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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长调 作者:千夫长-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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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的了,因为乌云被驱散之后,就不会下雨了。
    像章上毛主席驱散乌云干革命的精神,感染了我。我好像也来了一种精神。阿爸找不到.我心里也不是很痛苦。阿爸虽然是我的骨肉亲人,但是没在一起生活过,感到很陌生,也就没有那种揪心难过的感觉。我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能回去,我怕带回去找不到阿爸的消息,会伤阿妈的心。我感到受毛主席的鼓舞很大,内心一下子好像坚强、独立起来了。我嘴上没敢说,心里倒是极其敬佩毛主席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拉西叔叔家的七个孩子,都叫我阿蒙哥哥。
    那种亲切让我感到心满意足。我没有兄弟姐妹,活佛阿爸还俗娶了我阿妈,生下我之后就离开家里回到旗镇,在他原来的查干庙,现在的旗歌舞团当了长调歌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阿妈一个人,也就再也没有给我生出弟弟妹妹来。
    阿爸从来没有想过把我和阿妈接到旗镇来住。
    阿妈也从来没有想过带着我跟随阿爸到旗镇来。
    她就在牧场养育着我,放牧牛羊。不但是我们自己家的自留畜,就连牧业队的牛羊我们也多放牧了一大群。我们娘俩已经默默地生活了十几年。
    现在,我一下子生活在了这样的一个亲亲热热的家庭里,就好像一只孤独的羊回到了羊群。
    但是新鲜、兴奋了几天之后,我还是觉得难以适应。
    拉西叔叔家的孩子,都特别胆小,怕黑夜。其实我的胆子也不大,现在却变得大了起来。尤其是刚才看到毛主席像,受到了启发和鼓舞,胆子又大了一些。他们家的孩子晚上离开大人的目光,出去都像黑夜里有鬼在抓他们,都要我陪着,尤其那双胞胎,三扁头和四扁头总是左右拉着我的手。这两个家伙能吃能拉,性子急躁。格日乐婶子说,他们出生时,她正在烧火做饭,突然就肚子痛,你拉西叔叔上班不在家,我就令雅图去喊老娘婆。老娘婆还没到,他们哥俩就急三火四地往外挤,好像外面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那天,我感到下身一阵撕裂的疼痛,生过几个孩子了,裤裆本来都已经松了,怎么还这么痛? 觉得不对劲儿,我脱了裤子低头一看,我的佛呀,有两个脑袋,瞪着四只大眼睛,在一起往外用力挤呢。我当时有点蒙了,怎么是两个脑袋呢,你说? 是不是妖怪呀? 后来我又明白过来了,咱也没做啥孽,咋会生妖怪? 这时老娘婆到了,抓着脑袋一个一个拽了出来,每个脑袋都带着一个身子,是他妈的一对双胞胎。( 破口大笑!)这对孩子生出来之后,哪里都好,啥毛病都没有,就是下生的时候,两个脑袋一起往外挤,挤成了两个扁头,你叔叔就按照排行,按形状给他们起名字叫三扁头、四扁头。
    格日乐婶子说孩子小,有灵性,晚上在咱们身边走来走去的祖先和鬼魂,咱们看不见,他们谁都看得见。
    尤其是夜里他们出去拉屎,我站在冷风里给他们看狗,壮胆,内心里满是不情愿,甚至感到委屈。
    冬天的土炕,每天都被格日乐婶子烧得滚热。夜里,被热炕烤得干燥的孩子们,都要滚出热被窝里喊着喝水。当他们光着屁股冲到地下时,打开外屋门,黑洞洞的,又都急忙停在那里,害怕黑,不敢到伙房里去喝水。
    这时我就被唤醒,去给他们舀水。伙房里很冷,灶膛里的牛粪火早就熄灭了。一只粗大的水缸,晚上总是要贮满水。水的上面也总是要冻一层冰。我破冰取水,拿回屋里,地下的光屁股刚喝完,炕上那些光屁股就都仰起头,张开了嘴。
    我就一趟一趟,一瓢一瓢给他们舀水。那个混蛋三扁头专门让我给他盛冰,然后嚼着清脆的冰进入梦乡。我则冷得浑身发抖,久久不能睡着。
    刚开始到拉西叔叔家,光屁股们要喝水,总是叔叔或者婶子给他们去舀的。是我自告奋勇代替了他们。他们孩子把我当成了有能耐的哥哥,大人把我当成了懂事的孩子,当成了他们孩子的楷模。我寄居人家总是要做点事的吧。后来我腻了,格日乐婶子喊我,我就假装睡着了,这时雅图就用肥腻的小手指掐我,我只好假装愉快地爬起来。
    拉西叔叔每天早晨上班前,都要赶我回到草原去.我不想走。双胞胎的一个屁,却让我离开了他们家。
    那天,我正无聊地躺在炕上看雅图的语文课本。我觉得身边那几条狼,在嘁嘁喳喳酝酿着一个阴谋,他们不时泄漏出的一声坏笑,提醒我他们可能又要对我使坏。我毫不介意,这些孩子已经让我感到极其厌烦。我仰面朝天地躺着,突然i 扁头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脸上,一声巨响,一股臭气冲进了我的口腔、鼻腔、耳孔和眼睛。那个混蛋家伙,放屁时刚好是活裤裆对着我的嘴,由于紧张差点把屎也拉在我的脸上。我险些被当场毒死。离开他家后,那年,一整年我都在恶心,都惧怕疑似屁的响声。
    拉西叔叔的革委会揪内人党很忙,他有时顾及不到我的存在,有时不回来。可是只要回来,再晚都要爬到格日乐婶子身上交配;早晨临走时都要对我说,小子赶快回去吧,回到草原你阿妈那里,你阿爸已经不在了,你不会找到他了。
    拉西叔叔对我说话时那张长脸很严肃,习惯性地已经充满了一种杀气,但是当我的目光看到他的白牙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很温和。我不喜欢拉西叔叔,也不怕他。他虽然和我客气,但是我心里有数,见不到阿爸我肯定不会回去,如果见到了阿爸,那我就更不会回去了。但是三扁头那一声屁响,让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定离开拉西叔叔家。这家人的孩子已经让我感到忍无可忍了,那六条狼,再住下去,我就会揍他们,我第一个要打的就是那个可恶的三扁头,然后接着第二个就是四扁头。雅图还是让我留恋的,我自从挨着她睡觉,在家里黑夜睡觉时的那种恐惧,就很少有了。
    我曾设想过自己不要声张,拿上东西悄悄地离开他们家。但是我做不到,拉西叔叔家的孩子个个都眼明心亮,再加上格日乐婶子和雅图那种亲人般的热情,让我随时都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之中,阴谋难以得逞。我就只能明确地宣布我要离开,公开地拿着东西走。有了这个主意,我在内心里盘算了几天,怎样讲? 怎样走? 肯定要在白天,拉西叔叔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否则他听说我要离开,就会让我回牧场的家去。如果他为我找到回牧场的车,强行让我回去,我也很难拒绝。即使拉西叔叔晚上还没回来,我也不能在黑夜里走,我一个人走黑路害怕。
    今天是个好机会,我早晨起来就下决心要离开了。我想等拉西叔叔上班一走,我就宣布,然后马上行动。拉西叔叔像平常一样走了之后,我就走到外屋正在洗碗的格日乐婶子身边,看着婶子洗碗的粗大的双手,我几次欲言又止。呆立在那里看着那双手,一个一个从水里捞出洗净的古朴的青花大碗,一会儿就摞满了一摞。婶子也不看我说,我自己洗,你去和妹妹弟弟们玩吧。婶子这么一说,我就没有话了,好像很愧疚的样子,伸出我那双正好感到无所适从的手,连忙说:我来洗,婶子你休息一下吧。
    婶子还是继续洗,她很好奇地问我:你在家也洗碗吗? 我说我从小就学会了帮阿妈洗碗,这样式的青花大碗,我们家也有十几只,阿妈说,是阿爸从当年的查干庙里带回来的。我还会剪羊毛、挤牛奶。
    婶子长叹一声:佛爷不在家,你们娘俩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呵。
    我和婶子都有些伤感了。这时雅图叫我去给她的羊拐骨染颜色。我就马上精神一振和雅图进了里屋。雅图有两口袋羊拐骨,一口袋大的,一口袋小的。大的口袋里会超过一百个。这是我们科尔沁草原上女孩子最好的玩具了。在我们牧场,我们并不感到羊拐骨稀罕。只要杀羊,每只羊的四条腿就会有四个。所以这个东西很多。在旗镇就少了,雅图把这些羊拐骨当成了宝贝。雅图兴致勃勃地,把两口袋羊拐骨全部倒在了炕上。他那六个弟弟也像狼见到了骨头一样,呼啸着围了上来。雅图就驱赶他们。我就把堆在一起的羊拐骨一个一个摆平,背朝上,有些已经年代久远了,骨头被磨得光亮,都有透明感了。我在猜想应该是雅图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都可能玩过。我们科尔沁有个传统,就是女孩子出嫁,要带卜在家里玩的羊拐骨。这些羊拐骨是她的妈妈传给她的,她玩的时候还要增加一些新的。出嫁后生了孩子,就把带来的羊拐骨传给自己的女儿玩。
    雅图今天要染颜色的是一些白茬的,就是新的,骨头很白,虽然已经用开水煮过了,有的没啃干净还带着筋肉。我就用刀子帮她刮得干干净净。然后,雅图拿出自己攒的红纸,我们就把红纸揉成团,往上面吐几口唾液,弄湿红纸就往羊拐骨上染。
    快吃中午饭了,我和雅图染红了二十几个羊拐骨,摆在窗台上,阳光一照很壮观。六条狼发出幽幽的赞叹声。我也玩得高兴了,似乎忘记了要离开这里。在饭桌上,吃完一碗饭之后,肚子里有了底儿,我打定主意,突然就说:婶子,一会儿吃完饭我要走了。
    格日乐婶子说:回家吗? 雅图和六条狼一起放下饭碗,讶异地看着我。
    我有些支吾:不回家,我要去歌舞团阿爸那里。
    婶子说:你叔叔说你阿爸现在不在歌舞团里。
    我有些坚定地说:都是这么说,我要去看看,我要找他。
    婶子说:也是,你去也对,要去看看。
    雅图说我和阿蒙哥哥一起去,六条狼也说要和我去。
    我说谁也不要和我去,我不想带你们,我是去找我阿爸。
    婶子威严地对她的孩子们说:都留在家里。
                                  第五节
    离开拉西叔叔家,我找到了歌舞团。歌舞团黑底白字的牌子,比那天夜里我看到的要高。我站在牌子下,“内蒙古”三个字还在我的头顶上。
    牌子上的白漆已经有些龟裂,我用手按了按“歌”
    字上的裂缝,就把包放在了牌子底下,看着高大结实的两扇铁门,准备想法进去。
    我攀上大铁门,跳进了歌舞团院子里。在往上爬之前,我看到我的十个手指头,都被红纸染得比羊拐骨还要红。大铁门有三米多高,涂着黑漆,上面焊着蒙汉文的“毛主席万岁”的红色铁字。顶端是一排刃口锋利的铁枪,威风凛凛。但是,我还是翻越过去了。裤子上裤裆连同屁股都被铁枪尖划出了一道口子,不感到疼。跳过去进了院里,我才发现铁门没锁,是开着的,歌舞团里面还有人唱歌。我有些懊恼,就拉开门鼻,推开铁门,走出去拿上了我的麻袋背包。
    我听见歌声是从一个高大的房子里传出来的。循着声音,我就走了进去。两扇宽大、古旧的红门也是半掩着的,房间里很空旷,说话有回声。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曾经是查干庙的大雄宝殿。八根大红圆柱还在巍然挺立。我脚步轻轻地在里面转一圈儿,没有见到人,突然就毛骨悚然,感到恐惧,呼吸急促,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我兜头罩了下来。我逃脱似的快步就往门口走,这时,从一根大红柱子后面,轻声地飘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个男人个子不高,很瘦,身材柔软,腰板笔直,脸很小,相当于那个女人手掌那么大,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张脸。女人的圆脸很阔大,上窄下宽,连着脖子和身体都是肉,一罔一圈的,整体上看不出脖子和腰,胸前的两只奶子很像奶牛,只是长得向上一些了,如果长到肚皮上就是奶牛。她皮肤白嫩,嘴唇红润,眼睛不大却金黄闪光,长长的波浪金发也很迷人。
    女人间我:弟弟,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来找我阿爸。
    你阿爸是谁? 我阿爸是尼玛活佛。
    肥女人失控地大叫一声:我的佛爷,是他的儿子来了。
    然后惊慌地和那个小脸男人对看了一眼。好像他们之间藏着什么秘密。
    我感觉不好,就很害怕地问他们:我阿爸出什么事了吗? 小脸男人说:没有,尼玛老师走了,不在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怪,不像草原人讲汉族话。
    他去了哪里? 我问得很小声,心中很慌乱,很怕听到关于阿爸不祥的消息。
    大脸女人忧伤地说:没人知道尼玛老师去了哪里。可能知道也不会有人说,反正我们不知道。
    前段日子,我们听说革委会要斗争他,头一天夜里,我们去给他报信,要偷偷带他出来,结果来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空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找到他。
    他们带我来到阿爸的房间,门没有锁,只是两个铁门鼻扣存一起。我们走了进去.房间里满是灰尘,东西却很整齐,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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