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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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学习班里。为此,他们全家受欺负。首先是隔壁街道主任,老找茬挑衅,说是他家的鸡窝盖偏了,占了街道主任她们家的地方。革命运动以来,没人检查卫生了,我们这个城市突然养鸡成风,连五层楼的窗台上也吊着鸡笼子。不过,王胜利说他们家的鸡窝根本没占街道主任她家一丁点地方。问题不在鸡窝,而是街道主任故意找事。过去王胜利曾和街道主任的儿打过一架,是为买豆腐排队夹馅的纠纷。
王胜利把街道主任的儿着实痛打了一顿
那个儿不行,公子哥儿,一打就倒。但这次街道主任外请了两个小子,会两下子,把王胜利全家连他妈带他弟全打趴下了。
王胜利越说越气愤,发誓要找几个哥们儿报仇。
我立即也怒火升腾,拍着胸膛要给王胜利出气,什么社会了,还敢这样欺压人!
王胜利愣住,摇晃着歪鼻斜眼的肿脸,他不相信我的能耐。
我骂他有眼不识泰山,不用说两个小子,就是20个小子也不在话下,我武艺高强。
王胜利半信半疑地领着我去他家,一路上不停地诉说那两个小子如何厉害,如何彪形大汉。这更使我勇气倍增,不用说别的,就为在王胜利面前显摆一下,也值得去打这一仗。
街道主任正在家里庆胜利,请那两个小子喝酒。王胜利他妈他弟却垂头丧气地躲在屋里不敢吱声。我更气极了,便想法在外面挑衅,把那两个小子引出来。我装作去看王胜利家的鸡窝,那鸡窝已被街道主任她家砸塌了,可从砌砖的印迹上不难看出,确确实实是盖偏了,占了街道主任她家的地方。不过,我不管这些。此时此刻,王胜利就是把鸡窝盖在街道主任家炕上,我也会认为有道理。
我怒气冲冲地寻找发泄的条件。正巧,在被砸塌的鸡窝上,街道主任压上一个垃圾箱,以示界碑。那垃圾箱不但偏过了王胜利家的地方,还散发着恶臭。我咚地一脚,把垃圾箱踢了个爆炸开花,鸡毛蒜皮到处飞飘。此时正是热晌头,街道主任家门窗大敞四开,垃圾烟尘一下子涌进屋里。
那两个小子首先奔出来,果然人高马大,袒露的胸脯上还刺着一盘龙。我不由一怔,才开始有些认真,也许这两个小子确实有点来头。这时,王胜利全家早吓得跑回家里,还把门关得紧紧的。我前脚虚后脚实,侧身站定;左手散掌右手握拳,抱臂在胸。
两眼死盯,决不言语。刘剑飞和我交手对打时,全是这个架式。
这个架式极有讲究,侧身是拳门切记的法则,不管打到什么程度,决不能正面亮给对方,以防对方暗算下身。另外,这侧立也规范极严。前面的虚脚,脚尖朝对方;后面的实脚打横,摆成丁字步。这种步架稳实,左右前后都不容易跌倒。刘剑飞教我这些路数,相当认真严格。所以打起架来,根本不用想摆什么架式,胳膊腿全自动找好方位。我现在才感到刘剑飞一招一式都要狠练的重要性,他实在是厉害。
那两个小子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们开始并没注意我,而是东张西望地寻找什么。后来发现就是我自己,竟龇牙笑了。这使我倍受污辱,更加怒气上涌。其中一个长着两个大板牙的小子拤着腰朝我走来,嘴里骂骂咧咧:〃你小子他妈的找死呀!。〃我的心一下子放实了,打架时拤着腰的家伙全是完蛋货。等大板牙走到近处,我猛地动手我告诉过你,我是抱臂在胸,这个姿势看起来悠闲自得,实际上暗藏着厉害。抱臂并不是随随便便抱臂,左手散掌在上,右手握拳在下。动手时,左臂扬起一掌朝对方打去,其实是虚打,用劲儿的右手拳,紧跟着打出去。
那小子被我突地一掌打慌了,赶紧挥臂抵挡,亮出腋下。我紧跟的一拳掏了个正着,一下把那小子打歪了。但你并不能为此停顿,要一下打个彻底,我接着补上一脚,那小子立即跌倒在地。
另一个小子大吃一惊,吆喝一声扑上来。我一看,这更是个完蛋货。他竟傻乎乎地张开四肢扑过来,整个前身全亮给我,我简直毫不费劲就可以叫他死过去。我没这么干,我有点可怜这个傻货。在他扑过来的一刹时,我往旁边一闪,脚下轻轻一搪,稍往上一挑。这一挑的作用是让他脸先抢地,叫这小子一半时爬不起来。果然,那小子面孔抢得一塌糊涂,捂着脸嗷嗷叫唤。我发现被我先打倒的大板牙却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不起来,便过去踢他一下。谁知那小子叫唤得更厉害,连胳膊都不敢动。我才知道我那一拳打得狠了些。
王胜利全家来了精神头,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个个得意洋洋地又砸街道主任家的垃圾箱,又放泼地骂街道主任。四周的邻居们全拢过来看热闹,并朝我投过来佩服的目光。有一个女孩子简直就直着眼看我,我心下好不快活。
街道主任吓跑了,听说去找派出所的警察。但始终没找来。
我对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子大声训斥,把大字报上的厉害词全用上。最后,我正告他俩:再敢动王胜利家一根毫毛,我就把街道主任家踩平。
两个小子一口一个〃大哥〃地称我,并连连点头表示服从。我心里好笑极了,这两个小子至少比我大三四岁。
王胜利全家死活拖我喝酒,我挣脱掉,当着全街的邻居扬长而去。
革命派和革命派之间也打起来,而且越打越凶,最后动了枪炮。老年人虽然惊慌失措,年轻人却激动万分。他们戴着从军队那儿抢来的钢盔,背着步枪和冲锋枪,威风凛凛。经常有一卡车一卡车的武卫队从街上驶过去,钢盔和刺刀闪着寒光,真叫你羡慕。
煤场也成立了武卫队,说是保卫煤场的国家财产。因为老百姓突然被革命弄得胆量大起来,他们开始到煤场偷煤。先是小筐小麻袋,后来竟抬着煤筐推着车子干开了。有一个家伙竟开来一辆4吨卡车,明目张胆地装了一卡车亮晶晶的上等原煤,拉回他自己家里去。这家伙还振振有词地说革命群众都应该来弄煤,否则全运到资本主义国家去了。
当时煤场的革命派正互相打得激烈,没工夫管这些。后来老帽这一派打胜了,占煤场为王,并贴出严厉的告示,谁再动煤场的煤,打死勿论。后来一个煤黑子用枪把一个老娘们的肠子打出来,这才刹住偷煤风。
老帽很得意,腰里插着一把手枪到我家去。他动员我参加他们的武卫队,说是给我个副司令干。姐姐吓坏了,死死抱着我不放,并吓得变了声地喊老帽出去。
我告诉姐姐我不干,其实我真想干。我从来没打过枪,腰里掖着手枪不错,随时打个响听听,太有意思了。但在老帽手下干,太窝囊,不用说当副司令,当正司令也不干。
姐姐不相信我,死死地看住我,连去给姐夫送饭也要哀求我一百句才走。她就差没把我绑在她身上。
一天夜里,我不知怎么醒来,听到外屋有嘟嘟念念的说话声。我一看,姐姐没了,便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挑开门帘。我差点以为我是在做恶梦,因为姐姐正跪在外屋地中间,朝着过去贴灶王爷的墙上磕头。我定睛一看,那墙上挂着我父母的相片,两个老人那灰白色的脸幽幽闪动,真象鬼魂显灵。外屋地的门窗被姐姐用厚毯子塞得严严的。现在这样激烈的革命时代,干这样的事是大逆不道。要是叫革命派知道了,绝对会打死勿论或彻底砸烂。
姐姐嘟念道:保佑业成安安全全回家。保佑立世弟不参加武卫队。保佑咱家平安无事。爸爸妈妈呀啊啊啊。
我心里难受极了,我真想扑过去给姐姐下跪,告诉她我听她的话,决不去参加武卫队,让姐姐一百一千个放心。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吓得姐姐慌忙去摘墙上的相片,跌撞撞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跑过去,叫姐姐进里屋躲着。姐姐却又死死揪住我,她怕我出危险。我告诉姐姐不要紧,我有两下子。
姐姐更害怕,死活要我去里屋,外面有她顶着。正在争执不下时,门外响起了姐夫的声音〃:陈秀兰,是我!〃姐姐听到姐夫的声音,浑身一震,倏地变成另一个人。她眼睛一下烧亮,四肢充满活力,象小姑娘一样轻捷地扑到门口。开开门,姐姐和我都吃了一惊,门口站了一大群人,他们都神色严肃地簇拥着姐夫。
姐夫只领两个贴身的青年进来,其余的人似乎在外面放哨。
两个青年肩上背着枪,眼光警惕地扫着我。姐夫脑袋上缠着药布,很象电影里演的革命烈士。他说他马上要走,叫姐姐给他准备些简单的行李。
姐姐手忙脚乱地去里屋弄被褥,一面又害怕地问姐夫出了什么事。姐夫说现在革命到了紧要关头,资产阶级反动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猖狂反扑,他们的手段更加狡猾和毒辣,挑动革命群众斗革命群众,并暗地里操纵一派群众组织打另一派群众组织,造成残酷的流血事件。他的被押被打就是这次反扑造成的。
〃形势很严重,我们革命派到了真正头可断血可流的时刻。
必须拿起武器,文攻武卫,保卫革命造反的胜利果实!〃姐夫声音低沉而坚定,并有力地挥动一下手臂。
我心里一阵激动,这完全象电影里演的当年搞地下斗争。
姐夫又沉痛地说,他们风雷激战斗队本来已牢固地占领了服装厂的革命阵地,但保守派云水怒战斗队联合社会上的反动保守势力进行反扑,据说明天开土坦克攻打。他们风雷激准备决一死战,服装厂大楼已堆满了沙袋石块,誓死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姐姐呜呜地哭了,当着背枪的革命青年面,她不敢劝姐夫不去干革命,只好死死地揪着姐夫的衣襟。姐夫严肃地对姐姐说,干革命不能光考虑个人的安危,为革命牺牲是经常发生的事。现在国家和人民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是革命者挺身而出的时刻。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我没想到大嘴巴姐夫这么勇敢,这么伟大,这么有水平。我浑身热血也跟着沸涌激荡,革命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事。我坚定地对姐夫说〃:我也跟你去保卫革命!〃姐姐嘎地止住了哭声,松开姐夫,一把揪住我,浑身打起哆嗦来。
姐夫说我的任务是今晚陪姐姐去海岛他老家躲几个月。因为革命进入武装斗争流血牺牲的时刻,阶级敌人可能对家属下毒手,今晚必须将姐姐转移走。船都准备好了。
外面响起了机枪的排射声。姐姐不敢争辩什么,收拾了一下,拐着个包袱走出门。黑暗里我看见街上布满了岗哨,暗处晃动着鬼鬼祟祟的人影。走到街角处,才看到停着一辆汽车。
司机无声地帮我们安顿坐好,然后发动汽车。姐姐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只是死死地揪住我。车开动时,姐夫从窗口递进来一张纸条,说道〃:上船再看!〃姐姐惊愣一下,赶紧凑近驾驶棚灯去看那纸条,看了两眼,便呜地哭出声来,并扭动着身子要下车。我紧紧地抱住姐姐胳膊,不让她动弹。司机轰轰隆隆地开动着汽车,对姐姐的举动毫不理会。
船是姐夫老家开来的一条渔船,他们到市里来送鱼,顺便把姐姐和我带回去。船上的渔人似乎全是姐夫的亲戚,这个喊姐姐〃嫂子〃,那个喊我〃小弟〃。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去海岛的真正原因,所以一个个欢天喜地,凑着我们说笑话。
我在扶姐姐下车上船的忙乱中,把姐夫的纸条抓在手里。这会儿趁个机会,溜到船尾,就着后桅灯看姐夫写的字:秀兰:如果我牺牲了,你不要难过,应该为我感到自豪,并且坚强地活下去,走革命的路,找一个革命的伴侣。
船尾的螺旋桨轰轰转动,黑乎乎的浪涛扭着劲儿滚涌,我的心充满了悲壮的情感。船头那面,是茫茫的暗夜;船尾却是灯光闪烁的城市。这灯光闪烁的城市渐渐向后退去,抽紧了我的心胸。那里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那里有壮丽的人生,我怎么能离开那里呢?
螺旋桨继续轰轰地转动,象千万面战鼓轰轰敲响,我无论姐何也站不稳了,便把纸条掖进鱼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黑乎乎的浪涛一下子拥抱了我,并死死地往回拖我。我知道这是螺旋桨旋转前进带来的吸力,便拚力地手扒脚蹬,摆脱这可怕的吸力。我告诉过你,我的游泳技术很棒,我不但能游出螺旋桨的吸力,而且能游到岸上。虽然渔船离岸已经很远了,我还是奋不顾身地游动,我要尽全力去保护我那革命的姐夫。
十三
全城戒严,几乎所有的马路全被荷枪实弹的革命派封住,我连自己的家都无法回去。街上的行人惊异地望着我,因为我浑身湿漉漉的,活象个偷渡登陆的特务。我全然不顾这些,因为服装厂那边炮声隆隆。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