觉得是垃圾的东西,此刻正被他仔细的涂在脸上,还犹豫着要不要涂满全身。 
收拾完毕,沈默打通了阿铭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分钟才接通。 
“阿铭,我今天想回去了。” 
“扬哥交代我,你想玩的话可以过几天再走。” 
“不用了,麻烦你替我谢谢扬哥,”香港能玩的无非就是购物泡吧,沈默口袋里的钱就算是去兰桂坊也混不了半个晚上,“我还是今天就走吧。” 
“我半个小时以后来接你,机票定飞北京的?” 
“是。。。不是,”沈默想了想,“能不能帮我订飞沈阳的?” 

从宾馆到机场的路上,沈默和阿铭都一语不发,在娱乐圈滚打了几年,他学会的只有两件事:隐忍和察言观色。 
到了机场入口,沈默向阿铭颔首道,“谢谢你了。” 
阿铭把一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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