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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张居正1-木兰歌-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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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保回道:“先生真会说笑话,李清照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那才是妄语。她一个女流之辈,只不过能写几句诗,有何资格谈人杰与鬼雄?先生则不然,你现在已位居次辅,离人臣之极只差一步,只要稍作努力,就能当上一个千古宰相。”
  “千古宰相?”张居正情不自禁重复了一句,内心一阵激动,他自小的志向就是要当伊尹吕望一类人物,操庙算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冯公公,你认为在下有这种可能?”
  “不是可能,只要你愿意,这首辅之位,犹如探囊取物。”冯保口气恳切不容置疑。
  张居正脑海里蓦然想起那日东暖阁中冯保与高拱吵架时说的那句话,“是你滚还是我滚,现在尚难预料。”此中已透露出冯保的驱逐高拱之心。“探囊取物谈何容易”,为了探得冯保的全部底细,张居正故意低调说话:“冯公公是不是过于乐观了些,须知高阁老是皇上第一宠臣。”
  “这一点不假,但凡事都有变数,如今这变数在即。”冯保说到这里,探头看了看虚掩着的书房门扇,压低声音说,“张先生,皇上得的是绝症。”
  “绝症?不会吧,皇上今天不是已经开始在东暖阁批折子吗?”
  “这也不假,”冯保冷笑一声,眼神越发难以捉摸,“太医说过,皇上的病,第一要禁的是房事,但今夜里,皇上又命孟冲把帘子胡同里的那个娈童,乔装打扮偷偷摸摸领进了大内。”
  张居正大惊失色:“竟会有这等事?”
  “事情不仅于此,李贵妃也知道了这件事,她顿时盛怒,一跺脚要冲进乾清宫,从万岁爷的龙床上拉下那个卖屁股的东西,一刀割了他的脑袋。”
  “后来呢?”
  “是我拦住了她,我劝她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太子迟早是要接位的,到那时候,贵妃娘娘有什么话不能说,又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张居正已经知道徐爵诳胡自皋三万两银子买那串菩提达摩佛珠孝敬李贵妃的事,看来这位大内老臣已完全取得李贵妃的信任。他顿时心中生出隐忧:“皇上的生命,是不是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因此问道:“听你这么说来,皇上病情还会有反复?”
  “不是反复,说得刻薄一点,皇上如今是走在黄泉路上的风流皇帝。”
  张居正心中一格登: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也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冯保关注张居正脸上神色的变化,继续摇动三寸如簧之舌,煽风点火道:“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恐怕张先生会生气。”
  “何事?”
  “今日在东暖阁,我看到高胡子给皇上的密折,他举荐高仪入阁。这个时候增加一个阁臣,明摆着是为了挤兑你。”
  张居正点点头:“这事我前两天就有耳闻。高仪与高拱同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已当了五年礼部尚书,资历名望都够了。高仪生性淡泊,对是非之事,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据我所知,高拱与高仪平日里交情甚好,又都是同姓,不可不防。”
  张居正瞟了冯保一眼,没有吭声。冯保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不要忘了,当今太子可是高仪提议册立的啊。现在满朝文武,只有你和高仪是拥立太子的大功臣。高拱这只老狐狸,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时候把高仪补进内阁,其用意不是很明显吗?”
  张居正是个慎思笃行的人,对高拱此举的用意当然十分清楚。但他仍不想第一次与冯保谈话就过分袒露心迹,因此只淡然一笑,说道:“我说过,高仪为人正派,加之身体又不好,他就是进了内阁,也不可能有什么越格的举动。”
  “高仪如何是高仪的事,高胡子如此做,却完全是为了制约你。如果这件事还不足以引起张先生警惕,那么高拱突然一改初衷,十万火急起用殷正茂,又是何居心呢?”
  冯保工于心计,不但看出内阁两位辅臣间的矛盾,而且蛛丝马迹萍末之风都了然于胸。至此,张居正也觉得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思量一番沉吟答道:“高阁老任用殷正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栽个大跟头,只要殷正茂那头一出事,他就有理由把我赶出内阁,这一招固然毒辣,但尚欠火候。”
  “先生既已看出个中蹊跷,冯某也就放心了。”
  至此,两人心思已经融合一处,当下又说了许多朝廷宫闱秘事,并讨论大政方略,在此按下不表。
  
  


第五回 姨太太撒泼争马桶 老和尚正色释签文
  这几天,驻扎在庆远街上的两广总督行辕虽然外头依然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里头却乱成一锅粥。厅房过道屋里屋外东一箱笼西一挑子的尽是散乱物件。李延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被免职,一时间恼怒烦躁沮丧惶恐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亲兵侍卫赶紧打点行装收拾细软,一俟殷正茂前来接职就拍屁股走路。这李延本是那种“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混角儿,从广州出发到庆远前线督阵作战,居然带了两个小妾,到桂林游览漓江时看中船老大十五岁的幺姑,顺手牵羊又纳了一个。及至到了庆远街,他觉得当地妇女把头发揪到一边歪着盘一个大花髻的发型特别好看,又动用军乐吹吹打打把一个演傩戏人家的女儿娶进中军大帐。庆远街本是广西西部崇山峻岭中一蕞尔之地,街头撒泡尿流到街尾——再往前流就出城了。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无非是打制首饰的银匠和刺刀见红的屠户之类,烟柳画桥吟风赏月的乐事一概全无。李延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千里迢迢自带了“消魂散”来,每日里让那四个婆娘陪着逗乐解闷,倒应了唐代诗人高适的两句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弹指就是三年。韦银豹、黄朝猛率领的叛民没逮住几个,总督行辕里却多了两个哭闹的婴儿,这是那个幺姑和傩戏人家的女儿“屙”出来的。“后搭船先上岸,足见我李延知人善任,眼力不差。”李延在中军帐内接见三军将领,曾这么自豪地说过。谁知乐极生悲——如今削职为民,眼看就要黯然神伤风餐露宿回归故里,这些“消魂散”连带她们的产品顿时都成了累赘。
  却说这一日李延正在值房里监督两名师爷清理官文书册,哪些该移交,哪些该焚毁,哪些该带走,他都要一一过目定夺。有的文书一自上架入屉,就很少翻动,如今已是积满灰尘虫屎,两名师爷搬上搬下,弄得灰头灰脑,不时被呛得喷嚏连天。忽然,一名姓梁的师爷从专装信札的柜屉里翻出三张田契来,一张来自浙江湖州,另一张是江苏无锡,各载明水田一千五百亩,还有一张是北京近畿涿州境内的一千亩麦地。三张田契均把亩数、块数、界桩连属情况记载详细明白,田主栏下填的名字是高福。梁师爷平日深得李延信任,却也不知这三张田契的来历。他朝在另一侧整理书牍的董师爷挤挤眼睛,董师爷凑过来,梁师爷把那三张田契递给他,低声问道:“高福是谁?”董师爷摇摇头,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被李延看见了,喝问一声:“你们两人捣什么鬼?”
  梁师爷赶紧从董师爷手中抽回田契,递到李延面前,说道:“在下看到这三张田契,不知如何处置。”
  “啊,是这个,”李延接过田契觑了一眼便赶紧藏进袖中,“这个不与你们相干,忙你们的去。”
  话刚落音,忽听得院子里一个女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天杀的贱贷,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不就仗着老爷喜欢你的肥,才敢这样放肆么。”
  “你呢,一条骚狗,一天到晚裤裆里流水,又是什么好东西。”另一个女人的尖嗓子也毫不示弱。
  李延顿时勃然变色,拔腿就往门外跑。慌不择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幸亏门口守护的侍卫眼明手快,赶紧上前一搀,才不至于摔个嘴啃泥。
  “成何体统,呃,你们成何体统!”
  李延刚刚站稳,就朝两个吵架的女人大声喝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从广州带来的二姨太,另一个是那个傩戏人家的女儿——四姨太。二姨太如今也才芳龄二十,高挑个儿鸭蛋脸,一双滴溜滴溜大眼睛,两片微微上翘的薄嘴唇,给人印象是既娇嗔,又泼辣。原来她最为得宠,只因她嫌李延口臭,同房时总爱别过脸去不肯让李延亲嘴,久而久之李延也就腻味起她来。这四姨太古铜色的皮肤,身材丰满,胸前两只鼓嘟嘟的大奶子,后头一个磨盘样结实而又肥大的屁股,走起路来,前头一突一突,后头一翘一翘,处处散发出那种勾人的魅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二姨太如果是“海鲜”,这四姨太则是地地道道的“山珍”了。李延入乡随俗,竟觉得“山珍”更合口味。为此,两个女人常常争风吃醋,口角一番还嫌不过瘾,隔三岔五还免不了花拳绣腿较量一回。
  李延开口大骂时,只见四姨太怒目圆睁,双手叉腰,站在一捆行李旁边,二姨太则歪坐在地,一只赭红色的马桶压住了拖地的八幅罗裙。十几位帮忙打点行李的士兵站在一旁看热闹,见总督大人跑出来发怒,都慌忙闪开,干各自营生去了。看到这幅景象,李延气不打一处来,恶声骂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机重地哭闹,你们吵什么?说,为什么吵?”
  两个女人一个站着咬嘴唇,一个坐着抹眼泪,都不答话。
  “你们聋了,哑了?”李延唾沫乱飞,接着目光四下睃巡,喊他的管家,“李忠,李忠——”
  “老爷,小的在。”李忠从一堆码得高高的行李后转出来。
  “他们为什么吵?”李延问。
  李忠嗫嚅着道出事情原委:三天前,李忠按李延吩咐开始安排人收拾家私行李。这四房姨太太各有不少东西,一件也舍不得扔下。收拾下来,把个内院竟堆得满满的。从庆远街出柳州,都是盘旋山道,运输负重全靠马匹。李忠把集中起来的捆扎物件粗略统计一下,大约要一百匹马驮运。便禀告李延。李延觉得用一百匹马驮运行李太过张扬,指示李忠一定要压缩到八十驮。李忠只好找四位姨太太一个个劝说,把不太紧要的物件撤下一些。大姨太和三姨太好歹清了一些出来,二姨太和四姨太却顶着不办。李忠好说歹说,四姨太终于答应把不满周岁小儿子专用的澡盆撤了一个下来。轮到二姨太了,她的行李里头有一只马桶,李忠建议把这只马桶扔掉,二姨太杏眼一睁,一杆笛样叫起来:“哟,那怎么使得,这只马桶是檀香木制的,我从广州千里迢迢带过来,越用越舒服,如果换了一只马桶,我就拉不出屎来,扔不得,扔不得。”她这里犟住了,李忠摇头,四姨太可不依,心想:“我连宝贝儿子的澡盆都扔了,你那只秽气冲天的马桶有什么舍不得的?”心到手到,这四姨太立马就冲过去,把守护在行李驮前的二姨太猛地一把搡倒在地,顺手扯起那只用油纸包好的马桶,发狠掼到地上。
  李忠陈述时,两位姨太太依然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冲过去厮杀。这总督行辕,原是庆远街千总卫所,地方局促。前院办公,后院为官廨,两院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间房子。姨太太们住在后院,平日也还是讲些规矩不来前院搅和的。现在皆因搬家,她们的行李都被搬到略微宽敞些的前院,为了清点物件,她们才来到这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两个姨太太当着师爷军校侍卫管家这么多下级僚属的面,为了一只马桶打起架来,李延面子上搁不住。再仔细一看,想打架的是四姨太,这二姨太一向娇贵,经这一摔,站都站不起来了。李延吩咐三姨太扶她起来,没好气地对她数落:“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甭说是一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说着又吼了四姨太几句:“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了残废,你就要服侍她一辈子。在家中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真有穆桂英的本事,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李延在这边骂,那边大姨太已领着这几位“消魂散”退到后院里去了。李延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行李,对李忠说:“看来八十驮还是太多,减至五十驮吧。”
  回到值房,相跟着看了一回热闹的两位师爷先已回来继续整理文册。这两名师爷也是李延从广州带过来的,梁师爷四十多岁,主管总督府一应章奏文牍,董师爷比他小了四五岁,主管钱粮往来册簿,都是李延的办事心腹。“先歇歇吧。”李延招呼他们。“文件太多,怕一时整理不完。”梁师爷回答。
  “殷正茂来了恐怕还得交接几天,来得及的。”李延说着,吩咐堂差备茶。
  三人在值房里分宾主坐定,饮了一会儿茶后,李延说道:“常言道落毛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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