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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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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拖到街上,把家也抄了个稀巴烂。
  更倒霉的是大嘴巴是海岛上长大的人,在船上干过好长时间,懂得行船的道理和什么舵手轮机手。这就使人家批斗他时很费力气,所以就挨打挨得凶。我姐姐为此也跟着倒霉,被厂长小舅子搧了两个耳光。
  我立刻怒气冲天,我怒气冲天的是我这么老实可爱的姐姐竟然挨打。这使我忘了革命和不革命,我发誓要为我姐姐报仇。
  我的愤怒把我的姐姐吓坏了,她说她现在就剩我自己了,千万别再惹祸,千万别再离开她。
  我告诉姐姐,我一辈子也不离开她,我要保护她每一根汗毛的安全。
  我留神看姐姐挨打的脸,那上面还留有暗紫色的杠杠,我心疼得实在是不行。我要代替姐姐给大嘴巴送饭,姐姐死活不让。
  她已看出我的心思,知道我要找厂长的小舅子拚命,吓得她用大锁把我锁在屋里。但我很快就从窗口跳出去,朝服装加工厂跑去,差点都超过我姐姐。因为我老是在心里体验着打嘴巴的滋味儿,所以怒火不断升腾,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
  服装加工厂前面是办公大楼,后面是车间。车间全是破破烂烂的平房子,不过有个堂堂皇皇的大楼在前面遮挡,挺那么威风凛凛的。可现在却不象个样子,整个大楼几乎被大字报糊死了。
  我不怎么愿看大字报,也就是说我不怎么愿看带字的东西。
  然而我今天不得不看,因为上面有大嘴巴的名字,还打着血淋淋的红叉,并说他恶毒、阴险、小丑什么的。我看了并不生气。不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厂长的红叉更多,并且更恶毒更阴险更小丑。
  可恨的是这家伙名字占了便宜,他叫王中田,倒过来写还是王中田,不象大嘴巴的名字,倒过来写又难看又狼狈。
  我意外地看到大嘴巴写的大字报,是批判厂长王中田重用技术上什么也不懂的小舅子李金贵当车间主任的错误。后来我发现大嘴巴写了不少大字报,还写得挺有水平的,全是报纸上的革命词儿。这家伙最后总是用头可断血可流的勇敢口号来表示他革命的决心。这使我对大嘴巴充满了敬意,我觉得他被打成反革命实在是冤枉。
  服装加工厂看来停产了。我围着大楼前后转了一圈也没听见一声机器响。突然,姐姐从大楼中间的门洞里急匆匆走出来。
  她低着头,似乎很害羞,有些不敢抬头看人的样子。我躲在一边,心里很难受,特别是望着姐姐挟着饭包的细瘦背影,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演旧社会的电影。
  这时,大楼门洞里又走出一个穿工作服的男人,他正好拐到我站立的方向。我走上前去,问道〃:同志,李金贵在厂里吗?〃〃你是谁?〃这家伙似乎有些紧张。
  〃你是李金贵?〃我的嗓头一下被热血堵住。
  〃你有什么?。〃
  还没等他把话问完,我急步上前,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这简直太巧太顺利了,演电影也没这么容易。我刚想再给他两下子,谁知这家伙灵巧得象鬼一样,掉头飞跑,而且狂呼不止。
  我一看这家伙叫得太厉害,便也飞速跑掉。
  姐姐惊恐万分地站在家门口,一看到我的身影便急急地扑过来。
  〃你你上哪去了?。〃
  我告诉她我哪也没去,关在屋里太闷了,出去蹓跶蹓跶。
  姐姐继续用惊恐的眼神审视我,并极力想在我的面孔上寻出她担忧的东西。
  我的表情当然很自然,两个耳光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就等于没打。不管姐姐多么惊恐,我还是心安理得地算计着怎样再一次去教训厂长的小舅子。
  没想到姐姐第二天早晨去送饭竟原封拿回来。她一路上眼泪都快哭没了,说业成被打得快死了,整个脸都肿得变了形,谁也认不得。姐姐虽然伤心已极,却还是把门窗关严后才放声大哭。我第一次看到姐姐大声痛哭,心里更不是滋味儿。我发誓要把李金贵那小子砸得腿断胳膊折,叫他下一辈子也走不出门。
  我推开门走出去,姐姐却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撵出来拖我。
  她被我的出走吓得都不敢哭了,按她的意思,大嘴巴被打死也不能去吱一声。姐姐又哭诉说这事怪业成,人家不管怎么使劲打他,他也不服气,就是不承认他是反革命。而且还说他是真正革命的。
  〃你姐夫不会说软乎话呀,承认一下有什么!。隔壁老麻叔,人家叫他承认什么就承认什么,一下也没挨打。〃姐姐哭着说又说着哭。
  我却更佩服我姐夫,我觉得我过去叫他大嘴巴太不应该了,今后我决不再这样叫他。
  我决心去为刚强的姐夫拚命。我推开姐姐又往外走。姐姐又死死地揪住我。我气愤得什么都忘了,使劲一甩,把姐姐咕咚摔到灶炕旁边,什么也不顾地冲出门去。
  我从服装厂的一个女工那儿打听到李金贵的住处。这个女工有点认识我,她大概去我家找我姐姐时看见过我。但她并不表示认识我,却详详细细告诉我去李金贵家怎么走,怎么拐弯。
  并说李金贵这小子滑得狠,白天敢在家里,晚上却躲出去睡,看来这个女工也挺恨李金贵。现在人们似乎都充满仇恨。
  李金贵家住的是四合院,里面三户人家。而李金贵这家伙又住在正中那栋房子,到他家打架完全象登戏台演戏。另外,进他家之前还得先进一个院门,打完了跑都不好跑。不过,人一旦怒火冲天就什么也不怕。我心头只存在一个想法,狠狠地打这家伙一顿,哪怕他坐在会场中间,我也会越过人群把他拖出来。
  我直奔李金贵家而去,正是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四合院里的三户人家大概都在院中间摆弄冒烟的炉子。总之,我一闯进院内就觉得众多的人影晃动。但这丝毫没使我退缩半步,此时我热血沸腾,即使是一个团的兵力也能打个人仰马翻。我进门第一眼就看见李金贵,这家伙正抄着手站在院中间。个头和工作服还和昨天一样,只是脸比昨天胖了许多,一刹时我明白这是我那两巴掌的结果,心里有些快意。
  也许我闯进院里的速度太猛,有点杀气腾腾,刷地一下,四合院立刻清静得光剩下几个冒烟的炉子和李金贵。李金贵倒挺硬气,随手抓起一根火钩子并摆出一副吓人的架势。这家伙倒霉的是对我的胆量估计错了,他认为我会在尖长的捅火铁钩面前停住。谁知我不但没停住反而用更快的速度冲上去,快得他还没把火钩子挥动起来,就被我打翻在地。这是刘剑飞传给我的一手当对方突然掏出刀、匕首和什么凶器时,一定不能发愣或考虑什么,要用最快的速度迎上去;否则,就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李金贵看来是打过架的,他跌倒在地还没丢掉火钩子。可在我面前就不顶什么了,没等他明白过来,我就踹上一脚。这一脚本来可以踹断他的肋骨,但我突然涌上来一股恶作剧情绪,要慢慢地折磨这个家伙,象猫摆弄线球那样,先逗弄他一番。因为这家伙尽管挺凶,但没什么真本事,这一点我一眼就看出来。
  我一脚接着一脚,踢得李金贵满地打滚儿,把一个炉子撞倒,烫得这家伙扔了火钩子。使我能从容地逗弄他,还得感谢这个四合院,完全象关门打狗一样。四合院里的人此时全都钻进各自的屋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看起来世界上最胆大和最胆小的都是人。
  猛地,我背后响起一声沙哑的怪叫,于此同时,我的一条腿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缠住。这使我大吃一惊,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这老东西跪爬在地上,干黄细瘦的手臂死死缠住我,怎么也挣脱不开。说实话,我并不是挣脱不开。这个只剩下干瘦骨架和一嘟噜皮的老东西,绝对经不住我一拳。
  但我总下不了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一个老太太动拳。这老东西以为她胜利了,一面死死抓住我的腿,一面嘶喊〃:金贵,快跑哇!。〃金贵并不跑,这家伙看到他老娘缠在我腿上,立即红了眼,疯狂地扑上来同我厮打。我只好拖着老东西招架。那老东西竟然相当顽强,你简直就不能相信她会有那么大的劲儿,完全象一棵死疙瘩树根子盘在你腿脚上。
  李金贵一下子抓住一支铁锹柄,便凶狠地朝我头上打来。
  我抡起胳膊一挡,咔地一声震响,铁锹柄飞出李金贵的手。我乘机大喝一声:〃李金贵,你小子睁眼看看我是谁!再动一下我就要你老娘好看!。〃李金贵傻了,望着飞到窗根下面的铁锹柄发呆。这家伙被我的能耐吓坏了,真按着我的喝问做了。他开始胆怯地用眼睃我,动也不敢动。这家伙一定把我当做市里的一些出名的打手,当时,我们这个城市突地涌现出一批敢打敢拚的英雄好汉,时常聚众斗殴,大打出手,连革命战斗队也治不了他们。
  〃哥们儿,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李金贵开始做出可怜的妥协状。
  我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因为缠在我腿上的老东西更加疯狂,不但手脚盘动,还歪着脖子用没牙的嘴咬我腿肚子。
  〃妈,你松手!〃李金贵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使我有点吃惊,想不到李金贵这家伙还能喊出一声妈来。在我心目中,他是个比阶级敌人还阶阶敌人的坏蛋。
  这样的坏蛋是没有爹妈姊妹的。
  我不由得有些可怜起这个家伙,我想起他也有个姐姐。我这个人有时挺重视这方面的感情。
  问题是那个缠在腿上的老东西不知死活,反而变本加厉地撕缠我。
  〃妈!松手!〃李金贵有点烦躁地大喝一声。
  老东西刷地松开手脚,战战抖抖地站起来,小眼睛警惕地斜着我。
  〃你回屋去!〃李金贵挥了挥手,看来他在家里挺有权威,连他妈都得听他的。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俩,另两户人家还是没动静,不过,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上却贴着大大小小的脸,象扁平的玉米饼子。
  李金贵开始和我套近乎,先是递烟给我抽,后又邀我进屋里坐,甚至还提到吃午饭。看到他满身灰土和青肿的脸,却又说着恭敬我的话,我有些不是滋味儿。我和你说过,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尽管李金贵这家伙样子很卑琐,但那低三下四的态度却叫我受不了。再这么下去,我就无法愤怒。幸亏这家伙一面说软乎话却又露出琢磨打探我的神情。原来他不怎么明白我为什么打他。
  我借机把脸一横,直截了当地点出孙业成的名子。警告他说,要是再动孙业成一指头,就把他家砸乱踩平。而且我还强硬地命令他立即放孙业成回家。我以为这家伙会连连点头答应。
  谁知他却说不行,因为孙业成是反革命,释放一个反革命他说了不算,即使说了算也不敢释放。
  我气坏了,威胁他说,只要他再敢说一个不字,立即叫他腿断胳膊折。可是,这家伙却勇敢起来,不断地表示,打死他也不敢释放。不过,李金贵看我真要来狠的,便又再三解释说从今后决不动孙师傅一指头,并让大夫给孙师傅治伤。总之决不让孙师傅再遭一点罪。
  这家伙一口一个孙师傅地叫唤,把我的气愤也弄没有了。
  另外,我感到确实是打死他也放不了我姐夫。
  从李金贵的四合院走出来,我有些趾高气扬。我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能凭着一身武艺打天下。这实在得感谢刘剑飞,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我有些想他。
  大街上挺热闹,红旗飞舞,战歌飞扬。各种各样的单位全都在高声广播革命理论,成千上万个喇叭在我们这个城市轰鸣。
  钢铁厂的高炉顶上安了个全世界最大的喇叭筒,是工人们用一个象房子那么大的大钢罐改制成的。这个大喇叭广播起来,绝对地惊心动魄,方圆几里地全是雷声滚滚,你什么也听不清。再加上喇叭筒顶上写着5个大字:钢铁广播站。简直就所向无敌,百战百胜。
  我在这充满革命战斗的吼声里走动,浑身不断涌起力量,这力量又顶得我老想挥拳踢腿。我突然想和谁打仗,打仗实在是件叫你兴奋得发疯的好事。我盼望有一大群阶级敌人冲过来,让我痛快地拚打一顿。当然,眼前的阶级敌人很多,各单位门口经常摆着一溜弯腰低头的坏家伙。但他们都老实得要命,象煤场的胖领导一样。打这些家伙没意思,就和打一块豆腐似的。
  我买了两个烧饼,一面啃着一面逛,我好久没这么自在过。
  吃完两个烧饼,我劲头更足了,不打一架和干点什么简直就无法消受。正在这时,我看见王胜利。这家伙不知怎么回事,鼻青眼肿狼狈不堪,见了我还痛哭流涕。他说他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好人,却被别人当成坏人,押在单位革命学习班里。为此,他们全家受欺负。首先是隔壁街道主任,老找茬挑衅,说是他家的鸡窝盖偏了,占了街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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